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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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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晚的霞光坠落天外,一天又倏然过去,冉冉顺路找了个面摊坐下。在外面不比皇宫,她也不敢肆意挥霍。第一次在外面吃面的时候给了人家一锭银子,买鞋的时候又闹了不少笑话,现在总算是慢慢适应过来。
一碗牛肉面热腾腾地摆在面前,冉冉搓搓手抓起筷子慢慢吃起来。面摊老板不觉有点好笑,他的顾客一向都是狼吞虎咽的模样,这般秀气斯文的吃法倒也是少见。
摊前的素色招牌旗子迎风咧咧地飘着,召唤着左来右去的人。
前方走来一个紫色的高挺身影,一双似水似花的眼眸依旧泛着波光。冉冉一小口面送入嘴里,两腮微微鼓着,无意抬头,惊,飞快低眉垂目,小心把面吞下去。动作一气呵成,只瞬间的事。
那男子本也是闲逛之态,忽在经过面摊的时候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再后退两步,眼神直勾勾落在桌下冉冉的裙角上一动不动。冉冉被他瞧得心虚,缩起了身子,头埋得更低,两排长长的睫毛不安地扑闪着,覆盖住了眼中神情。
那男子扬眉,眸中跳过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竟踏足进面摊。几张空桌,他偏选了冉冉对面悠闲坐下。面摊老板乐呵呵过来招呼,那人随意指了指冉冉的面碗,“一样的。”手指纤长如玉,一看即非劳作之人。
冉冉埋头只假装不在意,时间缓慢地像在她脸上一寸寸爬过。
那男人眼角微挑,看她一脸镇静不为所动的样子暗自好笑。细看之下,这姑娘虽肤色微黑,雀斑林立,眉眼倒生得十分好,鼻子挺翘精致,皮肤也细嫩光洁。
冉冉飞快扒了几口面,起身掏钱结账,捏了下钱袋却发现干瘪瘪的,脸色一暗,忘了那买栗子的钱是最后一点零钱。老板一脸狐疑地看着她,那男人也不吃面,只好整以暇地泛着那双桃花眼瞅她。
冉冉微有赧色,从怀里掏出一对梅英彩盛耳坠递过去,“老板,我一时忘了带钱,这耳坠先押着,我这就回去取钱,左右不过小半个时辰。你看怎么样?”
那老板为难道:“姑娘,我的面摊小本经营,不赊欠不抵押,对不住。”
指尖一暖,那对耳坠被人顺了去,先前被栗子砸中的男人掏出银子放在桌上,一抹笑掠过唇边,“老板,两碗面。”转身便离开,拂袖间清风荡漾,浅笑醉人。
冉冉皱眉,却又不得不跟去。天色渐幕,淡墨裹上潼州街道,如入画境一般。画中一明丽女子提着裙摆紧跟在一怡情淡笑的俊美男子身后,画面层叠美感顿出。
“诶,你还给我啊。”冉冉冲着那俊立的背影喊。这梅英彩盛耳坠典当时她也没舍得,若不是意外情况她也不会先拿去抵押。
那人回头,无辜地眨着桃花眼,“我已经付过钱了。”
“你?”冉冉哭笑不得,哪有这种说法,跟耍无赖差不多。
那人见她无奈的模样笑了笑,施舍般递过来一只,“喏,我好心还你一只,拿去吧。”
眼波如水,浅笑醉人,微风漾起那男子几缕发丝,拂向冉冉脸际,暖暖痒痒的。冉冉垂眼,暗暗告诫自己要低调、不可任性,不可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抓起那只耳坠,转身离去,嘴里直默念着“低调”二字,一如规规矩矩的老夫子。
那男子抬手看了下另一只耳坠,脸上依旧笑着,纳入怀里缓步离去。
月色流离,深宫寂静,尘封了几个月的永央宫并未尘埃遍地,反而明净一如过往,自是有人细心打扫。自惠馨皇后殡天后,这永央宫便散了,虽没贴上封条,却再无人涉及,仿佛只是宣国宫殿里一处虚无。
木质的厚厚宫门被推开,发出钝钝的声响,缓慢的节奏带着时间的厚重。风拂过门槛,吹入殿内,月纱拢上一玄衣男子。
男子步入殿内,抬眼打量了一番偌大的前殿,空气里似乎都隐隐绰绰带着那玲珑的笑声。修长的手慢慢抚过屏风,睡椅,桌面,一切都好像回到从前。男子若有所思,过了一会轻轻道:“出来吧。”
