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恋》宁七七

40、40

　　六月的风正好，不燥不焦。

　　双手紧握，跟着莫佳的脚步，穿过校门，越过马路，通过街道，站停在不知名的胡同口。

　　这里偶尔有经过，也只是经过，甚至喊不上路的名字。

　　没有路灯，借着天色依稀能看出里面的东西，乱糟糟的，垃圾桶东倒西歪，散的满地都是。

　　不知是哪家门店的后门，厨余垃圾倒地，散发饭馊气。

　　张安宁抬手堵在鼻子前，说话带着鼻音，“这里好难闻，我们来这里干嘛？”

　　莫佳回答前，抬脚还要深入进去。

　　“里面好脏，别再进去了”，张安宁拽住莫佳，用力反抗。

　　莫佳微微用力，又松开，“这里也行，我要开始说了。”

　　越是这样，张安宁越紧张。

　　“这巷子很脏对吧”，莫佳视线回到张安宁身上，得到她的答案继续说，“像这样的巷子，我去过很多。”

　　在张安宁惊讶的目光下，莫佳依旧若无其事讲述，“别看我现在一副正经人模样，可是我也曾在这样的地方，做着别人口中坏学生的事情，打架，斗殴，没有一件是我没有做过的，你可能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场面，而我却真实地参与过其中。”

　　莫佳讲起这些事情，仿佛只是在讲述别人的事情，不痛不痒，与他无关。

　　“那...那你受伤的话，会不会很疼？”

　　代入电视里看到过的画面，张安宁突然很心疼莫佳，为挂彩受伤的他，也为少被关心的他。

　　年少时的逞强，总要付出些代价。

　　莫佳掀开裤腿，一道不长不短的疤痕暴露在眼前，“还好，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这种疤痕哪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张安宁挣开莫佳的手，蹲下去查看。

　　“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一定带足够的人，不让自己受伤。”

　　她认真说出让人颠覆三观的话，莫佳属实没想到，哭笑不得。

　　她的偏袒已经到这种地步，不问缘由，立场偏得离谱。

　　莫佳把手放在张安宁头顶，轻轻揉，恰好能不弄乱她的发型，“走吧，带你去下一个地方。”

　　因为看过叛逆猖狂留下的痕迹，张安宁有些心不在焉，神色凝滞。

　　要去的第二个地方不远，没有走几分钟就到了。

　　张安宁四处观察，目光最后落在“暮色网咖”上。

　　她抬头，等着莫佳开口。

　　“这里是坏学生的天堂，翘课后就来这里，一呆就是一整天，和朋友吃着泡面，配着啤酒，玩各种游戏。”

　　和刚刚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一点不像是在讲自己的事。

　　气氛逐渐变得沉重，张安宁没有握紧莫佳的手，没有说话。

　　第一次见面时，张爷爷说他是被家人送到这里反思改造的，现在听到莫佳的故事，一个从小散养长大的孩子形象跃然眼前。

　　他的背后其实也有别人不能理解的酸楚。

　　第三个地方是网吧后面的纹身店。

　　在拐角处，有三俩学生出入，看他们装扮，有高中生，也有大学生，男生女生都有。

　　“我和莫可乐偷偷去过这里，后来被爷爷发现纹身，劈头盖脸被全家人训斥，最后也没有逃过洗去纹身的结果。”

　　张安宁没有纹过纹身，但是在市里父母住的地方，那附近曾有一家纹身店，有次阴差阳错路过那里，听到过洗纹身时的动静。

　　歇斯底里的，听起来会很疼。

　　她爸爸说，身上带纹身的，都是社会地痞流氓会有的，而且洗纹身时比纹上去更疼。

　　张安宁耳侧响起那些人声嚎，眼角动容，看着莫佳。

　　“别这么看着我，你可以当作故事听一听，都已经过去了”，莫佳抬手盖在张安宁脸上，遮住她视线。

　　难道因为是过去，所以他就能若无其事地讲出来吗?

　　张安宁推开他的手，跟着去下一个地方。

　　随后一个地方是酒吧，张安宁知道这里，她的室友韩文欣来过。

　　“酒吧？”

　　莫佳嘴角勾笑，“知道这里？”

　　“嗯，文欣来过这里”，张安宁看着进出的男男女女，开始蹙眉。

　　“进去吗？”

　　“不要，不喜欢里面。”

　　张安宁拉着莫佳转身。

　　印象中，这里有处散步小花园，张安宁拧着眉毛，拉着莫佳离酒吧越来越远。

　　“哈哈哈，不去不去，走这么快干嘛”，莫佳的笑声四散小路，萦绕在耳畔，张安宁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下来。

