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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二十世纪传说之妥协（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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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岁的艾优雯—德密提欧正用她十七岁时在迈阿密狂欢时开车的方法穿梭在圣地亚哥街头。她那实在不算大的车里塞了五个人，个个看上去虽然害怕却一般坚决。后面跟着好几辆吉普车，车上满载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子弹嗖嗖从她车窗外飞过。这一切简直像烂俗的好莱坞间谍片。
吉普车已经越来越近了。艾优雯咬牙，看准了路边的一条小巷，猛地转方向盘，像插针一般冲进了巷子里。但不过五分钟，她忍不住暗暗骂自己太过鲁莽。谁想得到小巷很快窄了下来，变成了两堵墙间只够一人通过的小径。她居然将自己逼到绝路。
车 上人忙跳下车徒步逃离。追在后面的吉普车更为庞大，所以早已停下。但训练有素的士兵仍然向他们赶来，而且越比越近。正当艾优雯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孩子突 然从小径阴影里跃出，金色的卷发在黑暗中闪耀仿佛精灵的光。他毫不犹豫地站在士兵们的面前，抬起手一拳挥出。一阵金光和突然咆哮的风逼着追该的士兵退出好几步。
趁着这个机会其他人已经逃得没有踪影了，但艾优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艾奥里亚？”她喊，“上帝！里亚，快逃！”
“你走！”孩子转过头来对她喊。他再一次抬起手来。他的手臂周围是蛇一般的蓝色电光。 “让我来对付他们。相信我！”
艾优雯仍然在由于。她怎么能将她宝贝的小弟弟，只有七岁的孩子，扔下对付全副武装的智利士兵们？艾奥里亚严肃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回身去。突然之间灼热的光在阴沉的墙间炸开了。那白芒是如此得刺眼，只让艾优雯的眼睛痛得睁不开。她勉力向光里望去，像要抓住弟弟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见。混乱中之听见孩子柔嫩的声音叫着，“姐姐你快走呀！”她没有办法，只好向小径深处逃去。
她不知道士兵们是否还在她身后追该，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往什么方向去。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港口，她必须赶到港口，她告诉自己。港口有一艘驳船等着接他们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可是艾奥里亚？那真的是艾奥里亚么？还是她的幻觉？里奥纳多说过他会写信叫艾俄洛斯到智利来帮忙，可是为什么艾奥里亚会来？就当她开始生艾俄洛斯的气，气那家伙居然可以让他们的小狮子来智利这种地方的时候，小狮子突然又站在她的面前。
“我们安全了---至少现在是。”孩子说道，眉头微皱着，绿色的眼睛深不见底，“我想你应该已经安排了离开智利的办法？”
他已经不是小狮子了，艾优雯看着弟弟，几分悲哀地想。她曾经认识的那个爽朗，活泼，幸福的小男孩不见了。如今的艾奥里亚长大了：沉静，冰冷，锋利。那向来被宠着的孩子，想必也一样披上了和他哥哥一样的金色战衣吧？
“港口,去港口，”艾优雯几分眩晕地答道，“我找到了一艘驳船可以带我们出海。到了国际海域我们就安全了。”
艾奥里亚点头道，“好；我们走吧。”
