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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三十五 ...

  •   最好用的果真是师父的县主金令。齐太尉官场中人,更知晓我师父与陛下的姐弟情义,干干脆脆放了人。
      张家的钱却得还上,还得多给了许多银两充作利息。我们得了小夏的卖身契,将贱籍改为良籍。

      此事日后传出,靖国天靖城人的口,传为太尉大人见逃走的舞姬与少年公子情根深种,两人在太尉面前你侬我侬,恨不能唇齿相依永不分离,太尉大人身受感动,当即成人之美,赠送银两,派出一支护卫队将二人送出的美丽故事。
      这故事听得见者伤心,看得闻者落泪。

      不管如何,此事结了。

      小夏回来时是寅时,天已经蒙蒙亮开。她眼角挂着泪痕,尚未受苦,张家在她身上花了几千两,总得收回本才会转手卖人又或是打杀。她一路神情恍惚,直到一只脚踏入院中才松懈下,仿若放下心中沉重的重任。
      唇角有了笑。
      只是目光落在大师姐身上时免不了添几分慌张。

      大师姐爱钱。
      大师姐一毛不拔。
      偏偏,为她花了钱,买了她的自由。
      “毛大侠……”小夏颤着声,不敢多言。

      沉着脸走在前的大师姐忽然转身,黑着脸冲小夏而来,一脸凶相,我赶紧握紧黑血剑的剑柄,以防大师姐一个想不明白将小夏活剐了。

      大师姐却只是一把摁住小夏的双肩用力摇晃,吼得凄凄惨惨、撕心裂肺,肝胆俱裂!
      “你知晓我为你花了多少钱吗?四千两啊!整整四千两啊!我本打算从你身上赚钱的!现在呢?现在呢?我卖你得了一千两,最后却亏了整整三千两啊!外加欠师父的,一共五千两啊!你说,你怎么赔我!”

      小夏多少被吓着,微微打着颤,也一脸悔意:“毛大侠,我……”
      “你这辈子必须与我在一起,端茶送水!洗衣做饭!暖床陪.睡!不许跑!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啊!”

      小夏怔怔看着大师姐,贝齿咬着唇角,咬得太深,竟是咬出血来。美眸中涌出泪来,浅浅嗯了一声,双臂环住大师姐的腰,将头埋入似乎永远毛茸茸的大师姐的怀中。

      “罢了……罢了……不逼你了……饭!我要吃饭!”
      “是。”抹了把眼睛,小夏欢欢喜喜跑开了。

      “我的钱……”
      大师姐从怀中摸出一本厚厚的赏金簿,忽然抬头,道:“师妹啊,欠师父的钱……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攒钱啊!

      钱,只要活着便能挣。
      可有的人,世上只有一人。

      那夜,小夏做了一桌子菜。
      她精心装扮,眼中的愁绪尽数消散。她陪着我与埋首只管吃的大师姐喝了一杯冷酒。她粉面含春,酒壮了三分胆,软软说起曾经。
      我搁下筷子细细听着,大师姐用尽全身力量扒饭,只差没将脑袋埋入饭盆中。

      小夏缓缓道:“我被爹卖掉时三岁。娘生不出男孩。家中女儿太多了。老鸨出嫁最高,便给了老鸨。二十五两,一张卖身契,这便成了贱民。”
      她生得好。老鸨对她颇为看重。琴棋书画,歌舞曲艺,甚还有房中.之术。
      男人喜欢什么,她便学什么。
      “妈妈常说,我们这种人,活着便是为了取悦男人。男人只要欢喜,我们便可锦衣玉食,若是名号,当了姨娘便是一辈子的衣食无忧。我叫‘消夏’……消夏……为男人消解夏日苦闷之意……我以为,妈妈说的都是对啊。”

      后来,她所住的楼中有个姐姐与情郎私奔了,离开时郎情妾意。两月后那男人欺瞒那姐姐卖身为“将来”做打算。三年后那姐姐回到天靖城已染了一身脏病,
      小夏喃喃,道:“不是说,听话便一身衣食无忧吗?话本上不是常说只要有情便可面对一切苦难?可、为何并非如此呢?”

