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30、第二十九章 风景依稀似去年

　　闲适间，就又翻了一月，兰陵不经意间也就听到了些关于洛儿和莫白的事情。比方说他们像闲人一般，整日里游玩着，不见有任何异动。旁人问起来，只说是一定要过完秋夜再走。品秋，这是大吴的传统，在楚国没有这么一说。

　　听到这话，兰陵心里不以为然，他还没真觉得莫白闲到了这种程度。他要是想过节，在哪里不能过，更何况这秋夜也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兰陵自来了吴国，年年秋夜都是打牌，自是觉得无聊的紧。

　　子落听说了，倒是很高兴，甚至兴致勃勃的安排了戏班子，准备大设宴席款待楚国使者。兰陵不好说什么，他猜不透子落的想法，更猜不透莫白的想法。但是外国来使，又加上本国过节，本来就有大批人马涌入都城，难免会引起混乱，要想做些什么，这是最好的时期。

　　其实这些事情，兰陵想到了，子落不可能不知道。但他装着，整天笑眯眯的样子，时不时调戏调戏兰陵，满脸天真。每到这时候，兰陵牙都快咬碎在嘴里了，脸上还是万年不变的笑容。子落演，他也就陪着演。

　　在半赞同，半反对的声音中，秋夜的宴会，还是按期举行了。兰陵从这一天晚上到来，就一直显得忧心忡忡，说实话，他怕子落出事。这场宴会和平日里最大的区别就是，这一晚，凡是赴宴的人，都可以在皇宫任何一个地方赏月。

　　若是行刺，这是最好的机会。鱼目混杂的人员和吵吵闹闹的环境，在等级森严的楚国，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节日，更不会有这样的庆祝方式。兰陵坐在桌边，浅呷杯中酒，眼睛一直盯着和子落寒暄的洛儿。

　　而莫白，如同一开始一样，隐于人群，悄无声息。可是目光，却玩味地在子落和兰陵之间来回打量，时不时抬抬嘴角，悄悄微笑着。

　　酒到酣处，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臣，和那些戏官乐官混在一起，哥俩好的样子，倒是可爱。

　　不知什么时候，莫白悄无声息的站在兰陵的后面，笑的很狡猾。兰陵一转头，一惊，接着拍了拍心口，不忿道：“你吓了我一跳，别装鬼吓人啊。”莫白轻轻笑着，用唇碰了碰兰陵的头发，像小时候一万次做过的一样。

　　兰陵蓦地一怔，过去的时候，莫白一直就是这样安慰他的。无论是他伤心的时候，无助的时候，还是生气的时候，他总能让他平静下来。时隔多年，这个小动作，却带着些悲凉。像是尘封多年的酒被突然打碎，将本已遗忘的味道布满乾坤。

　　兰陵瞬间就忆起了莫白的一切，好像两人之间多年的空白压根不存在。这样的错觉转瞬而过，回过神来的兰陵提溜着酒瓶，悄悄看了眼莫白，然后笑着拉了莫白的袖子离开。莫白跟在兰陵身后，完全是温良无害的样子。

　　这时大殿里人声鼎沸，少一两个人实在是看不出来。按理说子落是不会忽视兰陵和莫白的，但此刻他正被洛儿绊着喝酒，也就无暇顾及很多。等他再次看去的时候，兰陵早不见了，心里有些懊恼，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而被顾忌着的兰陵，大喇喇地坐在后廊的院中，拿着瓶子喝酒。莫白学着兰陵的样子，全身放松了坐在地下，他笑着看兰陵，带着好哥哥的温柔。远远地传来大殿的喧嚣声，兰陵全然不在意，用手指轻敲着酒瓶，低低浅唱。

　　莫白接过兰陵手上的瓶子，也开始灌酒。兰陵笑着说道：“你倒不客气？”莫白瞥了他一眼，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敛了敛笑容，小声说道：“和久别的弟弟，要计较什么？”说这话的时候，莫白的语气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

　　兰陵一愣，“兄弟”是个太温情的词，他简直觉得有些被感动了。莫白“噗”的笑出声，摸了摸兰陵的头，说道：“你干嘛这种一脸不信任的表情，我说我真的没别的目的，只是来陪你过个节，你信不信？”

　　这话说得很奇妙，这节什么时候都可以过。莫白隐瞒身份跑来敌国，死皮赖脸的留下来，就是为过一个节。怎么都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兰陵还是想要相信，或许是莫白表情太诚实，或许是现在的气氛太好。

　　兰陵笑着笑着，半开玩笑道：“恩，我信，你怕我多年来过着别人的节，你怕我想家？”莫白捏了捏手中的杯子，心里蓦然一动，这样的兰陵，很让人心疼。

　　在潜意识里，他一直不觉得兰陵是自己的弟弟，但是看到兰陵这样，他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又觉得似乎兰陵一直就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孩子，心，莫名就软了。

