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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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骂完脏话的大师姐将我扯去暗处,掏出那本赏金簿,我二人蹲下,凑在一处翻看。可惜最近没什么值钱的赏金令,就算我与大师姐将赏金簿上的恶人尽数诛杀,也不过一千五六百两——何况那些恶人遍布天南海北,更有些在海之外。
我一阵唏嘘。当初掺和慈悲堂之事只是为了钱。
谁能想到一番折腾却连一文钱都没有!
大师姐话语间显露丝毫悲苦,却又很快振作,拍拍我的肩膀道:“思来想去,还是司陵骁最近要擒拿的人口牙子最值钱。今夜吃饭,定要套出司陵骁的话。抓住戮夜阁正在抓的人!换钱!”
大师姐的目光透过挂在眼前厚厚的刘海,眼中只剩一个字——钱!
我盯着大师姐的头发。大师姐说我像“芝麻油”,可她难道不觉她这把头发就是芝麻油?
当然,此种话是不能说的。
如今我与大师姐是挂在同一张欠款条上的蚂蚱。彼此要和睦。师父常说,和气生财。
司陵骁来了。
温苗苗紧随其后。她挽着髻,用几根珠钗简单装点,一身雪青,看向我时神色不复以往的娇俏,还略给人一丝冷淡之意。
我见她如此,心底一声长叹。
果真惹着她了。
小夏走在最后。她换了昨日大师姐给她买的新衣,绾了堕马髻,眉眼如画,娇媚动人。望向大师姐的目光含羞带怯。
我羡慕。
我嫉妒。
我恨。
悄悄看眼温苗苗,她气鼓鼓瞪着我。
我哽着一口气。
心中万般苦楚不知与何人说。
入座。
我是官,上位由我坐。
司陵骁与温苗苗对坐,坐于中位。
大师姐不讲究繁文缛节,很是随意地坐于下位。小夏立于她身旁一副小丫鬟模样。永远“一团”的大师姐挪了挪位置。指了指,让一脸通红的小夏坐。
大师姐对“钱箱子”的态度素来比“人”好。
八菜一汤,瓶中是美酒。
这几日辛劳,司陵骁面上掩盖不住疲惫之色,他举杯先敬我:“幸得大人救了苗苗,司某才能来此,才会察觉覃山县的问题。”
这番话说得精妙,一时我听不出是在夸赞还是贬低。我就当听不懂,笑吟吟对饮,漫不经心问起司陵骁带着戮夜阁近日查找之事。
司陵骁本不欲说,但见温苗苗在场,便用略带几分教训的口气道据阳啟各州县汇报,这五年来皆有女子丢失。年纪小的十二三岁,年纪大的十六七岁,皆相貌动人,皆是在逢年过节时与家人走失。天地茫茫,许多女孩被拐了后便若一滴水坠入泥沼,彻底失了踪迹。
五年,不知多少人失踪。
说到此,司陵骁顺势对温苗苗道:“别人勾勾手指就欢欢喜喜跟了去,有些涉世不深的小姑娘总以为世上皆是好人。却不知何为知人知面不知心。此番平安算是运气,也靠着泪大人。日后呢?”
温苗苗垂首吃饭,有些委屈,不言不语。
“此事怪不得温姑娘,是——”
“泪大人,她身上有我戮夜阁的金令。成日胡闹,将来成婚后我还要特意派出一支人马盯着你不成!”司陵骁干净利落。
我莫名怒了:“一切皆因本官而起。温姑娘养尊处优,不谙世事,自会被本官诓骗。阁主若在责怪,难道不是一巴掌打在本官的脸上?”
温苗苗抬眼望着我,我帮她说话,她眼中的委屈却比之前还要重了些。
我心疼。
我见不得她受分毫委屈,即便她或许已经厌恶我。
而司陵骁抬眼冷冷瞄了我一眼,道:“苗苗深宅大院长大,不识江湖事。有些事过了便过了,司某虽为陛下做事,却也算半个江湖人士,江湖纷扰不休,朝堂牵扯极深,不留意便会得罪人。牵连家人挚友。可俗语常道:冤有头、债有主。司某深以为然。”
图穷,匕首现。
我自知理亏。
索性直言相告:“可世上之事,许多也与那的管事相同,不过是最初一个不留意,一步错,步步错。”
“啪!”
温苗苗手中的筷子重重敲在她面前的碗碟上。声音清脆。她气鼓鼓的神情已然不见,她目光茫然,又有几许伤悲。我回忆我脱口而出的那些话,自觉在陈诉上有几许问题,便赶紧道:“遇见温小姐,是所有错误中唯一的欢喜。”
“可我不欢喜!”温苗苗却怒道。
“苗苗!不可无理!”
温苗苗嘟着嘴,瞪着那双明媚的大眼,却依旧用凶巴巴的目光盯着我,眸中藏着深深的委屈。她似乎意识到我始终盯着她的眼眸,她再度别开脸,眼中的不安、愁苦、委屈却又添了一分。
我心疼。
可我有何资格心疼。
司陵骁一声叹。道:“罢了,此事,不再提。到底,也不是苗苗的错。大人也莫自责,过了,便过了。”
我松了一口气。
睨了眼,温苗苗再度埋首吃饭,不言不语。
司陵骁伸手,轻轻摸了摸温苗苗的头。
我险些掀桌!
他!
摸了她的头!
他竟然摸了她的头!
