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26、第二十五章 君王本是无情人

　　肖羽听了，笑着点头道：“是兰陵说的。”

　　话罢，他突然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他看着子落，很平静地说道：“你告诉过我，国家社稷为重。那么今日，同样的话，我也送给你。就像我无法抛开一切，带走兰陵。你亦无法，兰陵不该被人折翼，你可以将他养在宫里一时，却无法一世如此。”

　　子落看着肖羽，手下慢慢摩玩着玉杯，他不知道肖羽听到了什么，但是他觉得无法反驳。想了许久，他还是小心的敛了神色试探道：“如果真的有一天，我说，有些人，我想要独占呢？”

　　肖羽抬眼，眼中神色蓦然犀利，他抿了抿嘴唇，几乎不带感情地说道：“那个时候，我会杀了他。”这话说得决然，肖羽仿佛刀刻般的面孔上，似乎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血色，让人不敢直视。

　　子落笑了笑，他没有问“他”是谁，只是有些凄然的说道：“你说得我懂，早在十年前，我便知道我该是无情的人，只是偶尔，我也会做那么一会不切实际的梦。”

　　肖羽低下头，嘴角微微翘起，也露出一种极为温柔的表情。他愣愣地看着地面，轻声说道：“有时候，兰陵是会给人那么一种感觉。”

　　此话点到为止，肖羽和子落都没有再提，子落不知道肖羽说的是否能够做到。但是依肖羽的性子，或许他真的就宁可兰陵死去，化为白骨，也不愿他为别人所有。很大程度上，肖羽就是这么极端疯狂的一个人，被这样的人爱上，是一种幸福，亦是一种悲哀。

　　待子落忙完，一看外面，才发觉天已经黑了一大半。他揉了揉额头，慢慢闭上眼睛，然后慢慢披了件衣服，回去寝宫。

　　有时候他一忙就忘了吃饭，底下的人刚开始还提醒着，后来知道他的脾气，也不提醒。这几日陪着兰陵，算是按时吃饭，今日里又是忙忘了。

　　所以当他回到寝宫，看着兰陵一脸幽怨咬着筷子对着一桌子菜干瞪眼的时候，心里一热，眼眶一酸，突然间，那种幸福的错觉又一次冲上心头。子落其实不是那么容易被感动的人，他从小就过惯了被人捧在天上的日子，被当做国君培养，一切一切，似乎都十分完满顺利。

　　可如今，当他渐渐习惯了看着某个人一脸笑容，满口没正经话的样子，终于，还是开始害怕孤单。他不知道当时在那个简陋的客栈中，兰陵半真半假说要陪他一辈子，带着几分的真心。

　　兰陵看见子落进来了，很是激动的跑了过来，还是像平常一样絮絮叨叨道：“你不想吃饭也来通知一声啊，你是天子，不要五谷的。我可是肉体凡胎，不能不吃饭啊。”

　　子落看兰陵睁得圆圆的眼睛，笑了笑，柔声道：“你先吃啊，我吃饭没时间的。”兰陵破不高兴地说道：“我怕饿着你了，你手下那帮臣子说我居心不良，更何况，以前在家，我们都是阿猫阿狗一起吃饭，多热闹。你这里本来就冷清的紧，一个人吃饭放在心里太难过。”

　　听了兰陵的话，子落忍不住皱了皱眉，这人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他倒是也知道他是天子，真敢把他和自家阿猫阿狗比。

　　但今天子落难得的心情平和，不和兰陵计较。俩人坐下，安安静静吃饭，一派祥和的样子。兰陵笑眯眯地吃饭，很满足的样子。

　　两人吃完东西，兰陵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吃饱了，然后继续笑眯眯地看着子落。这么一看，子落就觉得心里有点虚，忍不住问道：“你老看着我干嘛？”

　　兰陵收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子落，你猜楚国来使是谁？”子落看了他一眼，没有搭话。兰陵是很少认真的人，这会儿他突然问这么个问题，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其实说兰陵什么都不懂，也不尽然，他虽然总是风流公子的摸样，但他到底不能比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儿。他十二岁来大吴，在各种各样的人之间摸爬滚打着，怎么样的看风的本事也该有了。

　　现在楚国来使的时间太不对了，兰陵自然不会觉得这完全就是个巧合，他觉得不安心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混日子的闲散人，结果到了现在他发现原来他是个操心命。他害怕有一天楚国和吴国打起来，害怕身边的朋友和敌人都混淆。