艾优雯一把握住弟弟的手腕。“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里亚？”她问，“艾俄洛斯呢？他怎么可以让你这么做？”
艾奥里亚忙扭开脑袋不敢看姐姐的眼睛。
“里亚？”艾优雯的眉头锁住了；她本能地感觉到弟弟身周的悲哀。“里亚，到底怎么回事？”突然她倒抽一口凉气，“天，艾俄洛斯出事了？”
仍然沉默。艾优雯只觉得她苦苦维持的最后一点理智正无可挽回地崩溃。“上帝啊，里亚！”她提高了声音，“艾俄洛斯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死了，姐姐。”艾奥里亚仍然避开她的眼睛，但是他的声音却是事不关己的毫无波澜，“准确说，是被处决了。他背叛了圣域，还差点杀死了我们的女神。不过姐姐，如果你想离开智利的话，你并没有时间伤心。”说着，孩子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径自拉着她向港口快步走去。
天哪，这真的是我的小狮子，我的里亚？艾优雯无声地感叹。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冷漠，如此尖锐？那一刻，艾优雯突然有一种预感：她失去的并不只是艾俄洛斯一个弟弟。
艾优雯仍然七分眩晕，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往什么方向走。在智利的这几天惊险时刻实在太多，直让她心疲力竭。现在又突然听闻她心爱的弟弟死了，而另一个弟弟又是如此心如死灰得冷漠。这一切足以让她本就不多的理智彻底崩溃。她像丢了魂一般，让弟弟拖着向港口走去。
突然一声枪响猛地将她惊醒。边上艾奥里亚喃喃道，“姐，他们追来了。”艾优雯几分怒意地提醒自己她七岁的弟弟刚刚陈诉的事实：如果她想活着离开智利，她实在没有时间悲伤迷惘。她拼开所有乱七八糟的思想，勉力抓住弟弟的手，跟着弟弟向港口飞奔。
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越来越近的士兵，枪声也似乎越来越急促。在前面带路的艾奥里亚仍然看上去十分冷静。他牵着姐姐的手，迅速地穿梭在人群中。海面很快出现在他们眼前，一片无尽的蓝上点缀着千百条白的灰的船，从小巧的游艇到千万吨的战舰俱齐。港口近处停着一艘不起眼的驳船，驳船后的货舱上还堆着小山一般的煤。煤山边站着一个身着白色长裙的女子，正焦急地扫视着岸边。
看见那白衣女子，艾优雯略略松了一口气。那女子便是她丈夫的妹妹，玛雅-卡斯提尔。玛雅的丈夫是智利□□力量的领导者，在阿连德成为总统后很快变成这个新政府中最重要的行政人员之一。政变以后两人的情况十分危险。艾优雯就是为了救他们离开才坚持代替丈夫来智利的。这几天玛雅凭着她对圣地亚哥的熟悉，无眠无休地帮着艾优雯一起将许多人送出智利。如果玛雅已经在船上了，那么所有人也应该安全地上船了。
“那里，里亚！”艾优雯指着驳船, 她的语音微微颤抖着。
玛雅也看见了她，遥遥地朝她喊道，“雯，快点！”
两人一个箭步冲上船。艾奥里亚一把扯掉将船拴在码头的铁链。已经转了多时的引擎在猛地大吼，轰隆声中船已划破水面。船开得很慢。确实，所有拖着几千吨货物的驳船都开不快。不过速度并不是关键。这艘不起眼的驳船属于圣地牙哥最大的海运公司亚蒂尔。那是一个出了名的□□公司，在政变的前期曾为军队和□□份子提供相当可观的经费。艾优雯靠着德密提欧家族的关系，威逼利诱从亚蒂尔公司要了一条驳船。她指望驳船的不起眼和货舱上若隐若现的亚蒂尔字样能挡掉智利的巡逻兵。艾优雯心惊胆战地看看四周。虽然港湾里停着许多军队的船，岸上也布着许多士兵，却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驳船。她终于呼了一口长气。
玛雅一把拥住她，说道，“你让我们担心了大半天了，雯！感谢圣母玛丽亚你总算平安赶到了！”
艾优雯微笑着说，“瞧你，我不是好好的吗？所有人都上船了吧？”
