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20、第十九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虽说这边的事情基本上解决了，京都那里情况似乎也算是稳定的。但经过讨论，最终还是决定快马加鞭赶回京城，肖羽和柳四自然是没有意见，只有兰陵不住叫苦，直喊道：“本人重伤刚愈，怎么也得照顾一下病人吧。而且怎么说我都是一个大大的功臣啊，你们确定真的要让我一路辛苦奔波？”

　　话一说出来，三人不约而同白了他一眼，兰陵撇撇嘴，十分不忿地说道：“走就走吧，如果我死在路上了，麻烦你们把我带回京都埋了，然后每年来给我烧点纸钱就好。”

　　子落笑了笑，大约是事情得以解决，心里到底是轻松了些，这笑也如同初春暖阳。他看着兰陵，难得对他温柔说道：“也罢，不差这一会，我们坐马车回去。”兰陵欢呼一声，柳四面无表情，肖羽心里有些不安，都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两个人之间关系有些过了。

　　有时候，人和人之间有那么个度，刚刚到了就好。没到，时不时的让人闹心，而超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经过一段时间紧张后，他们都不免放松懈怠。柳四和子落这段时间确实是费了心思，这时候突然就有种大战之后的空虚。

　　倒是肖羽，还有些惊魂未定，收到兰陵的血书求救后，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岳丈家里请金尚书稳定局面，然后派人通知了父亲。接着自己便急急忙忙带兵跑来，甚至怕时间来不及，自己孤身先行，路上废了马匹数只，再加上轻功奔行几十里，才悬悬堵了个正好。

　　来之后，他也是夜晚潜入。大约是府官觉得大局已定，对子落他们看得送了些。肖羽偷了空子联系上子落和柳四，得知他们都无事，便也不怎么着急。

　　本来监视他们两个的小厮们也都因为这些天来一直没什么动静，不免大意，让肖羽找到了现成的机会。但那时，却难以见到兰陵，他夜夜都在东府内穿梭着，才算听到了些消息，得知兰陵已然转危为安，才觉一颗心放了下来。

　　子落他们来的时候为避人耳目，走了水路，如今既是路上好走，自然还是选了陆路。两辆马车在前，优哉游哉，如果不是后面正军跟着，倒像是哪家公子游玩。

　　对兰陵来说，只要能不风餐露宿，马不停蹄的赶回去，怎么都是好的。所以即使和子落那个乖张善变的人一车，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陆行三日，才算在这种寸草不生的边境地区看到些绿野，兰陵坐在车里，十分激动，喃喃道：“太难得了，终于看到蓝天了，终于看到草了，终于看到树了！”几个“终于”说的实在夸张，子落坐在一旁，笑眯眯地冲着窗外张望，也是好心情。

　　兰陵眼睛转了一转，突然转身，哂笑着对着子落说道：“坐马车太无聊，下去逛几圈吧。”子落这个人，就是脾气好的时候，怎么都行，脾气不好的时候，怎么都不行。这时候，也顺着兰陵的意思，两人下了车。

　　后边车里柳四和肖羽见他们停了车，也跟着下来，想也知道多半是兰陵又想了什么新主意。兰陵看柳四白衣翩翩，衣袂飞扬，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问道：“四儿，你有没有做过不合形象的事情？”

　　柳四颇为认真的思考半晌，摇了摇头道：“没有。”兰陵一双眼笑得更深，他蓦然跳进了一旁的草野中，奔行十几米，然后转身冲子落摇手，另一只手拍着身边的一头不知是什么的牲畜。

　　肖羽不以为意的笑笑，也展了身法，随着兰陵的路去了。他本也是狂士性情，兰陵做什么，他一直都是淡然观摩的，丝毫不觉得出格。

　　子落转头看了柳四一眼，耸耸肩，展颜一笑道：“过去看看，他又整什么幺蛾子。”接着，也施展轻功跑了过去。他儿时在宫中，功夫只当是防身之用，并不深钻。所以此刻身法，也近于平实，比不上兰陵的速度，也比不上肖羽的飘逸。

　　柳四看着那里凑成一片的三人，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却只是小心的下了大路，慢慢踱了过去。一直走到跟前，见兰陵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他睁着好看的眼睛，淡淡看了他一眼，心平气和问道：“怎么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柳四是他们几个人中间最稳重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走了过来，衣摆和鞋面上不带一丝尘土。子落他们施了功夫过来，也都是不想沾着土的缘故，可就是兰陵这样深谙轻功的人，在落下时候，也不免脏了衣摆。