门后闪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奴婢见过皇上。”神情冷冷,却没行礼,不知是忘了,还是不愿意。
卞修也未在意,看了眼桌上的玉露香花蒸,似笑非笑,“你倒有心。”
“今日是公主生辰,香儿再不记挂,真的就没人记得公主了。”香儿也不再自称奴婢,撇开眼,隐有泪花。玉露香花蒸是冉冉平日最爱吃的糕点,只是制作不易,一年也吃不上几次。
卞修似是没听见,挑起一块玉露香花蒸送入口中,细细品尝。风吹帷幔乍起,静谧异常,这还是两年多来他第一次踏进永央宫。
香儿看到他那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就觉气闷,又不敢大胆造次,只话里隐着刺道:“听说秀女即将进宫,香儿恭喜皇上。”
“那就多谢香儿了。”卞修微笑,寒星般的眸子晶莹悠远。
香儿气结,忽的重重跪在地上,“奴婢恳请皇上准许奴婢出宫。”
“你要出宫?”卞修神色未变,只盯着眼前跪着的人,意味不明。
“奴婢没有亲人,八岁入宫,十岁时就跟在公主身边伺候,除了公主没有其他亲人。如今公主孤苦伶仃,奴婢想去颂江边守着公主陪着公主,望皇上恩准。”
香儿恭恭敬敬跪着,不停有泪珠滴落在手上。滚烫的泪珠垂落,触到手背时却已冰冷。良久也未听到恩准或不准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卞修已然不见,只余桌上少了一瓣仍散着香味的玉露香花蒸证明他曾来过。
第二天一早,香儿携了一个简单的包袱踏出了这镶金砌玉的宣国宫殿。临别时回头一眼,望尽无限哀思。
冉冉站在桥上,吹着煦暖的春风,轻轻叹了口气。今早醒来,她才想起昨天是自己生辰,连自己都忘了,不知还有谁记得?可能也只有香儿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这两天睡眠不佳,时常半夜忽醒,梦中也尽是些前尘旧事。喜欢一个人久了,就成了疾,这疾也只能依靠时间来治愈。宣国宫殿正在采选新妃,每想到这里,她还是习惯性会有一些不适。
古旧桥下春波绿,阳光被轻波拍打,碎成了金浪。岸边有不少年轻男女鼓弄着雕花的小瓶,兴致高昂地放入水里,看着它们飘远。冉冉觉得奇怪,就走下桥站在绿茵茵的岸边观望,也看不出个所以然。那些小瓶身上雕的大抵都是并蒂莲,素洁清雅。
并蒂花开情两依,浮香戏水眷侣意。冉冉猜测约是情人间的什物。
其中一二八黄衫女子见冉冉在一边瞧着,主动搭话道:“你是外地来的吧,不知这河神请愿日?”
冉冉笑着摇头,提起裙摆蹲在她旁边看她鼓弄。一张纸,取少许河岸边暗黄的沙子,一起装入瓶内,将瓶口密封。然后在一边点着不知名熏香的地方陈列一盏茶时间,再放入水里飘走。
那黄衫女子称,河伯是守护了这座城市几百年的河神。每五年才有一次河神请愿日,只需将你的心愿写于纸上放入河神瓶,随水漂走,河神收到了就会满足你的祈愿,十分灵验。河神请愿日演变到现在也大多成了男男女女求姻缘的节日。
那黄衫女子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铺,“就在那里买河神瓶。”
冉冉看了眼那个小铺,人头攒动十分热闹。眼前这条河自潼州城里横穿而过,与其他城市相接,约莫着最后还会汇入大江大海,说不准和颂江都是连通的。河神瓶一下去,还不知会漂到哪,河神在哪里收呢?又或者再几个大风大浪,河神瓶就差不多呜呼了。
看那黄衫女子一脸的希冀,眼睛也因为这变得透亮,冉冉笑着谢过她,转身向小铺走去。明知只是传说当不得真,不过有信念总比没有来得好。
取了纸,却不知写什么,似乎无欲无求,想了很久方才提笔写下六个字:冉冉此情无修。
阳光打在湿湿的河神瓶并蒂莲上,泛着一种让人沉迷的色泽。瓶身轻翻,起伏眷恋了一会,还是被水流引向远方。冉冉忽然觉得轻松起来,好似那河神瓶真的带走了一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
曾经矢志不易的最美好的情怀,终于随着那漂流瓶渐行渐远。
“小姐,你在上面写的什么,连小菱都不能说吗?”