我意识到自己的脸僵硬得几乎动弹不得。我唇角抽搐,压低声音,带着一丝质问。“阁主,男女授受不亲。”
“习惯了。”司陵骁笑道。“她年幼时司某时常这般摸她的头。”
时常?他说时常!
年幼?他还说年幼!他居然见过温苗苗年幼时的模样!我都没有见过!可我知晓,她年幼时定比现在还像软乎乎的小猫。
我妒忌。
口上僵硬道:“可温姑娘现在年岁渐长,阁主有些分寸感为好。”
司陵骁略作思考,拱手,道:“大人说得有几分道理。”
我尚未来得及颔首。
温苗苗竟是一把抱住司陵骁的胳膊!
她抱着他了!
她正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温苗苗睨了我一眼,嗤了一声,道:“分寸感?何为分寸感?泪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妄管江湖之事,可有分寸感?泪大人你身为外人,管我与未婚夫婿之事,可有分寸感!”
我哑了。
她口中的话,我都懂。
她说的似也有几分道理——做人,要知晓“分寸”。
“毛大侠,张嘴,啊——”小夏甜甜的声音传来。
她右手夹着一筷子菜,左手放在筷下方,以防汤汁溅在桌面上。我那素来不搭理人的大师姐竟然乖乖张开口,一口将递到嘴边的食物吃下。
小夏眼露欢喜,又朝大师姐的方向挤了挤,几乎整个人黏在大师姐身旁,斟酒夹菜,眼中的恋慕填满了牡丹阁又满溢去了街上。
古人说得好,“英雄救美”果真是是无数话本的第一步。
我羡慕。
目光挪去温苗苗身上。
震惊!
温苗苗夹起一筷子菜递去司陵骁唇边,面上挂着娇俏的微笑,目光像一只讨要宠爱的小猫。“啊,张嘴。”
我震惊!
我想要嘶吼——我呢!我呢!我都没有吃过温苗苗亲自喂的菜!
我眼巴巴望着,只因没吃上一口菜。
司陵骁那混蛋,竟冷着脸将温苗苗的手推开,冷冷道:“别胡闹。尚未成婚。成婚后也不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
温苗苗有些泄气,将筷中的菜夹入司陵骁碗中。瞄了我一眼,神情又带上了一分娇俏,她朝司陵骁那处靠了靠,软滴滴道:“司陵骁、哥哥——”
那声音,几乎软了我的骨头。
司陵骁却依旧冷冷道:“注意分寸。”
“好的。哥、哥——”
远处的楚楚一把抓起小酒杯。
温苗苗双手托着脸,目光无辜。娇滴滴道:“哥哥,你要吃什么啊?”
“咔!”楚楚生生将酒杯捏碎!
“呀。亮大侠,你的手无事吧?”小夏惊慌道。
我垂首,才见自己也将手中的小杯子捏成了碎片。
手没有出血。
我毕竟是在刀剑上讨要生活之人,一两片碎瓷还伤不得我。倒是不远处的楚楚被割伤了手指。她的侍女们一拥而上,有人哭,有人闹,有人心疼,似乎她不是被割伤了手指,而是被人剁了手。
“还是大侠你浑身好功夫。手竟未曾受伤。”温苗苗冷冰冰道。
我似乎从这一声阴冷的话语中读出了阴阳怪气。
“还、好,学艺精。”
温苗苗靠司陵骁又近了一些,撒娇道:“我要吃那个红色的糕点。”
“自己夹。”
“够不着。”
我赶紧献殷勤,小心翼翼夹了一块给温苗苗。温苗苗夹起给了司陵骁。
“哥哥,你吃。”
“苗苗,不礼貌。”
“哥哥,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一声叹,司陵骁乖乖吃了。
我深深明白了何为“麻木”。
我不愿看他二人亲亲密密、不,是为了将今夜所谈之事拉回正轨,我将话头拉回,坦然自若地谈起那拐卖女子之事:“说来阁主何以认为是同一伙人。”
“据丢掉的那些女孩的亲眷们说,女孩丢失前皆遇见过售卖花朵的老妇人。次日清晨醒来都是家中不见了人。那些失了踪迹的女孩都身材修长,纤瘦细弱,面目姣好。”
“原来如此。”
大师姐赶紧道:“阁主为何在覃山县耽搁这么久?可是有线索?”
“并无。”司陵骁苦笑道。他长留覃山只因听有人报案道家人来了覃山便未归,加之追着温苗苗来了覃山,又碰巧遇见吸血妖兽与大师姐之事,种种巧合交织,令他也一度以为本也以为在覃山定藏了一个巨大的犯罪团伙,谁曾想不过是个小小的管事。
我误会了。
他也误会了。
“说来,朝廷派来的信任覃山县县令也快要到了。阁主今日算是饯别?”
司陵骁颔首。
举杯,再次敬酒。
他也是性情中人,一杯酒后,之前之事彻底翻篇,绝不再提。
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温苗苗却彻底沉默。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司陵骁。她小口吃着,不看我,也不看司陵骁,甚至对那群追着司陵骁跑的小女生也无任何兴趣。
我以为她不生气了。
才宽了心,她却道自己吃饱了,回房的路上,悄悄摸了把眼睛。
我心疼。
留大师姐与司陵骁说那些江湖上快意恩仇之事,我快步追上,环视周围无人抢先一步进了屋中。“苗苗。”我小心拉下她的手。
她的眼眶有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