　　子落指着一旁的驴子，好脾气地解释道：“兰陵说想要这驴子。”柳四皱眉，觉得这真是兰陵想得出来的事。

　　肖羽笑道：“要了这驴子不难，不过既是要了，也要公平起见，每人骑一段儿。”本来肖羽原来就是向着兰陵的，但今天脸子落也跟着闹。柳四这才觉得，他们三人分明就是合着挤兑他来着。但他想了想，点头说好。

　　肖羽当下斩断了了绳子，在树上挂了几两银子，也不算计多少，牵着驴子往回走。兰陵和子落也学着柳四走来的时候，将脚力压在前掌，慢慢踱了回去，觉得果然还是这样动作小些，不容易带到尘土。

　　既然是兰陵自己想的主意，驴子自然是他先来骑，兰陵十分感兴趣的摸了摸那畜生的头，说道：“好大黑，乖乖驮着我，过一会给你好吃的。”他倒是和谁都自来熟，连刚刚新认识的畜牲也不忘起外号。

　　柳四径自回了马车，清清楚楚表明，绝对不要陪着兰陵疯玩，肖羽摇了摇头，帮兰陵拉着绳子，拽着驴子往前走。他们两个，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如此平和的相对，这时肖羽也只是想找个机会说话而已。

　　子落知道，有些事情，必须要让他们自己说清楚，也假意不觉什么，独自回了马车。兰陵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闻着青草的香味。

　　肖羽走在前面，全然不觉得一个身居要位的官员，莫名其妙做了人家的车夫有什么问题。一个信步闲游一般的人牵着驴儿，自然快不了，两人很快被大队甩的老远。

　　一路上这么走着，他们也都装着，谁也没开话头子。兰陵琢磨着肖羽大老远专门来了，费尽心思找了个独处的机会，怎么也得有点什么说的，最后等着还是不见声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肖羽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冲着兰陵挑眉，问道：“得，我知道你是个话唠，让你憋着太难了，你先说。”兰陵耸耸肩，反唇相讥道：“你倒不是话唠，什么时候学着小女儿姿态，要说什么快说，公子我要睡觉，不和你耗着。”

　　既然话已经说开了，也没什么好让的。肖羽牵着绳子继续向前，兰陵等着等着，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肖羽不准备开口的时候。突然听到肖羽问道：“兰陵，你终究还是决定放弃我了么？”

　　兰陵猛的一激灵，有些反应不过来肖羽的话。半晌后，才算慢慢消化。他知道此刻做不得儿戏，纵然平日里他是个几乎没有原则的人，但是对于有些事情，他是相当认真的。所以肖羽问了，他也就认真的思考。

　　其实很多事情，即使是努力想了，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很显然，这件事情，就属于那一类性质的问题。兰陵想了许久，还是觉得没答案。

　　他没有回答肖羽的问题，只是自然而然地陈述道：“你有美丽贤淑的妻子，将来还会有可爱的孩子。你有能力报效国家，辅佐君主。你孝敬父母，爱护百姓，成千古流芳的好官儿。今后的今后，你会走的越来越顺。”

　　兰陵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用的是很平静的语气，肖羽却觉得难过，他宁愿听兰陵半真半假的哭诉，也不想听他带着这种萧瑟的味道，说出这些话。

　　风吹过，不觉寒冷，倒是有些暖意。兰陵笑了，他感觉自己流泪了，而泪水却瞬间被风干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该是寂寞的，当年他一心一意，站在莫白的身后，爱他敬他，可是最后，他悲哀的发现，莫白根本不需要他。

　　后来，来到了吴国，与肖羽相识，与子落相识，与柳四相识。那种寂寞不但没有减轻，分明还加重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梦想，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而他，却真正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肖羽还是默默往前走着，他没有回头看兰陵，若是他此刻回头，说不定，就能看到他所未见过的兰陵，那个脆弱的如同孩童一般的兰陵。

　　可是他没有回头，只是静静问道：“如果我放下了一切，带着你走呢？”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足够掩盖一时失控的情绪，兰陵深深吸了口气，说道：“你放不下一切的，而且，我怎么忍心让你落入不忠不义的尴尬境地？我从很久以前，便学会了独自生活了。”

　　一句话，明明白白说出，他与他再无相干。肖羽狠狠攥住手中的绳子，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无论是他，还是兰陵，都不是少年时代了。

　　肖羽当年的狂性早已收敛不少，若是放在现在的他，重遇兰陵，或许，他们之间也就没有那些故事，那些羁绊。他会比当年更会控制情绪，也更会判断，有些人，是爱不起的。

　　可是不幸的是，偏偏在当年，在那个他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到，什么都不在乎的年代，遇到了兰陵。半真半假中，他们都长大了。

　　于是，那时候，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有一个人在心底的感觉那么好。于是，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能够在乎一个人到如此境地。可惜，当他明白这一切一切的时候，恍然间，两人小指上缠绕的红线，已被切断，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