　　记得当年后宫的嫩绿藤蔓，记得当年午后的阳光，记得在那种环境下，开心玩闹的孩子。那两个孩子，一个小小年纪，温文尔雅很是成熟，总是笑得温柔。一个玲珑可爱，娇憨软糯，仿佛小面人一般。

　　这样的印象太美，却缺乏真实感。所以这段记忆，兰陵很少想起，莫白根本就不会想起。但此时此刻，两人都沉溺于童年的回忆，仿佛时间倒转一般，心境居然也变了。

　　兰陵蹭到莫白身边，将头放在他腿上，软软说道：“哥哥，我想家了，每年都想家。想我们爬过的那座假山还在不在，想你宫里的小丫头养的小猫还在不在，想很多很多事情，直到，我已经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想的。”

　　莫白轻微的颤抖，兰陵闭着眼睛，笑的像个孩子。

　　没有人说话，莫白心里油然而生一种悲哀，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弟弟，他以为，兰陵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对他好，他会记一辈子。所以即使在敌国多年，即使多年没见，他也有自信，在兰陵心里的位置不输任何一个人。

　　或许这便是他仰仗的东西，兰陵全然的爱与信任。但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惊恐的发现，兰陵心中所记得，依旧只是年幼的温情。那么这些年呢，兰陵身边有人比莫白对他更好，或许更重视他，也更理解他，旧时的回忆，比得上多年的情谊么。

　　莫白不确定了，他抬头看着月亮，静静问道：“兰陵，如果我不顾一切带你回家，你会和我走么？”兰陵微笑着，也不睁眼，说道：“这样就很好了，大家都很幸福，这样足够了。”莫白眼神一冷，默默住口。

　　那时候，兰陵不知道，如果他的回答不是那样，事情或许不会那么遭。兰陵了解莫白，却高估了莫白，即使是那样一个人，他对一切都有信心。却惟独，无法相信人心，莫白终究还是怕被背叛的人，他输不起，尤其是身上肩负着整个国家的时候。

　　莫白狠狠灌了口酒，迅速向兰陵唇上封去。兰陵被吓了一跳，眼睛蓦然睁开，正好对上莫白漆黑如墨的眸子，一时怔忡，一口酒大大被灌下。随着清凉的液体，一颗药丸状的东西，顺着兰陵的嗓眼滑下。

　　莫白抬起身来，眼中已经没有味道，全然冷漠。兰陵苦笑一下，说道：“你给我喂了什么？变得又丑又老的毒药么？”莫白缄默了，兰陵永远都有让人愧疚的举动，他不怒，不气，只是淡淡一句玩笑话，却将莫白堵得郁卒无比。

　　不过很快，也不用莫白回答了，兰陵开始察觉到身上的变化。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起，他的身体开始变得无比敏感。即使是微风拂过，也能引起他的颤栗。

　　兰陵不是不经人事的孩子，这是个什么情况他自然也知道。这时还是猜不透莫白的用意，心里的痛苦却是越发的深了。他假笑着，像是不在意般，喘着气道：“你要想让我陪你一晚，我绝对乐意，何必下药？”

　　莫白看着他变得绯红的面庞，轻轻抚了抚，低低笑道：“我怕你不肯和我回家，所以只能出此下策。”语态之间，温柔至极。说不伤心是假的，要是平日里，兰陵不至于着了这样的道。

　　可今日，一是因为之前莫白的温柔先乱了他的心，二是他只道莫白要从子落下手，却不想这劫是打在了他的身上。莫白站起身来，不看躺在地下的兰陵，只是冲着暗处，说道：“出来吧。”

　　兰陵一看，心里暗暗叫苦，这从暗中走来的，不正是一袭红衣，漂亮可爱的准皇后张大小姐么。莫白看着张小姐，平静道：“剩下的，就看你的了，我先行离开。”说罢，转身要走。

　　这时候兰陵也急了，张口大骂道：“楚莫白，你到底想干嘛？对亲弟弟下药，你真下的去手。”莫白动了动嘴角，讽刺道：“你是我弟弟么？”兰陵一愣，哈哈大笑，他从来就不是莫白的弟弟。

　　见莫白没有后悔的意思，他也不再挣扎，只悠悠问道：“那么你刚才的话，有一句是真的么，你是为了设这个局，来过的这个节，还是，为了这个节，凑巧设的这个局？”莫白不知该怎么回答，他心里居然有那么些后悔。

　　兰陵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罢了，你去吧，希望一切按你的剧本进行。”

　　准皇后并不打扰他们说话，看向兰陵的眼光，也多了些同情。她说不好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但总觉得，这样的兰陵，很让人心碎。同时，她又觉得安慰，原来这场阴谋，原来她不是最悲哀的一个。

　　莫白再不看兰陵，亦不再开口，转身离开，干净利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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