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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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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之,是你吗?”
孟徽之转身关上门,外面的风雪全都被关在了外面,屋里烧了炭火,那烟虽是很是呛鼻,但总好过不烧。
孟徽之放下布袋子,脱下身上外面那件厚厚的棉袄,朝里面应了声“嗯”,她随手倒了杯水,喝了下去,水是凉的,进入喉咙时,一股清凉冲上孟徽之天灵盖。
她脸上淡淡的,明显对这一切已经习惯了,孟徽之放下杯子,转身进了隔间。
孟家很小,甚至连院子都没有,屋子里只有一间房,那个拿来做孟徽之的书房和卧室了。
而所谓的接待客人的外厅则是吃饭的地方,当然也没什么客人,旁边还特意用厚厚的蓝色帘布隔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作为孟母的卧室。
说是卧室,也只是放着一张炕,孟母躺在上面,殷殷地看着孟徽之。
“徽之,今日在学堂怎么样?”
孟徽之上前替孟母盖严了被子,孟母身体不好,每年到了秋冬时候就整日病在床上。
她坐在炕边,将孟母伸出的手塞了回去,“还好。”
孟母乖乖地将手放在在被窝里,不敢再拿出来,若是不小心着凉了,那就是害了这个家,她欣慰地笑笑:“那就好,我的儿,委屈你了。”
“不委屈,”孟徽之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娘,我去做个菜,你好好地躺着。”
“好,穿上衣服,不要冷着了!”孟母有些心疼地看着孟徽之。
孟徽之没有多停,起身出了隔间,她重新拿起搭在一边的厚棉袄穿了起来,翻了翻放在外厅正中央的饭桌下面的储粮,翻出一条腊肉,一颗鸡蛋,她顺带舀了碗米。
粮食不多了,之前买炭已经花了不少钱了,而且这冬天刚来不久,依着她娘那身子,怕是还要病上一场,这钱可能还不够。
孟徽之轻轻叹了口气,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吃饭最大。
她拿着这些东西到外面去,屋子太小,实在隔不出做厨房的地方了,屋外面也没有银子搭个地方,哪怕是茅草屋对孟徽之母女都是负担。
其实在孟徽之出生以前孟家是没有那么赤贫的,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十六年前,孟父赴京赶考,在途中染病去世,这一噩耗传到孟母耳中时,孟母大病不起,家财散尽,自此孟母疾病缠身,自此人人都知道孟家遗腹子上天保佑,是个男孩。
原本是女孩的孟徽之从出生就开始扮演孟家男儿,一演就演了十五年多,孟徽之像个男儿一样三岁启蒙,读书认字,期望习得文与武,货与帝王家,希望有朝一日,能鲤鱼跃龙门,光宗耀祖。
孟徽之将木门上挂着的锅拿下来,蹲在门口随便搭的一个火灶前,说是火灶,其实也就一个挖空的泥土窝。
烧火、烧水、淘米、煮粥,孟徽之在粥里切了几块腊肉丢了进去,等着粥差不多了,将多余的柴拿出来拍灭,还有一小簇小小的火焰,她将鸡蛋往火灶里丢了进去,等到那剩下的柴烧没了,孟徽之将粥端回屋里,再出来拿了根木棍将鸡蛋捞了出来。
鸡蛋在地上滚了滚,孟徽之觉得差不多,就将鸡蛋拿了起来进了屋。
孟母还在睡,孟徽之把刚才特意烧多的热水拎了进来。
她在桶里舀了半盆热水,另外又倒了半碗水放着,孟徽之走到炕边,轻轻唤醒孟母:“娘,娘。”
孟母本身就半睡半醒的状态,孟徽之一喊她就醒过来了,孟徽之瞧着,连忙搭把手扶着孟母坐起来。
孟母身体差,不好着凉,炕上烧着热乎,她们母女都是直接在炕上支起张几案用饭。
孟徽之先递了热毛巾给孟母擦了擦脸和手,然后将那碗放着温度刚刚好的热水让孟母喝了两口,看到孟母摆摆手表示够了,孟徽之及时收手,她把粥放在几案上,舀了小半碗放在孟母跟前,“娘,再等等,摸着没那么烫您再喝,我拿东西出去放好先。”
“好好,娘不急,娘等你一起。”
孟徽之听了,没说什么,只是动作更快了。
弄好后,孟徽之将门紧紧关上,一丝缝隙都用烂布头塞住,她回到炕边坐下,看着两边脸颊都缩进去的孟母,孟徽之将鸡蛋剥开,筷子快而准地将鸡蛋黄白分离,孟徽之拿勺子将蛋黄压碎,又舀了小半碗粥进去轻轻搅拌开,再另外拿了一个碗舀了碗粥放着,蛋白放在上面,这是给她自己的。
做完这一切,她伸手探了探先前给孟母舀的粥,温度刚好:“娘,可以了。”
孟母拿过碗,先搅了搅,粥里埋着好几块腊肉,“徽之,你又把肉都给了我?”
