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最后一个晚上》常唯欢

15、第 15 章

　　不算熟悉的人家里，陌生的床，即使确认已经锁好门，连夏也无法立即入睡。

　　外面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室内很安静。连夏平躺在床上，闭着眼，脑中却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季时遇。

　　今晚暂时逃离，但终究只是权宜之计，后面说到底，还是不得不面对他。

　　她不在乎做低伏小，放低姿态，如季时遇所说，在他面前，她没把自己当成一个人。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心平气和地放过她呢？

　　每次被季时遇侮辱时，连夏不是没想过一拍两散，只是她没办法这么做。

　　两次手术后，连守常的身体其实很差，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不过是在熬时间。假如让他知道，他以前那次失误给自己的女儿带来了怎样的厄运，对他来说，绝对是毁灭性的打击，甚至是死不瞑目。

　　所以要分开，也一定要是和和气气的，然后她就可以说他们是和平离婚，不存在谁对不起谁，只是相处后发现性格不和，做朋友可能更合适。

　　想法很美好，可是，季时遇不会配合她。

　　*

　　连夏到接近天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醒来时天早已经大亮，陈简西不知什么时候起了床，煮了早餐，还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她的洗漱用品也已经准备好。

　　陈简西正在把早餐端上桌，看到她，问：“没睡好？”

　　连夏不好意思地点头：“我择床。”

　　他没多问：“刷牙洗脸去，再过来吃早餐。”

　　连夏忙不迭跑去洗漱。

　　照镜子时，发现自己的眼睛肿了，还有黑眼圈，难怪他一看到她就问是不是没睡好。

　　连夏用热毛巾敷了会儿脸，又用冷毛巾收缩毛孔，确认看起来好一点后，才走到餐桌边。

　　早餐倒是不复杂，小米粥，熬得十分黏稠，上面有一层米油，煎得金黄的锅贴，旁边水果盘里是切成块的奇异果和圣女果，当中点缀了几颗蓝莓。

　　“今天去公司吗？”

　　连夏一愣，想了一下，也不太确定：“可能去。”也可能要先去见季时遇。

　　“那中午一起吃饭？”

　　连夏愣愣地看着他。这就开始约饭了呀。

　　陈简西笑得有几分狡黠：“我们现在不是‘反季时遇联盟’吗？”说完又正色道，“要不要我先帮你请个律师？”

　　连夏忙摇头。她和陈简西还没熟到能交换秘密，而且她也不想再激怒季时遇。

　　“中午你要有空，给我电话吧。”她说。

　　“行。”

　　*

　　吃完早餐，陈简西去公司，连夏先回自己家。

　　不知道季时遇昨晚在这里呆了多久，房间整体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季时遇的西装还扔在玄关地板上。

　　连夏捡起西装时，有个什么东西掉下来，在地板上骨碌滚了好大一截。

　　是个黑色丝绒盒子，盒子看起来很普通，也不大，打开来才发现，里面放着一枚鸽子蛋的戒指。

　　连夏蹲在那里盯着那枚戒指看了很久。

　　她猜测这可能是季时遇打算送给许沁的。戒指和其他礼物相比，一般还多了另一种含义。

　　所以，季时遇是打算向许沁求婚？

　　连夏心中隐隐的升起一种喜悦，她甚至在想，昨晚季时遇过来找她，是不是就是打算提解约的，只是恰好撞到那种场面，让他误会了。

　　再不喜欢她，她也担了季太太的名份，撞到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季时遇生气也能理解。

　　连夏紧紧地攥着那个盒子，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打算立即去找季时遇。

　　她壮起胆子给季时遇打了个电话，听到他说在家，一点都没敢耽搁，立即驱车过去，问过芳嫂，得知季时遇在卧室里，忙找过去。

　　她在卧室门前停了停，平复气息，等到感觉心跳没那么快了，才敲了敲门。

　　季时遇冷冰冰的声音传出来：“进来。”

　　连夏小心地拧开门，看到季时遇坐在临窗的沙发上，手中端着一杯酒，看到她，目光极其冷漠。

　　连夏稍微松一口气。

　　还好，只是冷漠，没发火。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关好门，走到季时遇跟前，双手递过那个盒子。

　　“您西装口袋里的，西装我交给芳嫂了，这个里面的东西很贵重，您收好。”

　　季时遇垂着眼喝光杯中的酒，这才抬眼看向她，接过盒子随手往旁边一丢。

　　连夏：……

　　算了，是他的东西，他爱怎么丢就怎么丢。她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想激化矛盾。

　　季时遇慢慢地站起来，连夏忙后退一步，给他腾地方。

　　季时遇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了红酒，满满地倒了一大杯。

　　“把这个喝了，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次。”

　　连夏看到那一大杯酒，几乎吓得掉了魂，只是季时遇给的诱惑太大，她不舍得拒绝。

　　她早就想他们能心平气和地谈一次，尤其是今天，更是需要。

　　连夏用力做了个深呼吸，把心一横，走上前，接过酒杯，咕咚咕咚把一杯酒一口闷掉，然后一屁股跌到床上。

　　季时遇扬了扬唇角：“牛嚼牡丹。”

　　连夏不在乎他这种嘲讽，酒喝得太急，她现在头有点发晕，不得不用双臂撑着身体。

　　“我喝完了，可以谈了吗？”

