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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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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察觉到外面男人离去,林鹿言才回到书桌前,重新拾起小说翻阅起来。
翻了几页,指尖忽然触到底下硬挺的纸壳质感。
林鹿言抽出来看,是那个被孟嘉述放在她枕头上,用以欢迎她,之后又被她夹进书里的白色信封。
她盯着信封半晌,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懊恼抓乱自己一头粉发。
她后悔跟这个叔叔发脾气了。
林鹿言焦虑地起身踱了两圈,最终拗不过自己内心歉意,抓起手机坐到床上,找到中午那串没有拨通的电话,点进短信界面,发过去三个字——
对不起。
那头过了会才回,字句间似透着诧异:对不起什么?
林鹿言脸颊生热,但还是勇敢承认自己错误:所有——不礼貌、不听话、发脾气。
发完这一条,她又小心求证:你在生我气吗?
对方没有即时回复,林鹿言心脏一点点悬高,继而瘪了瘪嘴,眼眶渐渐发烫。
下一秒,手机屏幕忽然一黑,跳到来电页面的同时,《冰雪奇缘》的主题曲铃声也随之响起。
在高亢的“let it go”中,林鹿言骤然瞠目,手忙脚乱按了拒接键。
铃声骤停,不多时,又跳出来自孟嘉述的短信:为什么不接?
林鹿言心跳尚未平复,反问:为什么要打电话?
孟嘉述说:仅通过文字,很容易误判情绪。
又说:当然,如果你更喜欢文字交流,我可以配合。
林鹿言轻轻吸气,那种自己是个大人的感觉又出现了。
但这次她终于意识到,这种感觉来源于电话那头的男人在平等地征求她意见,而不是单方面断然安排她的大小事务。
林鹿言胸口微胀,牙齿轻磕拇指关节一会,终于毫不犹豫地回拨电话。
那头几乎秒接。
“喂。”
隔着听筒,孟嘉述的声音像蒙了一层纱,既远又近。
“你在生气吗?”
林鹿言小心翼翼开口,继而抿唇等待他的答案。
孟嘉述笑音传来:“你觉得呢?”
林鹿言屏息,旋即大胆猜测:“你已经不生气了对不对?”
“一开始我就没生过你的气。”
男人声音很低,隔着手机,比面对面交流的声音更显温厚。
林鹿言心口一松,不自觉抠着床单低声嘀咕:“为什么啊?每次我在家里这样,都会挨骂。”
孟嘉述像是有问必答:“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无缘无故发脾气,肯定是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我猜的对吗,鹿鹿?”
林鹿言轻咬下唇,继而哼声哼气:“嗯。”
孟嘉述一贯喜欢把事情搞清楚,趁聊天气氛不错,又问:“所以是哪句话哪件事让你不开心了?因为我逼你上补习班?”
“不是。”林鹿言说完微顿。
此刻的她很像蜷缩的刺猬探头探脑地舒展开,露出一点点小肚皮,试探说,“你以后能不能别跟我说我姐姐多优秀,让我向姐姐学习了?”
孟嘉述默了片刻:“好。”
他就这么答应了?
林鹿言有点不敢相信。
她跪坐在床上,挺直了身板,强调:“我禁止你在我面前提起我姐姐诶!她是个又漂亮又厉害的女生,每个人都很喜欢她,但我没有那么喜欢,你听不出来吗?”
“听出来了啊,那又怎样?”
孟嘉述轻描淡写。
林鹿言莫名觉得有意思,诡异地兴奋起来:“你不会觉得我在嫉妒她、排斥她,我很坏?”
“不会。”孟嘉述完全没有犹豫,“你说的这些,都是很正常的情绪。我为什么要因为这种正常情绪,觉得你坏?”
林鹿言掌心微热,长久来堵在心头的郁结忽然被纾解,她整个人有种轻飘飘的感觉。
不过,她还是诚恳说:“但我不会伤害她的,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我为她做什么,我还是会义无反顾。”
孟嘉述笑了。
他的轻笑声从听筒中传出来,有种春日水波般的潋滟。
他说:“鹿鹿,你很厉害。你已经学会处理自己的负面情绪了。”
他带着祝愿,“你会慢慢变成一个饱满完整的自己。”
林鹿言微滞,片刻后,嘴角和心情一样飞扬起来:“谢谢你。”
顿了顿,“小孟叔叔。”
“不客气。”
孟嘉述笑着应下这声来之不易的“小孟叔叔”,又问她,“要出来吃东西吗?”
林鹿言微窘,说:“但我真的不饿其实,中午肯德基好撑的。”
孟嘉述说:“我把三明治放在恒温箱里,你要是饿了就自己来吃,好吗?”
“嗯嗯。”林鹿言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像他看得到似的,“知道了,小孟叔叔。”
挂断电话没多久,屏幕上又弹出一个微信好友申请,昵称只有“MJS”三个大写字母,验证信息中倒是写了“孟嘉述”。
林鹿言抿唇,心想原来他的名字是这两个字。
她通过验证,备注好“小孟叔叔”,随后发过去一个龇牙的黄豆表情打招呼。
对面很快也发来一个OK的手势。
两人都没再说话。
退出聊天框前,林鹿言眸光一闪,留意到孟嘉述的头像——
一柄斑驳的剑插在广袤无际的草原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中嗅到了一丝孤高桀骜,甚至还有那么点悲怆的况味。
林鹿言挠了挠额头,觉得这个头像跟小孟叔叔给她的印象一点都不搭。
十点入睡前,她忽又想起白天孟嘉述给她做自我介绍时念的那句诗。
凭借读音和他名字中的“嘉述”二字,林鹿言费了一会功夫,总算在网上查到完整的诗句——
风规踵清白,牍奏述忠嘉。
原来是这样。
林鹿言在心中记下,而后按灭手机,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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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住家阿姨返岗,孟嘉述顿觉解放,但也仅是一日三餐。
与这么个性格敏感的青春期小孩相处,他着实不自在,言行举止拘束不说,还要时不时连哄带夸。天知道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居然先体验了一把“慈父”的角色。
转眼到了周末。
晚上,孟嘉述与朋友相约喝酒。
朋友大他两岁,近来正在备婚。所以几杯酒下肚后,难免与他大聊特聊和女友的恋爱琐碎,以及对婚后生活的憧憬。
孟嘉述不发表意见,只笑盈盈充当倾听者。
倒是朋友说到后面,忽然醒悟过来,搭住他的肩自打嘴巴:“瞧我,差点忘了你是个不婚主义者,我还跟你说这些,搞得我像个劝婚的。”
孟嘉述朝他举了举杯,淡笑:“没事,听听朋友们的幸福故事也挺好的。”
朋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决定结婚了吗?”
