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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2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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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加利亚地区的北面,罗马尼亚山岭里古老原始的森林遮天蔽日。一月份的寒冷在阴暗的林间向骑士们聚拢,细末状的飞雪在树林下四处飘荡,溪水潺潺地流着,营地里升起一丛一丛火堆。
加西亚并没有在君士坦丁堡多做停留,也没有停下来集合军队,渡过赫勒斯滂后他就匆匆往北进入了森林。似乎有某种隐秘而急切的情绪在鼓动他,召唤他,一刻也不能延缓地、加西亚几乎是沿着十年前一模一样的路线向欧洲腹地走去。
一夜大雪,地上的痕迹都被掩盖,火堆早已熄灭。日出的亮光还不足以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森林里依旧沉浸在薄薄的蓝黑色晨曦中。
雪地的反光格外明澈。
帐篷的帘子动了动,一个人影披着黑色长披风走出来,他听到一些响动,非常轻微的响动,只有那些极少数经过特殊训练的人才能分辨的声音。
加西亚俯下身查看雪地里的痕迹,细细的印记,应该是某种鸟类的足迹。
他站起来,笑了笑:“乔伊斯,出来吧。”
然后林间响起寂静的鸟儿拍翅的声音,一只白色的中型猛禽在树木之间旋转着飞了几个来回,落在一个细瘦的肩膀上。乔伊斯把脸和身体藏在的深红色的金雀花斗篷下面,他从一颗大树的后面走出来,稍微犹豫了一下,上前捧住加西亚的手。
“十年不见了。”
乔伊斯点点头,单膝跪在加西亚面前吻了吻公爵的手:“是的,殿下。”
“亨利这几年过得还好吗?”加西亚扶起乔伊斯,为他掸下头上的雪花。稍稍一愣,加西亚的目光凝固在乔伊斯的斗篷上。
那金线刺绣的金雀花枝,似乎是上辈子的记忆了。
加西亚不禁皱眉:真的过了这么久吗?
乔伊斯没看见小公爵伤感的模样,他偏着头:“亨利陛下……要怎么样才算好呢?”想了想,乔伊斯觉得无论如何表达都是困难的,于是摇摇头:“国王娶了爱琳娜陛下,得到了阿基坦,他的领土比法国和西班牙加起来还要大,这也许算是很好了吧……可是……”
加西亚听见“娶了爱琳娜陛下”,心里稍稍紧了一下,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他示意乔伊斯不必再说,“乔伊斯,亨利让你给我带了什么来?”
乔伊斯“哦”了一声,连忙低下头在口袋里翻找着。他掏出一个拳头那么大的金质小信筒,加西亚接过来,用匕首挑开蜡封。
信纸上只写着一句话:
亲爱的叔叔,请回到安茹来,我等你。爱你的,亨利。
“亲爱的叔叔……”加西亚若有所思把信纸揉成一团,喃喃自语道。
“有什么问题吗,殿下?”乔伊斯盯着加西亚的脸,加西亚摇摇头,他伸手逗了逗乔伊斯肩上停着的那只白隼,这种猛禽只有他们家族才能驯养,少年时代加西亚在安茹也曾经养过一只白隼,他去东方之后,那只凶猛的鸟儿不过多久就死了。
“没什么。”加西亚淡淡一笑,“谢谢你,乔伊斯。你回去和亨利说,我一定会去的。”
加西亚抬起头,透过纷乱遒劲的乔木枝桠和针叶,天空支离破碎,唯有那丝丝缕缕的蓝色在晨光中发着泛白的光,乔伊斯在寂静的清晨里,踩着吱嘎吱嘎的白雪走远,加西亚站在原地。
如同多年之前的清晨,只不过一切反了过来。十年之前,加西亚心里藏着许许多多复杂的念头离开故国,他走进城堡外的树林,林地里积满厚厚的白雪,乔伊斯和亚琛侯爵夫人就站在门口目送他走远,脚下的雪地反映着晨光,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当初究竟为什么去东方,他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似乎他的目的太多,欲念太复杂,不幸掉入贪婪的陷阱。
他似乎想复仇,可是他却并没有如何仇恨梅利森德;
他似乎想成就东征的传奇,但是他对现在一塌糊涂的名声却也不是非常反感;
他似乎想征服欧洲,重建帝国时代的峥嵘,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却又义无反顾地折回耶路撒冷;
他也似乎想成为耶路撒冷之王,把信仰的自由高悬于上帝之上,当王冠和一切都为他准备好时,他又意兴阑珊地返回西方。
他做这一切都是不由自主的,每一个目的的最终结局都和预想背道而驰,加西亚没有感到一丝一毫遗憾。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付出这么多?