“是啊，”玛雅答道，“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多亏了你呢，雯。”
两个女子有说有笑地离开货舱回到船头，跟在她们身后的艾奥里亚却是神色凝重，一言不发。小小的驳船上挤了三四十人。他们个个虽然看上去筋疲力尽，却都带着轻松的笑容。
“现在庆祝未免太早！”艾奥里亚突然说，绿色眼睛里寒光暴涨。“有人追来了。”
“什么?”艾优雯惊道。
玛雅到没有惊慌，只是不解地看着艾奥里亚。“这孩子是谁，雯？”她问。
“我的弟弟。”艾优雯心不在焉地答道，只是看着远处的海面。虽然驳船速度很慢，但也已经开出了港湾。宽阔的海面上，远远地出现了一排白点。不过几分钟，白点已经近得可以看出形状。那是一排满载着边境巡逻兵的快艇，后面还跟着几艘小型炮船和一艘二十四枪的战舰。
玛雅到抽一口凉气，“他们。。。他们真的追来了？”
“怎么会这样？”艾优雯咬牙道，“这是亚蒂尔的船！他们自己人的船也要。。。”
沉闷的一声枪响打断了她的话，紧接着炮弹划开水面，荡起一团苍白的水花。身后的船队已经越来近了。阳光下士兵的枪支闪耀着眩目的光。
驳船上方才还有说有笑的人群陡然沉默了。艾奥里亚却径自走到驳船链接货舱的地方，扬起手来对着那些沉重的铁环钢链一掌劈下。金光过处，船头已和货舱分开。突 然间没了重载的驳船提速向前冲去，只不过相比越来越近得快艇炮船仍然是太慢了。人群中泛过短短一波几分勉强的微笑细语，然后再次地沉默了。
唯独艾奥里亚似乎并没有被绝望感染。他向众人问道，“可以借一个打火机么？”
有人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他。他随手接过，将打火机塞进了口袋里。
“里亚，你要干什么？”艾优雯忍不住问道。艾奥里亚脸上的决绝直让她越来越胆战心惊。这个孩子。。。究竟想要干什么？
艾奥里亚没有回答，他看着姐姐的眼睛，微微一笑。尽管那个微笑似乎太苍白太忧郁，但它终于让艾奥里亚的脸重新恢复了天使般的纯洁无瑕。艾优雯突然觉得无法呼吸。不知为何，艾奥里亚的微笑让她整个人都冻住了。她可以感觉得到她最疼爱的弟弟会毫不留情地让她心碎。
“你们所有人都会离开这个鬼地方的，”七岁的孩子郑重地告诉每一个人，仍然是浅浅地笑着，“我承诺。你们会安全地离开。”
然后他猛地跳了起来。他的身影像在阳光下仿佛瞬间振翅的雏鹰。一丝晃动的黑色，然后也不知怎的，他竟落在了静静地飘在海面上，堆满了煤的驳船货舱上。他站在煤山边，看了所有人最后一言，然后绝然转首。
“艾奥里亚！”艾优雯尖叫，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艾奥里亚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了手臂。他的小手坚决地握成拳。金色的火焰在他身周咆哮着；他的拳头边蓝色的闪电像狩猎的蛇一般蠢蠢欲动。然后轰隆一声，货舱上 堆着的煤山整个炸开了。大海都似乎抖动着。一阵燃烧的金色风中，所有的煤都变成了灰，像雾一般散开，将整个天空都变成了黑色。一片黑暗中已经几乎看不见艾奥里亚的身影，唯有他的金色卷发静静在黑色中闪耀。
“里亚！”艾优雯又喊。她隐隐约约看见艾奥里亚从口袋掏出一件东西。她很清楚艾奥里亚的手里抓着的必定是打火机；她也十分明白那个孩子准备干什么。这一次，她连喊得勇气都没有了。
金色的风仍然在怒吼；千万吨的煤筑成一堵没有尽头的墙。黑色的墙中，艾优雯看见她的小弟弟缓缓转过身来。货舱离船头已有两三公里远，但是艾奥里亚的脸在仍然十分清晰。那个孩子仍然在微笑。他的微笑不再苍白微弱，而是灿烂的，平和的。艾奥里亚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艾优雯的耳边。“再见，姐姐，”他说，“请不要担心。艾俄洛斯哥哥会照顾我的。”
孩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燃了打火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