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寄语》云亿

6、第 6 章

　　第六章

　　孟嘉述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一家口碑不错的粤菜馆。

　　店内人多，但好在不用排队。

　　在靠窗位子落座后，两个心头大石放下的小女生就凑到一起，叽叽喳喳研究菜单。

　　孟嘉述垂眸烫洗餐具，余光瞥到对面一粉一黑的两个脑袋，无声扬唇。

　　点完单等菜的功夫，孟嘉述接了通电话，是朋友打来的，那头一群人攒了局，喊他过去一起。

　　孟嘉述左手手肘搁在桌沿，笑说：“今天不行，带侄女和她同学出来吃饭了。”

　　正埋头欣赏朋友手机上爱豆美照的林鹿言闻言，倏地抬头看向他。

　　等他挂断电话，她才小心翼翼问：“小孟叔叔，我是不是占用你太多时间啦？”

　　孟嘉述听出她的内疚，怔了怔，宽慰：“还好，我本来也不喜欢那种聚会。”

　　但林鹿言很直接：“你就别骗我了。以前在家里我就经常听我妈和她朋友们吐槽，说有孩子就是束手束脚。”

　　孟嘉述反倒有片刻失语。

　　他再一次觉得青春期实在是个神奇的阶段，居然会让懵懂和洞察力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以前也这样吗？
　　太遥远了，孟嘉述想不起来。
　　但他忽然觉得跟这孩子相处，有重走一遍青春期的错觉。

　　孟嘉述失笑，说：“别多想，你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

　　林鹿言嘬着玻璃杯中的玉米汁：“以后你还是按你原来的节奏生活吧，不用迁就我，我能管理好我自己。”

　　孟嘉述沉默，像是在思考她提议的可行性。
　　片晌，他点了点头说：“也行，但得看你开学后第一次月考成绩，我才能决定该不该继续管你。”

　　林鹿言双目圆瞪，直接和朋友抱成一团，大呼救命。

　　孟嘉述看笑。

　　--

　　用餐结束，孟嘉述招来服务员结账，之后便跟两个小孩先后起身。

　　过道刚好有个服务员拎着只开水壶走过，也不知怎的，脚下一绊，人往前扑的同时，开水壶脱手而出，朝林鹿言飞去。

　　林鹿言完全没反应过来，惊恐呆住。

　　千钧一发之际，孟嘉述忙伸手一挡，开水壶应声落地，热水咣当四溅。

　　周遭哗然。

　　“没事吧？”
　　孟嘉述蹙眉，心跳尚未平复，第一时间查看林鹿言安危。

　　林鹿言回神，忙摇头。

　　视线瞥到他被热水烫红的手背，她瞳孔一缩：“小孟叔叔，你手怎么样？”

　　“我没事。”
　　孟嘉述甩了甩右手。

　　手背上热辣辣一片，但尚能忍受。

　　他将林鹿言拽到身后，不悦看向服务员：“上岗前没有安全培训？拿这么烫的开水壶在用餐区走，不怕烫到客人？”

　　他音色低沉，很像夏日暴雨前的浓云。相处这么多天，林鹿言头一次听见他用这种风雨欲来的气势跟人说话，不由心脏一颤，惊愕抬头看他。

　　但他实在比她高太多，纵然抬起头，她也只能目及他宽阔肩膀。

　　领班已疾疾送来冰袋，用毛巾裹着，同闯祸的服务员一起和他道歉。

　　中年女人两手绞在腹前，惊惧交加，低声下气道：“对不起对不起……您的医药费我会全部承担，能不能请您原谅我，否则这份工作我就保不住了。我家里小孩开学就要交学费，我真的不能没有这份工作。”

　　孟嘉述用冰袋敷烫伤处，恻隐心起，心中轻叹。

　　他倒也不是有意刁难，只是刚刚那一瞬间，后怕骤然侵袭大脑。

　　林鹿言到底是别人家小孩，在他手里受了伤，他没法跟她家长交代。而且，刚才那开水壶直直朝林鹿言脸上飞去，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若他眼睁睁看着她烫伤留疤，他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正要大事化小地打发走领班和服务员，他后背突然被人轻轻戳了两下。

　　孟嘉述回头。

　　林鹿言仰脸望着他，冲他招了招手。

　　孟嘉述会意，稍稍躬身。

　　林鹿言拢着手，在他耳边轻声说：“算了吧小孟叔叔，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

　　小姑娘的气息如蝴蝶展翅般在他耳畔掠过，孟嘉述只觉耳廓微痒。

　　顿了顿，他站直身看向服务员，淡声：“算了。”
　　而后朝两个小孩摆摆下巴：“走吧，回家了。”

　　林鹿言和程青青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走出餐厅。

　　在路边等他开车过来时，程青青终于释放憋了一路的激动，狂踩小碎步：“鹿鹿，刚刚小孟叔叔给你挡开水壶那一下也太帅了！”

　　林鹿言心有余悸：“我当时都吓傻了。”

　　程青青抓紧她双手尖叫：“我好羡慕你啊，可以跟这么帅的叔叔一起生活！”

　　--

　　把程青青送到家，回溪云湾路上，林鹿言借着坐在驾驶座侧后方，频频偷觑孟嘉述。

　　好友说得没错，他真的好帅啊。即使此刻车内暗得一塌糊涂，但光凭一个模糊的侧脸轮廓，都能判断出这是一个顶级大帅哥。

　　可惜刚才餐厅没有镜头，否则她一定要以上帝视角，反复观看他救她的那段视频，然后跟好友一起“啊啊啊——”。

　　林鹿言被自己的想象逗笑，冷不丁听见孟嘉述叫她：“鹿鹿，在看什么？”