冉冉侧脸,看到旁边有两位姑娘,认出其中的小姐正是前两日树下的妹妹。她手里也捧着河神瓶慢慢放下,浅笑温婉,脸上微微的泛着红晕。
冉冉起身,那妹妹也慢慢起身,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向着河面栽过去。冉冉顺手用力将她拽回,两个人都摔在岸上。
“小姐你没事吧?”那个叫小菱的焦急地问,扶起她家小姐。
“青鸾多谢姑娘。”那自称青鸾的妹妹已从惊吓中缓过来,端正地向冉冉行了个礼。
“免……”冉冉马上笑着改口,“只是顺手嘛。”这么多年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是改不了,一声“免礼”差点脱口而出。
右手心一阵疼痛,举起一看,掌心蹭破了一大块,还在渗血,麻麻疼疼地好像蚂蚁在钻。那姑娘有些歉疚,遂拉着冉冉去医馆包扎。
交谈间冉冉已知她叫颜青鸾,是羽国人,和哥哥颜绍辞同来宣国游玩,刚巧路经潼州。在宫里只有香儿会和她多聊聊天,出来后也没什么朋友,乍一碰到对她如此友善的主仆俩,又都是同龄人,冉冉也健谈了很多。
几片花瓣飘到她脸颊上,柔软细腻,清香满颊,细闻竟有一丝槐花的香味。她伸手接过,果然是槐花,有些愣住,愣怔的神色在熙攘的人群中柔和而美好。
“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颜青鸾气质清雅,温婉如菊。
冉冉一时不察,直呼了出来:“槐花。”
颜青鸾窃笑:“原来你叫槐花。”
冉冉回过神,无奈地点头。这槐花,怕是要成为一辈子难以消去的梦魇。
“槐花,我大哥也在附近,等下一起吃饭怎么样?”颜青鸾感念冉冉一拉之恩,热情地邀她一起。
闻言,冉冉软言拒绝,笑着和她们告别,转身融入人流中。颜青鸾的大哥就是那个拿她耳坠的人,能避不相见自然最好。
今日街上的人不知为何出奇得多,冉冉于是折回客栈,远远地却被树下一匹正在吃草的黑马吸引了注意力。
她跑过去,发现黑马周围除了两个小摊无其他人。那马通体纯黑发亮,轻踏间马蹄着地很轻,四腿修长,体格健壮无一丝赘肉。两眼之间一撮火红的鬃毛,马尾长长,也呈火红色,很像一尾炽烈燃烧的火。冉冉似乎已经看到它驰骋过草原,踩踏过急流,一路披荆斩棘,掠过之处尘土飞扬,大好河山均揽的模样。
她自小与众皇子们一起长大,每年都随皇父打猎,喜马,骑术亦不凡,还有自己的专用小白马。只是那白马挺拔秀气,和这匹犹如战场铁腕将军的黑马截然不同。
冉冉围着这马转了好几圈,难掩赞赏之色。通常好马都有一些烈性子,不易驯服,一旦驯服就忠贞不渝。这马目光矍铄,冉冉抚着它它也没有把冉冉踹开,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冉冉又探头四下搜寻了一番,依旧未果。
“小子,不如以后跟着我吧。”她抚摸着那撮鬓毛垂涎道。开怀的笑又回到她脸上,笑靥比山花更绚烂。
一大捧青翠的树叶落下,直掉入冉冉发间颈侧肩上,轻轻柔柔地,唯有一片缱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