      尚未想明白这个问题,小夏便被卖了。
      卖价一千八百两。加上重新置办的首饰、衣衫,张家在她身上的花费足有两千两。

      小夏记起那死在街头的姐姐,不愿过这样的生活。
      “我这一生,总要为自己争取一次。”
      她脱下喜服,穿薄薄的亵衣逃入伙房,用煤灰涂抹全身,藏入墙角的柴火堆的空隙处。她听他们在找她。她不敢出声,在里面一躲便是七日,她忍饥挨饿,只在夜深人静时寻些吃食,她遏制住“人”的几乎所有需求,终得了机会挂在木板车下逃出了太尉府。
      她找来破破烂烂的衣衫,将自己弄得一团糟。一路乞讨,一路走。苦,却又舒畅。
      “可惜走时没带琵琶。”

      遇见温苗苗是个意外。
      楚楚那日悬赏,小夏偷了钱,试了试,连她也不曾想到——“温家小姐那么好骗啊……”

      我含泪望望屋外,无言。
      的确挺好骗的。

      后来的事,我们都知晓了。
      小夏说了许多,也喝了许久,终于昏昏然睡了去。大师姐将她抱上床,让我小心盯着,以防恶人前来打扰。而她提上西域刀,次日清晨才归,身上带着微微的火烟气息。

      那日,街上遍处有人说昨日发生了一件奇事。
      昨夜城中西南角起了火。火不大,只是碰巧烧了小夏那个“妈妈”家的所有卖身契,还有好些“妈妈”家的卖身契。
      纵火之事递交刑部,李梦泉当机立断,与户部一名女官一合意,用“无证据”将那些“贱民”变成了“良民”。此举重创许多“妈妈”的利益,那些“妈妈”们闹得很大,朝廷却置若罔闻——太尉齐大人功不可没。
      为官,要早些为自己打算。
      该撇清关系便要早些撇清关系。
      那是之后的事了。

      我外出归家时,小夏正抱着一把琵琶坐在一团大师姐的身边,弹琵琶给她听。

      当夜我照样翻墙去找温苗苗。
      温涵负责守卫,见我身影,只当不曾见。“褚姑娘那处,还靠妹夫了。”
      这番话我万般受用。
      “褚音铃那处,你自己努力。”
      “没良心!”
      “多谢夸赞。”

      温苗苗在等我,吃着小夏做的糕点,听我讲小夏与大师姐的故事,心中很是欢喜。
      说过小夏之事后,我又说起那亏欠师父的沉重债务,趴在桌上连声哀叹。世人皆爱话本中公子俏佳人的故事,却不知公子俏佳人的岁月静好是因另有人负重前行;公子俏佳人负责柔情似水,另有人负责债务连连。
      我便是那“另有人”。

      “钱?我给你啊。”
      “堂堂女将军,怎能拿你的钱。”这是我的底线!

      “何必与我计较这些?”
      “你的就是我的?”

      “嗯。”
      我勾住温苗苗一根细长的手指,勾来放在唇下轻轻一吻。笑道:“那你,可是我的?”
      “啪。”我手背上挨了一下。

      温苗苗分明瞪了我一眼,我令我觉目光缱绻。她陪我坐下,托着腮帮子嘟着嘴帮我想办法。
      眼珠一转,忽惊喜道:“之前姐姐说,你师父那一关好过,反而想着那大师兄满腹都是恶气,故不得不做。”
      “嗯。”
      “那日,你大师兄在湖边,似乎丢了脸?”

      我!
      顿悟了!
      为何一定要做到?是因为师父吗?不!是因我与大师姐皆不愿听大师兄说那些又混账又洋洋得意的话!
      可如今不同啊,大师兄有我与大师姐的把柄,我与大师姐也有他的把柄啊!是我肤浅了!