“为什么?”
孟嘉述喝了口酒,乜斜他一眼,确实好奇一直嚷嚷着还没玩够的人,怎么就突然收心了。
“就有一天,娜娜问我,以后我们的小孩会长什么样。”
娜娜就是他的女友。
孟嘉述不解:“就这样?”
好友一脸认真地点头:“对啊!之后我就经常幻想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看日出日落的画面。”
孟嘉述内心轻呵,也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哥家的两个小孩,以及自家那个孩子,不忍心打破好友的美好想象——就怕是在接送小孩补习的路上看日出日落。
想到家里小孩,他遂抬腕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多。
念及不能给孩子做假期晚归的坏榜样,孟嘉述只能早早告别好友,叫了代驾回家。
路上,他看着沿途的夜色风情,暗暗祈祷这种被小孩束缚的日子赶紧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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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夜晚,林鹿言洗完澡,躺在床上和朋友聊微信。
朋友名叫程青青,是她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两人要好到无话不谈,还一起考进了学海中学。
程青青家一个亲戚是学海副校长,所以,程青青早早让父母托对方安排好了她跟林鹿言将来同班同寝的事宜。
程青青知道林鹿言的近况,特意来关心:那个熟人叔叔对你好吗?
林鹿言不假思索:挺好的。
又说:不过不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叔叔。
程青青大惊:啊?!
林鹿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
程青青很快发来一个抱抱的表情包,义愤填膺:这些大人怎么踢皮球啊!
林鹿言鼻子一酸,也回给她一个抱抱,说: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一切都挺好的。
程青青说:以后你长大了一定要挣大钱,然后把你爸妈也送到别人家寄宿去!
林鹿言用力打字:嗯!
两个小姐妹继续说了些贴心话。
晚安之前,程青青想到些什么,又提醒:之前我爸妈跟我说,要小心那种上了社会的男性。因为他们可能会仗着年龄体能的优势,诱|奸、强|奸、PUA我们这种小女孩。你那个小孟叔叔对你是不错,但你记得多长个心眼啊!
林鹿言后背倏地冒出一层冷汗,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毫无警惕心。
她有点慌神,先说:应该不会吧,是我爸妈好朋友的弟弟诶。
又说:可是怎么办,我又没别的地方去。
程青青也很替好友担心,认真思考一会才说:反正离开学只剩一个月了,熬过这个月,大不了你一直住学校。
又道:你别怕,有什么事你就找我,我会去救你的。
林鹿言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发了个大哭的表情:青青,你太好了!我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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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嘉述到家时,阿姨正在厨房擦洗灶台。
他换上拖鞋走过去,叫人:“芳姨。”
中年女人转身,手里还拿着挤满泡沫的海绵,和善笑道:“回来啦,要吃宵夜吗?”
孟嘉述摆了摆手,又问:“小孩呢?”
芳姨哦一声:“吃过晚饭就回房间了,估计睡了吧,挺乖的孩子。”
孟嘉述点点头。
他浅酌了几杯,刚才还没什么感觉,这会酒劲上来了,倒有点头晕。
跟阿姨说了声,他便转身往盥洗室走,打算先洗手。
不想刚到客厅,就遇上捧着马克杯跑出来的林鹿言。
大约是室内温度调得有点低,小姑娘穿着一身灰粉色的长袖棉质睡衣睡裤,乖巧的荷叶边圆领,更显得那头粉毛格格不入。
孟嘉述跟她打招呼:“晚上好啊,鹿鹿。”
林鹿言蓦地驻足屏息,双目悚然圆瞪。
她是出来倒水喝的,没想到这么巧,会跟孟嘉述迎面碰上。而且,她竟然还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气。
程青青的提醒在脑中回响,更因孟嘉述这身酒气多了点恐怖预言的意味。
林鹿言下意识朝厨房张望一眼。
厨房传出水声,她知道是芳姨在那收拾。有第三个人在,她的处境应该没那么危险。
不过,她还是本能地揪紧了自己睡衣衣领,很明显的防御性动作。
而后,她飞快丢下一句“晚上好,小孟叔叔”,撒丫子跑回了房间,关门锁门一气呵成,连水都没去倒。
孟嘉述怔在原地,颇觉青春期的小孩不可思议、难以捉摸、无法理解。
他摇了摇头,也没在意林鹿言的奇怪举动,继续往盥洗室走去。
直到清凉的水漫过指间,被酒精模糊的大脑总算闪过一丝清明。
孟嘉述看向镜子里自己微醺的双眸,逐一拆解林鹿言刚才的眼神动作。
他倏地反应过来——
那小屁孩不会以为他要借酒逞凶,对她做点什么吧?
孟嘉述好笑又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