　　她蓦然回神，在后视镜中与男人对上目光。

　　暗影中，他眸光深邃，像能看透人心。

　　林鹿言耳根一烫，匆忙端坐，宛如模范生：“没什么。”
　　又岔开话题，“小孟叔叔，你手还疼吗？”

　　“不疼了。”孟嘉述弯了弯唇。

　　林鹿言总算松口气，肩膀随之一塌。

　　过了会，孟嘉述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望着前方车流，说：“后天我爸爸过生日，他要我带你一起去吃饭。你让教练临时调一下课，下午不要出门，到时我早点下班回家接你。”

　　“带我一起？”林鹿言错愕。

　　“是啊。”孟嘉述呵笑一声，意味不明，“他年纪大了，就喜欢看家里一群小孩跑来跑去，叫他爷爷。他管这叫天伦之乐。”

　　林鹿言敏感听出他语气变化，想到些什么，鬼头鬼脑地扒着副驾靠背，把头伸到前面两个座椅之间：“小孟叔叔，那你这个年纪不谈恋爱不结婚，爷爷是不是挺不高兴呀？”

　　孟嘉述被这个冒出来的粉色脑袋逗笑，音色中有种混沌初开般的清朗：“挺聪明啊，小鬼头。”

　　林鹿言自得地哼哼两声，坐回后排。

　　从地库乘电梯回家时，她看到银色轿厢门上自己的影子，忽然说：“小孟叔叔，我明天把头发染回来吧。”

　　孟嘉述意外：“怎么突然要染回来了？”

　　林鹿言鼓了鼓嘴，明明早就知道他不是个刻板的家长，但她还是带着小心思验证：“你们大人不都觉得小孩子不该染发？而且是这么出挑的颜色。”

　　孟嘉述默了默，平和道：“倒也没有该不该，只有适不适合，以及自己喜不喜欢。”
　　他问她，“你喜欢这头粉毛吗？”

　　林鹿言抓了抓脑袋，忽然被问住。
　　“我不知道其实。”她老实回答，“青青说挺好看的，我自己看久了也觉得不丑，但我爸妈很生气。”

　　孟嘉述听笑，有些无语：“所以当初你染发的动机是？”

　　林鹿言摊手，丝毫不隐藏自己那点叛逆：“为了让我爸妈生气呀！”

　　孟嘉述哭笑不得：“那现在决定染回来又是因为什么？因为你爸妈已经在英国，你气不到他们了？”

　　约莫是他这句“你爸妈已经在英国”戳中了她痛点，林鹿言鼻翼翕动，胸口用力起伏了一下。

　　孟嘉述看出来了，自觉失言。

　　但林鹿言只是沉默稍许，就若无其事道：“只是一部分。”

　　“另外一部分是什么？”

　　“你。”
　　林鹿言说完，仰头看向身旁的高大男人。

　　她一双眼像被雨水洗涤过，格外清澈澄明。孟嘉述对上她双目，微微一怔，心口簇簇涌出些不知名的情绪。

　　“我？”他挑眉反问。

　　林鹿言低头揪自己T恤下摆：“你对我那么好，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知道不是所有大人都像你一样宽容，后天我跟你去爷爷家吃饭，他们多半看不惯我的头发。他们可能不好意思直接跟我说，但一定会把压力给到你。我不想你为难。”

　　“而且，等开学了，我这个头发也不行啊。要是不染回来，到时候老师一天一个电话打给你，你不是要烦死了？”

　　她声线软糯，有着这个年纪小女生独特的稚气。

　　孟嘉述却失语了一阵，不知是感动还是好笑。

　　电梯门恰在这时打开，他带着小孩走出去。到了家门口，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鹿鹿。”
　　孟嘉述意识到自己说话格外温柔，像怕碰碎一颗朝阳下的露珠。

　　他弯身与林鹿言平视：“叔叔很感谢你为叔叔着想，但有一个前提你必须记住。”

　　“什么？”林鹿言疑惑。

　　孟嘉述说：“无论做什么，你唯一要遵从的，只有你自己的内心。你可以染发，或者做任何不违背道德和法律的事，但必须是因为你喜欢，你想做，对你自身有帮助，而不是为了刺激任何人的情绪，或者感谢别人。永远不要把自己当成祭品，明白吗？”

　　林鹿言茫然又老实：“不明白。”

　　孟嘉述没忍住，低头嗤嗤地笑。

　　片晌，他看回林鹿言，说：“不明白就先记住吧，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

　　“好吧。”
　　林鹿言应下来，反正记知识点对她来说从来不是难事。

　　--

　　隔天早上出门前，孟嘉述吩咐芳姨今天抽空带林鹿言去理发店。

　　中午，他和一个知名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吃完饭，回到车上，就收到了林鹿言的微信消息，一条文字加一张照片。

　　林鹿言：染回来啦！

　　照片是她黑发的样子，发尾及肩的学生头。小姑娘一脸灿笑，稚拙乍泄。
　　看照片背景，应该是刚染完，就对着理发店镜子拍了一张。

　　孟嘉述唇角微勾，随手将她照片放大又缩小。忽觉她粉发的样子，像西方童话里的小精灵；而此时黑发的她，又变成了中国古代传说里的小仙子。

　　不知怎的，他想起林鹿言的姐姐。

　　那个一面之缘的姐姐确实熠熠生辉，但妹妹也没她自己以为的那么差。总之，也是个顶可爱的小女孩。

　　孟嘉述将这张照片保存。

　　想了想，他在输入框里打字“鹿鹿，你很好看，独一无二”。

　　正要点击发送，他蹙眉反复阅读两遍，最后删掉自觉不妥的“看”字，发出去。

　　孟嘉述：鹿鹿，你很好，独一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