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兰陵》公子德川

16、第十五章 命悬一线情难测

　　兰陵不是鬼，当然不是凭空消失的。一般的人要是被锁了，大约除了翻窗或碎门再无其他的办法。可是兰陵不然，他天性淘气，儿时大部分时间都被用来研究一些旁门左道，不声不响弄开房门自然不是很难。

　　门口的高手也不是吃白饭的，可是偏偏兰陵运气太好。

　　他浑身上下几乎没优点，两大优点一是轻功，二是出乎意料的好听力。也就是恰好，他听到了那几个人要去吃饭，所以他发誓，他不是预谋要逃走，纯属临时起意。不过这都是巧合，而真正让他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这才是重点。

　　而彦卿没想到，整日里看着的人怎么会正巧碰了那放松观察的一炷香的时间逃跑，几个高手也没想到那个纨绔少爷有如同街头无赖一般的溜门撬锁的技术。翻来覆去就三个字儿，没料到。

　　就在他们没想到的当儿，兰陵已经出了东府。他不是不知道子落他们还在里面，也不是不明白现在一步走错就是死。可是他别无选择，再三权衡，他还是准备先出城，想办法搬救兵。

　　可是到了城门那里，他才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天真，城早封了，就是燕子也难飞出去。在一旁巡视了许久，却没一点办法。只得暗骂大半夜的不去睡觉守着空城做什么，但是却是全无办法。

　　此时来硬的，必然打草惊蛇。而不来硬的，又出不去城。想了想，他心一横，从地下抹了一手土，全数拍在脸上。然后飞身上房顶，翻出一块瓦片，摔去钝角，将锋利的一头，狠狠插入左肩。

　　这一下去，兰陵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但是他还是忍着痛，又将瓦片向身上划去。直直划了七八次，他才停下手，脱下外衣，在背后写上大大几个字“背叛者死”。然后又照原样穿回衣裳，原先的衣服已然全是血水。

　　他笑了笑，跌跌撞撞跑了出去，口中发出惊恐的叫声。

　　守城的士兵大半夜的，突然看见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满脸是血的人，第一反应是“鬼”，接着听到兰陵的叫声，又觉得是人。在这种时候，这些人意料到事态紧急，纷纷上来询问，兰陵像是受了惊吓，口中一直喃喃，然后手指着身后，惨叫道：“鬼啊，鬼啊！有个穿红衣服的鬼。”

　　几个士兵看兰陵背后几个血字，触目惊心。派了一个人守着兰陵，剩下的人纷纷追去。兰陵心中暗算，待人走远，突然起身拍晕了自己身边的士兵。拿出袖中草药，一边匆匆嚼着，一边掠过城墙，飞身疾驰。

　　他知道，现在就是在抢时间，若是成了，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如果慢一步，那时候他们全数得死，天下易主。

　　兰陵狂奔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隐隐看到前面的破庙，心理一松，差点泄了劲。那庙里面有一群鸽子，正是当时柳四所留，说是为了联系用的。他拿起一只，匆匆绑了信，放了鸽子。

　　这是他们当时就商量好的，柳四哪里弄来的鸽子兰陵不知道，这些鸟儿有无用，他还是不知道。而如今这种情况，他没有人可以商量，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万一事态紧急，就派鸽子给肖羽，先安朝中之人，再派援兵。也是现在唯一的办法。而成不成，却是一个变数。他看着自己快被染成血人，苦笑了一下，红衣服的鬼不就是他。想了想，也不敢耽搁，挥手将鸽子赶走，接着，就地躺成大字，有种再也不想动的感觉。

　　其实他是个很懒的人，属于能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绝对不愿意多操一份心。可是如今身陷局中，就是再不愿，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看着天空，有些恍惚，说不定就这么死了，可实际上他什么也没做，还没玩够，也没活够。事到如今，他已经不愿意想，子落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让他卷入纷争，可是他知道，直至最后的最后，他还是选择要救子落。

　　明明一开始是恨着他们的，恨子落让他离开故国，离开哥哥莫白。刚刚来到吴国的时候，他几乎夜夜要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学会了开心地笑，于是，也就似乎真的很开心了。果然，人是连自己都可以骗的。

　　兰陵轻轻地闭着眼睛，想着要休息一会，但脑中却一片清明，飘过各种各样的人的面孔，有子落，有柳四，有肖羽，有洛儿。这些人在他的梦中都是笑着的，笑得无比开心。

　　他想起了莫白，记忆中，莫白是个善于微笑的人呢。大约是快死了吧，兰陵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莫白的面容，只是依稀记得一袭白衣的他，笑的风轻云淡。

　　另一边，城中出了这么奇怪的事，彦卿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子落他们是不是还关的好好地，事实是，这三个人都并无异状。