　　子落敏感的发现到兰陵的不对劲，他知道现在他认真和兰陵讨论了这个问题，那么兰陵会比现在还不安。但是如果将这个问题淡化过去，他也不知道能平静多久。

　　无论是子落亦或者是肖羽，甚至是莫白，都没有办法理解兰陵的心情。有些事情，不是设身处地就能够想明白，完全理解的了得。只有自己身陷局中了，才能体会到其中复杂的味道。

　　兰陵是个欲望很浅薄的人，他一直就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思想和建功立业的伟大抱负，无论是当年来吴，还是后来开点小酒楼小青楼，他一只都没有什么过大的目标。

　　比如在楚人揣测中，他或许会借此立势，之后回去夺取政权。再比如吴人臆想中，他或许会想各种办法，收集情报，瓦解吴国。这些是别人的想法，不是兰陵的。他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他觉得自己太懒，天生不适合这些复杂的东西。

　　子落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走一步算一步。人的感情也是复杂而奇妙的东西，不管前路如何，现在他只想和兰陵待在一起，闲着无聊的时候喝喝酒，没事了不着边际的聊聊天。

　　子落拉过兰陵，用手掌轻轻盖上他的眼睛，说道：“你安静的休息就好，无论来使者是谁，也与你兰陵无关。”

　　听了这话，兰陵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他难得笑得这么困难，子落在安慰他，虽然这种安慰的方式有些笨拙，但是至少，也让他得到了片刻的安慰。

　　兰陵突然就想起来，过去的时候，莫白也总是这样安慰他。那些日子，他还兀自是个孩子，莫白宠着他，什么都依着他，以至于让他以为自己什么都可以做到。可是当真正离开莫白，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他开始明白，有太多东西，是无法改变的。但是此刻，兰陵还是觉得安心了许多，子落恍然间已经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当年熟悉的莫白，现在已然是陌路。最贴心的柳四漂泊于江湖中，不知身在何处。甚至连肖羽，也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人。兰陵能够感觉到的，唯一的真实，似乎就是眼前这双手的主人。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子落和兰陵均是无话。兰陵觉得自己渐渐平静了，他轻轻推开子落的手，笑容盎然说道：“谢谢。”

　　子落笑着摇头，然后又戏谑道：“报酬呢？”兰陵一愣，接着毫不犹豫的抓住子落，狠狠将唇印了上去。

　　一吻完毕，兰陵得意洋洋看着子落，说道：“公子我以身相许了。”子落哈哈大笑，觉得今天的气氛真有些不太对，但他居然奇异的享受这样的感觉。

　　兰陵也懒了，他直直躺在子落那张大床上，十分悠闲，拽着子落一起讲故事。他难得会讲以前的故事，子落也就听着，听到底是什么样的环境养出了兰陵这么个人。

　　其实兰陵小时候还是个好孩子，虽然从小就显示出了非常人所有的胡说八道的能力，但是总的来说，他还是个孝敬父母，尊敬兄长的好孩子。

　　子落对这种说法很怀疑，兰陵信誓旦旦告诉他，当年他就是义无反顾的相信莫白，唯莫白独尊，莫白说一他绝对不会说二。

　　这一点子落多少有点感触，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说起莫白的时候，兰陵都是满脸崇敬，几乎成了一种执念，深邃入骨。

　　兰陵从来不提莫白好在哪，反正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好”字。子落觉得他这种信仰十分得奇怪，毕竟人无完人，说起来名声，年幼时候，兰陵的名声还要远远大过子落。只听说那位楚七公子是难得天才，却未曾听到过吴王的事迹。

　　子落并不了解莫白，他对于楚王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儒雅公子这个层面上。兰陵笑着看子落，然后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小时候莫白和我一起学书，他一直都是过目不忘的。但是因为一直被当做国君培养，要求高了些，父王对他苛责更严，所以很少褒奖。”

　　这是很容易理解的一个现象，子落想起来似乎小的时候，自己努力的背书，也只是为了赢得父王的一句赞扬，得到别人的肯定，那似乎是一种幸福。一直到如今，他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让别人来肯定自己，完全可以自己肯定自我的时候，又觉得童年分外悲哀。

　　兰陵看子落沉思，拉起他的一绺头发，漫不经心道：“子落，为君之道你比我懂，我多说无用。但是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莫白当时咬着牙把我送来吴国和我说的话，他说，他是君，注定绝情绝爱，也注定了一世孤寂。人，总是要学会适应一切的。”

　　子落听了这话，心头一跳，总觉得兰陵在暗示着什么，仿佛带着宿命的味道。君王无情，这更像是一个诅咒，狠狠的箍住他，让他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