“没呢,”孟徽之端起碗递过去给孟母看,上面是一片腊肉还有蛋白。
孟母瞧了,也就放心继续吃了,她就怕孟徽之把肉全都给她,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她不知道,孟徽之下锅的时候就算好了肉的数量,特意给自己留了一块,剩下的全部舀进了孟母的碗里。
孟徽之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孟母,孟母一把粥喝完了,孟徽之立马把另外那碗拌了蛋黄的粥递上去。
吃到后面,孟徽之夹着自己碗里那块肉放到孟母碗里,不等孟母夹回来,她说:“娘,你吃吧,我刚刚吃了好几块了,也不差这块肉。”
孟母默了默,还是吃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就是小姐身子贱命一条,就是要好好供着,她这样就怕连累孩子,她已经害了徽之了,不能再连累她了。
刚吃完饭不宜立刻休息,孟徽之便从布袋子里掏出在学堂做的功课递给孟母看。
孟母不是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她自己本身就是秀才之女,嫁给孟父后也是和孟父琴瑟和鸣、红袖添香,所以孟母也是有文化的妇女,但也仅限于识字。
“徽之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孟母摸着孟徽之在学堂里写的文章,摸了又摸,孟徽之的字不似女子的字,而是内敛圆和,笔锋间隐约可见其锋芒。
孟徽之正在收拾几案,听了孟母的话,她没有说什么,孟母看不懂她写的文章也是好事,今日她其实在学堂被师长斥责了一番,就是因为她写的内容。
当今宽厚有余,御下不足,以致于朝中内阁一手遮天,封地藩王拥兵自重。
今日学堂的文章是《孟子》中的: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
很简单的一道文章,结合当今仁厚个性,直接洋洋溢溢赞扬君王即可,但是孟徽之却是剑走偏锋,言天子过于仁慈实则不仁,然后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当朝内阁和君王之间的权力博弈的不赞同。
哪怕孟徽之言语再隐晦温和,师长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然后直接当场劈头盖脑将孟徽之批判了一番。
孟徽之看着昏昏欲睡的孟母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伺候孟母躺下后,就拿着今日功课回了书房。
书房窄小,堆了很多书,这大概是孟家最值钱的东西了,这些书绝大部分都是孟父的收藏,孟母哪怕是再苦再难也不舍得卖。
孟徽之将书摞好,将功课摊开在桌上,她看了又看,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伸手从旁边拿起根毛笔。
毛笔上的毛都炸开了,孟徽之拨弄了两下,把那些实在捋不顺劈叉的毛给拔了下来。
她桌上放着一个缺了口的小瓦罐,里面是清水,她将笔头探进清水里搅了搅,然后拿起来在缺了口的地方撇了撇水。笔尖蘸了泡浓墨,在功课上涂改起来。
在昏黄的烛火下,孟徽之的脸绷得紧紧的,唇都抿成了一条线,眼帘微微垂下,纤长的睫毛在眼皮底下投下一片阴影。
时不时,她涂改的动作停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下笔去改。
明日她要重新上交一份功课给师长,不然她可能会因为这次丙下功课拿不到学堂免费的纸墨。
所以哪怕她现在想不明白自己这功课到底不妥在哪里,她也不得不屈服。
忽地,孟徽之双手用力压住功课,笔尖沾着纸上的墨洇开一片。
师长胆小怕事,文章策论平庸无用,满纸阿其所好!
有时孟徽之也会恶毒想着,正是这样,师长才会次次名落孙山,这生也就顶天了一个秀才罢了!
孟徽之这般想过,心情也好了不少,她重新拿起笔来将那段言内阁的题论全部划掉。
很快,孟徽之就将功课全部改完了,现在原本工工整整、字迹清晰的功课满是墨团,花花一片。
孟徽之有些心疼蜡烛了,为了这功课,今晚用了不少,至于后面重新誊写就留到明天早晨好了。
于是,孟徽之洗了洗笔头,飞快地清洗一番就灭了蜡烛,在炕上躺下了。
她的卧室就是一条炕床,一张桌,书就堆在床上,桌上,地上,也没什么空余的地方。
孟徽之睁着眼,黑麻麻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她一边默念着今天背下的内容,一边酝酿着睡意。
等她差不多要睡的时候,已经把今天背下内容过了两三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