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精修版） ...
-
第三章
李彤儿睡得并不安稳，陷入重重梦境，却清醒地知道这是自己做的一个梦，极是怪异。
最先出现在梦中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身着深色锦衣，却不似寻常孩童一般活泼调皮，神色稳重而显得极为少年老成，然后梦中的她开了口：“哥哥！”声音奶声奶气，略有些口齿不清，却是欢喜至极。
梦中的天空颜色明亮，阳光明媚，而小男孩见了她后明显有了些微笑意，大概因为身高差距，他走近后特意蹲下身，温声道：“不是说好了唤我大皇兄吗？怎的又忘了？”说罢失笑，“你才是个一岁多的奶娃娃，怎么记得住？我也是糊涂了。”
她立刻大声地道：“记得哥哥哒！一直记得哒！”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朝她伸出手，“要不要大皇兄抱？”
“哥哥抱！”她胖乎乎的小手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他跑了似的。
“你奶娘呢？怎么又一个人跑出殿来这儿等我？”
“不喜欢奶娘，喜欢哥哥。”
“只喜欢哥哥吗？”
“嗯，嗯！”她点头如蒜。
“那喜欢父皇吗？”
“唔……喜欢父皇，最喜欢哥哥。”
伴着小男孩的低笑声，一大一小的身影渐渐模糊，李彤儿冷不丁地听到角落的宫女太监在嘀嘀咕咕。
“九公主着实厉害啊，刚学会走路，就花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攀上了大皇子这根高枝。听说前两日大皇子惩戒了九公主身边好些个不老实的宫女太监呢。”
“谁说不是？”另一个宫女的语气酸溜溜的:“也是邪了门了，大皇子那样不苟言笑的神仙人物，怎么就偏偏对九公主这么亲密，大皇子好像对他的两位嫡亲姐姐都没有这样的。”
“谁让九公主小小年纪就长得那么漂亮，简直是天生的狐媚胚子，小嘴又甜，跟她那……娘……一模一样。”说这话的太监年纪略长，似乎有所顾忌而言辞含糊，“这要是换了我们啊，也得被她乖乖地哄昏头。”
“诶，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九公主第一次见大皇子的情景？那才是真邪门呢。我记得那会儿九公主不满周岁，是刚会认人吧？听说九公主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大皇子，偏偏不声不响地开始流眼泪，真是渗人的很！”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李彤儿睁开眼，试图抓住这个虚无缥缈的梦，却只是徒劳，那充斥着孩童笑声的梦宛如一阵风般吹过她的心头，不留一丝痕迹。
她心慌得很，偏偏脑海里呈现一片空白，须臾间连自己为何心慌都记不得了。
直到一声“彤儿”打断她的思绪。
她抬眼望去，愣住了，“哥哥？！”
也将皇帝叫愣了：她已经足足三年不曾这般亲密地唤过他。
他喜出望外，“彤儿，你唤我什么？”
“哥哥？”李彤儿迟疑着缓缓坐起身，打量对方的眼神惊疑不定：他应当是她记忆中的哥哥，虽说气质截然不同，但只单论这张脸……奇怪，她好像记不清哥哥的具体样貌了？
“何嬷嬷说你忘了我，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认出我。”皇帝惊喜万分。
近在咫尺的青年气势不凡，李彤儿微微蹙眉，潜意识里觉得眼前人与她的哥哥拥有一张相同的脸，只是仍有疑虑，“你真是我的哥哥？”
“是，我是你的皇帝哥哥。人前，你唤我‘皇兄’，私下里却是唤我‘哥哥’。你是跟在我身后长大的，你我感情自与旁人深厚许多。”皇帝笑意未变。
这话与何嬷嬷说得出入不大，李彤儿不再怀疑，只是对方是皇帝，她是不是该磕头拜见？
正犹豫间，皇帝已按着她的肩膀让她重新躺下。
“近日你遭遇了许多事情，还是多歇歇为好。不要仗着自己年轻就胡来，还得多多爱惜身体。我已吩咐曹太医每日过来为你请平安脉，你不许推脱。”