　　瓶里还剩一点红酒，季时遇把它全倒进杯中，递给连夏。

　　“拿好，这次别一下子全灌进去，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

　　连夏头有点掌不住，接过杯子，又放回床头柜上，晕沉沉地看着他，小声解释：“我等一下再喝。”

　　还好，季时遇没再和她计较，又回到沙发上坐好。

　　两人中间隔了很大一段距离，这让连夏多了一丝安全感。

　　只是季时遇这样盯着她看，让她有点承受不住。

　　穿了长袖衬衣和长裤，身上看不出，他脸上的伤，却十分明显。季时遇摸嘴角时，连夏心中一紧，刚想着要不要先道歉，就听季时遇问：“昨晚跟他一起过夜了？”

　　“过夜”这个词吓到了连夏，她用力摇头：“不是您想的那样。”

　　季时遇不理她，只问自己的。

　　“你们上床了？”

　　“没有！”

　　“拥抱，接吻？”

　　“都没有。”连夏吓得不轻，“我们不是您想的那样。”

　　季时遇啧了下嘴：“什么甜头都没有，他都肯为你出头？活雷锋啊这是。”

　　连夏想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可是她不敢，只能小声辩解：“他是一时冲动，您别怪他。”

　　季时遇笑了起来：“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想帮他求情？”

　　连夏只是摇头，不敢再随便开口。

　　她的头很晕，那满满一大杯酒，超出她的极限，现在眼皮沉得快要睁不开，脑子里也像塞了一团浆糊，明明想讨好季时遇，可是找不到方法。

　　晕晕沉沉中，听到季时遇说。

　　“你以前，是不是很爱我？”

　　酒意上涌，连夏形容不出来心中的感觉，又酸又涩又苦，翻了很久，才从当中找到一丝变了味的甜。

　　他们也曾经甜过。

　　所以开始时，她特别痛苦，因为她无法把伪装的季时遇和真正的季时遇完全割裂开，常常以为自己是做恶梦了，等梦醒了，她家里好好的，他们也好好的。

　　可是事实上，痛苦是现实，那些美好才是她的一个梦。

　　后来，随着季时遇不断作践她，连夏终于慢慢地调整心态，把季时遇分成两个－－爱连夏的，以及，爱许沁的。

　　爱连夏的那个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爱许沁的。

　　她知道这是自欺欺人，其实爱连夏的那个季时遇从来没有存在过。

　　季时遇轻轻叹了口气：“爱是最无用的东西。”

　　连夏有点糊涂，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讲。

　　他不是准备了戒指了吗，怎么听起来，又好像和许沁吵架了。

　　她的心中猛地咯噔了一下。

　　如果他俩真吵架了，她怎么办？怎么脱身？

　　“连夏。”

　　连夏从惊慌中醒过神，集中精力看向他，做出正认真听讲的样子。

　　“你是不是很恨我？”

　　连夏大惊，再看季时遇，却觉得他的身影在晃。她知道，其实是她自己头晕。

　　“不是。或许您不信，不过到现在为止，我还是很感激您肯买我，给了我家一个喘气的机会。”

　　季时遇一下子笑了。

　　他站起来，慢慢地踱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真的？”

　　连夏点头。

　　季时遇伸手托起她的脸。他的手很凉，眼神也是凉的，看不出一点情绪。

　　连夏觉得自己正被一条蛇盯住，不由地往后退缩。

　　季时遇笑了笑，手从她下巴一路往下滑，开始解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连夏一把摁住他的手，眼睛瞪得很大，毫不遮掩的恐惧。

　　季时遇：“你爸爸……”

　　连夏眼里的恐惧更深了，声音打着颤：“他活不了多久了，真的，我心里很清楚，您要报复，别迁怒他。”

　　季时遇眼里笑意更深，逗小孩一般。

　　“那你听话，松手。”

　　连夏迟疑着，最终还是慢慢地松开手，身体绷得很紧，由着衬衣扣子被一颗颗解开。

　　在季时遇压上来的那一瞬间，她小声地提醒他。

　　“还不满一个月。”

　　季时遇的嘴唇贴在她的颈间，声音十分含糊。

　　“差不多了……你乖一点。”

　　连夏推拒的手滑下来，跌到床单上，闭上了眼睛。

　　*

　　临近中午时分，陈简西记起早上的约定，给连夏发了条微信。

　　【在公司里？现在有没有空？】

　　连夏大概在忙，并没有立即回他。

　　陈简西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低头看一份文件，没多久，提示音响。

　　他笑着拿过手机看了一眼，的确是连夏回他了，只是……

　　解锁手机，打开微信，查看具体的信息，等看清后，陈简西先是惊，然后是怒，最后却只剩下深深的同情和怜惜。

　　手机屏幕上－－

　　连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以后别多管闲事】

　　后面是一张相片。

　　连夏枕着一条手臂侧躺在床上，被子只盖到她的胸口，露出光裸的肩和左臂，手臂曲起，搭在男人光着的胸口上。

　　她闭着眼，睡得很沉，头发散开着，遮着了小部分的脸。

　　哪怕是在相片里，也能看到她脸上那种不正常的红，好像某种事后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