　　那么出事的是谁？她不信这件事与他们没关系。但看三人，都是一脸漠然，心中顿生疑窦，急匆匆的转身去看兰陵，那几个所谓高手还在兰陵门口徘徊，彦卿突然觉得不对了，那位公子，太过安静。

　　她什么也没说，寒着脸推门进屋，果然，就发觉床上无人。这下，她心里一沉，据报说，一个满脸满身都是血的公子冲向城门，似乎神志不清。比起让她相信那是兰陵，恐怕她更愿意相信那是被兰陵暗算了的路人甲。

　　也来不及细想，她带了几个人，匆匆往城门赶去。到了之后，就发现几个士兵低着脑袋站着，旁边已然昏了一个，那个传说中的公子早已不见人影。彦卿心里一沉，问道：“发生了什么，细细抱来。”一个士兵嗫嚅着说道：“那个公子跑了。”

　　彦卿已然预料到是如此，可是现在听了，还是气愤异常，怒道：“要你们有什么用！”几个人怯怯退后，彦卿自觉多说无用，赶紧先叫了两个人说让去追，之后回府又加派人手，希望能及时找到兰陵。

　　一直到第二日天亮，也没找到人。彦卿满心郁气，她第一个反应是兰陵回去搬救兵了，当务之急便是仔细看着子落他们。可是又过了半日，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渐渐沉不住气了。

　　本想府官回来再商议，可是心里的不安却慢慢加深，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被她忽略了，想到这里，她急急忙忙找了昨日里守城的士兵，询问逃走的人相貌神态。

　　那几个人都是一脸迷茫，那么黑的夜，面部能看得清楚才怪，就是隐约看到了背后有字，也没看清是什么。

　　彦卿思虑再三，却没有办法。一直到那个昨日被打昏的士兵那里，才问出了点东西。说是好像写着“背叛者死”的话，彦卿听了，脸上的表情变得忧郁。比起兰陵跑了，她更不愿意听到的是，他死了。

　　东府也不见得很大，出了这么些事，全府里乱糟糟的，子落他们又不是聋子，自然是听到了。但是这三人都是实打实的笑面虎，此时不论肚里装着什么，也不会流出半分。所以当看到彦卿一天之内第四次来这里看他们的时候，都觉得已经厌了，闭起眼睛养神。

　　彦卿也不笨，看这个情形，也知道这几个人没乱，强问是没希望了。所以绕开话题，笑吟吟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和你们来得那位楚七公子已经跑了？”

　　听了这话，子落睁眼看了看她，又闭上眼睛，沉声说道：“你想说是我们绑了他，还是他丢下我们跑了？”彦卿笑了笑，只要有反应，就还有周旋的余地，“他跑出城了，你们猜他是为了躲谁？”

　　子落嗤笑一声，懒懒答道：“除了你们，还有谁？”彦卿笑意更深，用一种温软至极的声音说道：“哦？我们与他大楚可是联盟者呢，据说，昨日他跑出城去的时候，已经疯了，他的背后写着‘背叛者死’几个大字。人现在还没找到，大约是死了。”子落听了，再不搭话，面上看不出异色。

　　彦卿觉得今日来的目的已经达到，她确认这些话在场的人都听了进去。因而见好就收，笑着说道：“不知道楚王听说自己心爱的弟弟死了，是个什么情状。”说罢，轻盈出门。

　　等人走远了，他们三个才缓缓张开眼睛，洛儿坐起来，不知在想什么。柳四咬着唇，手握的紧紧地，骨节发白。只有子落，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柳四听到子落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接着便听到他有些无奈的声音，“我曾经问过兰陵他愿不愿意一直陪我过着寂寞的生活，他说在那之前，他必然会因为我而死。”

　　听了这话，柳四蓦然一怔，接着一种愤怒涌上心头。他不明白这种怒气来源于哪里，但转瞬间，那种愤怒变成了一种浓浓的悲哀。他怕兰陵已经死了，死在了所谓的承诺上，他一直就知道，兰陵其实是个认真的人。认真到，绝对不负任何一个承诺。

　　洛儿一直没有说话，可是面色却变得苍白，保护兰陵，这是他唯一的目的。如果兰陵死了，那么他做的一切，也都会失去意义。甚至，他再也没有回去的必要，兰陵若死，他也必亡。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可怕的不是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可怕的是，你只能静观其变，而没有任何办法。这个道理他们几个都懂，所以此时才会焦急。

　　子落这时处在一个奇怪的当口，他满心想的都是兰陵那张欠揍的脸，他说的奇怪的话还有他做的奇怪的事。而真正的大局却被他抛到了脑后，末了，他没头没脑说了句话。
　　柳四听见了，洛儿也听见了。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句话，仿佛一个执念，深深地印在子落心里，无法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