皇帝关怀啰嗦的样子像极了印象中她的哥哥，她又开始想家了。
李彤儿忍不住哭泣的冲动，泪盈于睫。
皇帝温柔地替她拭泪，“你从小就爱哭，到如今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瞧瞧我的彤儿，哭得眼睛都肿了，不好看了。”
李彤儿有些不适应男人的碰触，伤感的情绪一过，便慢慢地止了泪，眼神闪躲。
皇帝心知她从小不会在他的面前掩盖心事，他轻而易举地便能看穿她——原来，过去所有的爱与恨，当真随着她的轻生而烟消云散。
她不再恨他。
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不是吗？
皇帝忘了自己左手手臂有伤，双手执起她的手掌，轻轻地抵在自己的额间，闷声道：“彤儿，你当真忘了我们这些年的情意吗？”
“对不起，哥哥，我真的都忘了。”李彤儿歉意满满：对不起，我占了你妹妹的身体，从此要以“安乐长公主”的身份活下去，直到我回家的那一天。
“……忘了便忘了吧，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李彤儿看不清男人的神情，一时充满感慨：原来，长公主与她一样，有一个对她那么那么好的哥哥，将她宠成真正的一国公主。
皇帝并未久留，叮嘱李彤儿好生照顾自己，便急匆匆地出了屋。从始至终，他只字未提驸马魏恒。
回宫前，皇帝单独召见了叶忠。
关于长公主落水一事，叶忠又细细地禀告了一回。
“你既救了长公主，可想要什么赏赐？”
“此乃卑职职责所在，不敢邀功。”
皇帝缓和了神色，又道：“既然长公主令你待在她的身边，你便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吧。记住，若是长公主此后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问！”
“是，卑职谨记！”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临了特意瞧了瞧叶忠的相貌——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修长挺拔，作为长公主的侍卫，五官过于英俊了，又是十足的江湖气，显得潇洒不羁。
皇帝皱起眉，语气不善：“叶忠，长公主乃金枝玉叶，你该懂尊卑有别，切记不可对长公主生出非分之想。”
“是，陛下！”叶忠恭敬道。
皇帝令叶忠退下后，吩咐贴身內监钱德茂：“去查查叶忠的底细。放这样一个健康的成年男人在长公主的身边，朕总是不安心。她是这样的好颜色，朕总是不安心。”
钱德茂一如往常地应了“是”，又道：“陛下，您的袖子上好像渗了血，让奴婢看看您的伤口，为您重新上药吧？”
***
叶忠回去后却得了何嬷嬷的吩咐，令他先回屋休息，明日一早再来。他走出主院，也闹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突然顿足，回首看向长公主的卧房：其间一片漆黑，殿下想必已经睡了。
关于长公主落水失忆一事，他虽然惊奇，但这也算不上什么奇闻，他自是深信不疑。毕竟，一个人是否真的失忆，是装不出来的。
长公主忘了一切，也忘了……她的驸马……
不知不觉的，他便回想起方才皇帝的警告：叶忠，长公主乃金枝玉叶，你该懂尊卑有别，切记不可对长公主生出非分之想。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事，叶忠回去后迟迟无法入睡。
他是江湖中人，从来不懂尊卑有别，只知情与义。
若非他长到二十三岁还是性子不定，更别提按部就班地娶妻生子，他也不会被他父亲托人送到长公主府当侍卫，好磨一磨他的性子。
他闭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长公主的种种。
怯生生的公主。
娇滴滴的公主。
哭得泪眼朦胧的公主。
展颜一笑的公主。
最后是公主赤着脚，衣衫单薄地立在他的跟前，青葱般水嫩的手指挠了挠他的手掌心，软声道：“叶侍卫……”
翌日清晨，叶忠换上一条干净的亵裤，懊恼而羞愧地去洗脏污的裤子。