　　到小花园里面，莫佳听住脚步，顺带着拉停张安宁。

　　和刚刚的每一个地方都不一样，这里只有默不作声的花花草草，几束偶尔路过打进来的车灯，坐在花园旁锻炼说话的爷爷婆婆。

　　莫佳忽然笑开，笑得不能自已，弯着背脊倒在张安宁肩头，双肩颤抖。

　　断断续续的热潮打在脖颈，酥酥麻麻的，让人躲不去。

　　“安宁，怎么办，这样的你，我好像更喜欢了。”

　　伴随这句话的动作，莫佳的双臂微微收拢，依旧搭在她脖颈处，把人拉到他周身环住的范围。

　　突如其来的字眼，即便是早就有所准备，可还是会心跳加速，一股电流从胸口直冲头顶，蔓延周身。

　　眼睛好像一瞬间不能聚焦，视野变得模糊，周遭只余下莫佳的声音。

　　“我其实很差劲，今天你听到的都是我，你之前见到的也是我，可能说来说去，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拿得出手的，如果非要找出一点，也就只剩下没有谈过恋爱了吧。”

　　莫佳直起身子，满脸苦笑。

　　青春的叛逆，最终需要现在的自己买单。

　　那时追求新鲜，追求刺激，满足在父母那里不能得到的追捧，关心，什么潮流的事都做过，唯独恋爱。

　　少年新心气高傲，觉得和别人做同样的事，就会掉档次，任旁的女生如何追求，也不为所动。

　　回想到这段青春事，可气又可笑。

　　“在遇到你之前，我是这个样子，可能遇到你之后，我也依旧有这个样子，了解所有后，你还会喜欢一个别人家的坏孩子吗？”

　　徐徐图之这么久，把自己深刻剖析摆在眼前，莫佳也会忐忑，看向张安宁的眸子紧张不安。

　　明明会有微风吹过，莫佳手心依旧会出汗，一颗心高悬在胸口，轻摇慢摆。

　　“可不正是这样的你，才会有后来普禅寺的遇见吗？”

　　张安宁稍作动作，从莫佳怀里后退几步，站在他面前，眉眼温柔和他对视，“我也会生气和别人对炮，烧着他们棉袄被训斥，会因为对老师不满就借口生病去麦田，会因为不听从爸妈安排被奶奶恶言相对......”

　　“这样看的话，是不是我也是坏孩子的一种？”

　　“什么和什么嘛”，莫佳被她逗笑，她说的事情和他经历的事情，根本不在一个性质层面。

　　这分明是优等生和差生之间的天壤之别，在她口中更像是小朋友间打闹无足轻重的小事。

　　听着张安宁无理取闹般帮自己洗脱辩解，莫佳低头握着她的手，一下一下。

　　“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在认识你第一天到普禅寺里，张爷爷就告诉我了，说你因为不听话，被阿姨和叔叔送到这里学习吃苦，还说让我不能被你带坏。”

　　张安宁没有说，张爷爷曾劝她不要和莫佳太多接触，他脾气差，怕生气伤到她。

　　“可是...我觉得张爷爷说的不对，你教我功课，给我带礼物，每年回来看我，现在上大学也很照顾我”，张安宁一一说出她眼中的莫佳。

　　“你有没有想过，后来的照顾有加只是因为有所图谋？”

　　莫佳微微加大力道，重新将张安宁拉回身侧，紧握的双手在他的巧妙转动下，变为十指相扣，更加牢固。

　　他不是圣母转世，更不是慈悲为怀的僧寺，不会平白无故对一个人好，唯一能解释的，就是有所图。

　　张安宁双眼放大，神色略微惊讶。

　　“你那么早就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被莫佳视线锁定着，张安宁就是羞涩于大胆表达自己的喜欢，哽在喉间，差一股推力说出。

　　莫佳越看越欣欢，“是啊，看在我喜欢你这么久的份上，你是不是也应该回应一下我，起码让我知道我现在的动作合不合适。”

　　汽车转过拐角，穿透花园车灯陡然消失，两个身影相拥在一起，除了花草，没人注意。

　　张安宁能清楚地感受到，莫佳的胸口传来急促跳动的起伏，在安静的角落，和她的心跳重合。

　　扑通，扑通......

　　“你呢，是不是也喜欢我呢？”

　　话题回到最原始的问题。

　　张安宁埋首在莫佳胸口，双手环上他的腰侧，声音被堵得闷闷的，“喜欢”。

　　“什么样的你，都喜欢。”

　　莫佳之于张安宁，犹如阳光之于向日葵，她的方向围绕他而定。

　　张安宁抬头仰视莫佳，两道真诚炙热的目光交汇在空中一点，细腻缠绵。

　　大灰狼和小绵羊同处一起，按捺天生的狼性，不是一件容易事。

　　莫佳喉结耸动，微微吞咽，轻闭双眼，放松嘴角白齿唇笑，收紧双手，最终只轻轻一触，若即若离，一个轻吻落在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