      我伸手拉住温苗苗柔软的手掌,轻轻贴在面上,道:“到底还是苗苗聪慧。若是失了你,我要如何生存于世?”
      “小玉说得对。你果真油腔滑调。”

      师父常道,她当年比我师门所有人都油腔滑调。只要对方尚能接受,油一点儿也无妨。
      “我只在你面前油腔滑调。”

      “姐姐很是得意。”
      “嗯。我就当你夸我了。”我轻轻靠着她的头,给她唱雁渡的牧歌听。“若能光明正大进来,便好了。”
      “罢了吧。光明正大进门便要与娘亲、家中姐妹一道坐,一道说笑。我只要姐姐陪我一人说话。”

      好。

      欢欢喜喜归家。
      已是深夜。

      大师姐皱眉翻着赏金簿。
      小夏忙着烧水帮我大师姐洗澡。

      我细细与大师姐说起如何解决莫名其妙亏欠师父银两之事。
      大师姐听过后感动得涕泗横流,抱着我与赏金簿一道嚎哭,抹得我满身都是鼻涕眼泪,她哭嚎道作为答谢她可免费帮温苗苗杀两个人。

      别。

      “寒枫,过来,洗澡了。”小夏的声音软哒哒的。
      大师姐脚下一抹油,一溜烟便跑了去。

      剩下我一人,孤苦伶仃,无人怜惜,只能瞪大眼,死死盯着孤零零的烛火,忽觉一阵寒风从心口掠过。
      偏偏功夫学得不错,听觉甚为敏锐。

      我听浴房传出哗哗啦啦的水声,稀稀落落的笑声,若蝴蝶起舞,若雪光月色纠缠,若鲜花悄然盛放,蝴蝶自来,鸟雀起舞。
      天地间欣欣然。

      这欢喜却与我了无关系。

      我羡慕。
      我嫉妒。
      我恨。
      我眼不见心不烦。
      我便早早睡,脸贴着今日被温苗苗触碰过的手掌,似乎这般便可在梦中听她的欢声笑语。

      次日,精神抖擞。
      今天又是寻个借口去拜见未来岳父岳母的天。前脚踏出房门,朝外望了眼我便又小心翼翼将脚收回。

      院中那人一身靛青,长发扎成一把捆在脑后,蓬松而弯曲,算不得极美,却一脸英气,凌然而不可冒犯。
      这——谁?

      “三师妹起来了?过来吃早点。”

      大师姐?
      这居然是我大师姐?!
      有生之年我竟看清我大师姐的脸了!
      我那总是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的大师姐!我那别的人用“个”、她却得用“团”来形容的大师姐居然洗澡了!居然梳头发了!居然穿常人的衣服了?
      费尽心力,我也无法将眼前这人与那可用“一团”与“毛茸茸”的形容的大师姐相对应。

      “大师姐,你可是接了极难的任务?可要小妹相助?”我问得小心。
      “并未。”

      “那……昨夜,发生了什么?小夏骂你了?”我严肃道。
      “嗯,昨夜,的确,她骂我了……”

      小夏这才赎身几天啊?就可如此凶悍?难道是话本中常见的引个冤大头赎身而后暴露本性的戏码?

      “倒也不是,她身上太白太香太软了。”
      “这倒是。嗯?”

      大师姐继续道:“她懂的挺多的。她说老鸨会教。老鸨手下的那些男女皆会学如何伺候男人与女人。她身上太白太香太软,衬得我又黑又臭又硬。故而,我才被她呵斥了。可师妹,你不知,此种呵斥,无声,胜有声。”

      我顿悟了!为何我要如此聪慧!?为何要我听懂!!大师姐你又什么可炫耀的?!你到底有什么可炫耀的!?“此种呵斥,无声,胜有声”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哼!
      我一点儿都不羡慕嫉妒恨!

      “呀,亮大侠起身了。”小夏端来餐点,见大师姐,面上一红,恨不能将头塞进腹中。
      大师姐神色如常。伸手将小夏拉入怀中,让小夏坐她腿上。“喂我。”
      “讨厌,寒枫你别闹了。亮大侠还在呢。”
      “不是外人。”

      呵呵。
      毛大侠成了寒枫。
      我依旧是亮大侠。我现在就巴望着我还能再亮一点,亮瞎你们的眼!
      端过饭碗,我只管扒饭。

      “我喂你。”
      “寒枫,别,讨厌呀。”

      “你昨晚怎么不嫌我讨厌。”
      “讨厌啊!”

      不,你们都不讨厌。

      是!我!讨!人!厌!
      再!见!
      是!我!不!配!
      是!我!肤!浅!了!

      这个所谓的“家”已经没有我容身之地了!
      我知晓我在师门中有“大笨狗”的称号——可那是称号!称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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