他从前不知“美色当前”竟然有这种魔力，难怪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一说。
江湖上多有姿色不俗的侠女，他见了，不过付之一笑。
他平生最瞧不上那等好色之徒。
却原来是他孤陋寡闻，并未见识过真正的绝色，才能如此义正言辞。
他岂非也是那等肤浅之人？
叶忠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之中。
***
这日后半夜李彤儿睡得极不踏实，梦中总回响起一道道奶呼呼的女童声和小小少年的应答声:
“哥哥，好累，要抱抱！”“好，懒彤儿。”
“哥哥，今日奶娘给我做了一道超级超级好吃的糕点，你快来尝尝。”“唔……下回记得让你的奶娘不要放这么多糖，哥哥不喜欢吃太甜的。”
“哥哥，我的头发好像被风吹乱了，你帮我梳梳。”“可是哥哥不会怎么办呢？”
“哥哥，今日先生夸我写得字进步很多，多亏哥哥教我呢。”“是彤儿聪明，一教就会。”
“哥哥，快来看看我画得像不像你？”“……如果哥哥说彤儿画得不像，可不许哭鼻子哦。”
“哥哥，我怎么觉得最近你长高好多？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得像你一般高啊？”“彤儿很快就长大了哦。”
“哥哥，今日先生骂我弹的琴像魔音穿耳，哥哥教我，不然我明天指定又要挨骂。”“……哥哥可以不教吗？哥哥也怕魔音穿耳呢，哈哈哈！”
“哥哥，我今日让何嬷嬷教我女红，等我学会了，我送你一个香囊好不好？”“女红费眼费神，彤儿不必这么辛苦。”
“哥哥，你要让着我，不然同你下棋我铁定输。”“好，都听彤儿的。”
“哥哥……”
“哥哥……”
***
清晨醒来后，李彤儿觉得头部隐隐作痛，思绪混沌一片，整个人都萎靡成一团，朝食只吃了没几口。
何嬷嬷见了心疼不已，好言好语地劝了几句，有些话又不得不提：“殿下，魏家人明日天不亮就要送驸马去魏家祖坟入葬，您看……要不要去送驸马最后一程？”
李彤儿最听不得驸马的事，她正心虚呢，闻言忙不迭地摇首。
何嬷嬷暗暗地叹口气，不死心地问：“既然如此，殿下可要去见驸马的最后一面？”
“不要。”李彤儿胆小，不敢见陌生人的尸首，哪怕对方是这具身体的丈夫。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告罪：对不起了，从前的安乐长公主。对不起，素昧平生的驸马，可你并不是我的丈夫。
何嬷嬷诧异地道：“殿下，您曾跟老奴说过，您虽与驸马没有男女之情，但驸马是难得的温柔男子，也是您唯一的朋友，没想到……”
“我忘了，而且人是会变的。”李彤儿弱弱地道。
“是，人是会变的，但殿下只是变回大婚前的心性。”
“什么？”
何嬷嬷想起皇帝的命令，自知失言，“老奴的意思是，殿下是变好了呢。”
李彤儿精神不济，听了便忘，只是摸着自己的发髻，纳闷道：“嬷嬷，今天丫鬟们怎么把我的头发梳成这样？这分明是未出阁的姑娘……”
“这是陛下的意思。”何嬷嬷无力地垂下头。
“嗯？是哥哥吗？哥哥还管我这些事吗？”李彤儿随口道：“哥哥好像和别人家的哥哥不太一样呢。”
何嬷嬷头皮发麻，就怕长公主一不小心想起从前的事，生硬地转移话题：“殿下，叶侍卫早早地便侯在外头了，您可有什么事要吩咐他？”
李彤儿托着腮，认真地思考：“要他做的事情没有，我倒想起了另外一件事。昨日太晚了，我都没有好好地谢谢他。嬷嬷你说，我送他些什么东西才能表达我的谢意？”
“殿下将他召到跟前听令，已是最大的谢意。他不敢再肖想殿下其他的东西。”
尽管如此，李彤儿还是决定送他礼物。
但是出门见人之前，她必须照一照镜子，好歹知道自己现在的容貌，因为早晨梳妆时她睡眼朦胧，又是铜镜，她还真没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最后，她怔怔地双手捧着铜镜，与镜中的娇媚美人面面相觑：继忘记哥哥的长相之后，她似乎……还忘了自己的脸。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精修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