为什么?还是为谁?
白雪覆盖了地面,那纯白掩盖之下,究竟有什么真相,无法得知。
离开东方,所有羁绊都断了,曾经有什么真心,永远是个秘密。
“我终于……解脱了。”加西亚说。
背后的林地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一个脚步声踏雪向他走近。
“要喝杯酒吗?”雷纳尔多打着哈欠在他身后问。
加西亚转过身:“好主意。”
加西亚的导师都是异端审判局的苦修者,来东方之前,加西亚从不喝酒。断断续续在罗得岛的三年时间里,四大天王混在一起吃喝嫖赌无恶不作,反倒有些难得一见的快乐时光。萨珊来罗得的时候,高兴,接吻,吵架,然后把人气跑,加西亚摔桌砸椅冲去喝酒,心情似乎比现在还要抑郁。
想到这里,加西亚坐在桌子边自顾自地呵呵笑起来。
对面的雷纳尔多端着酒杯喝水一样大口灌着,不明所以地抬抬眉毛:“加西亚,你傻掉了吗?”
加西亚止住笑声:“没有啊。”
雷纳尔多说:“屁!自从离开耶路撒冷,你整个人就傻兮兮的不太正常……失心疯了吧?”
加西亚低着头,手里把玩着酒瓶,却不喝一口:“我这样不是很好吗?要什么样子才算正常?”
雷纳尔多愣了愣,咕叽咕叽地埋头喝酒。加西亚把酒瓶递过去,“雷纳尔多,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回西方?”
雷纳尔多皱眉:“还有为什么?你回西方不是随时都会丢掉小命吗?”
加西亚用手指在桌子上划着圆圈:“雷纳尔多,你说我们算不算朋友?”
雷纳尔多说:“呸!朋友算个屁!萨珊还是你情人呢,也没见你少捅他几刀。”忽然他端着酒杯的手一震,瞪向加西亚:“你为什么一口也不喝?”
加西亚抱歉地冲他笑笑。
雷纳尔多一拍桌子大骂:“我草!你他妈的又来……”话没说完便伏在桌上昏昏睡去。加西亚站起来,走过去,轻拍他的肩膀:“反正都让我坑了这么多年……
“喂,外边的,快进来吧。”
门帘闻声挑起。
外面的风雪打了个旋儿飘进来,一只猩红色的手套挽着帘子,来人亦披着血红的披风,进来一见伏在桌上昏睡的雷纳尔多,不由得咬牙切齿。
“这个白痴……”
加西亚连忙赔笑:“风狼,麻烦你了。”
罗得岛二天王冷冷地瞅着加西亚,加西亚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变戏法一样从手心里翻出一枚戒指,放在桌上,风狼“哼”了一声,“别以为你有了岩石戒指就了不起。我可不受你指使。”
加西亚把岩石戒指顺着桌面推到风狼面前:“跟我走到这里的一共有六百七十七人,其中四百多人是圣殿骑士团的高阶骑士,他们是骑士团的精髓所在,我不能把他们带回西方。”
风狼看了看他面前那枚蓝宝石戒指,不耐烦地用手指摩擦桌面:“你他妈到底在打什么注意?就不能跟我们说明白一次吗?”
“这个……”加西亚挠了挠头:“总之你把这家伙弄回罗得岛去吧,他一点也不适合当圣殿骑士团团长。然后你带领这些骑士回耶路撒冷,把戒指交给国王。”
风狼问:“然后呢?”
加西亚说:“然后你告诉国王,不要轻易动用岩石戒指的力量,也不要随意集合殿前会议,圣殿骑士团不是国王军,他们是守卫耶路撒冷最坚实的盾,却不是扩张领土最锐利的枪。不要让财富和名望再一次腐蚀圣殿骑士团,只要‘上帝之剑’不堕落,耶路撒冷的城墙将永远也不会倒塌。”
风狼沉默了一会,片刻后,他说:“我是问然后你要怎么办?”
“我?”
加西亚想了想,走到门口,他挑起帘子,外面的世界一片纯净的洁白,蓝眼弯起一个弧度,加西亚笑着说:“我就要回家了。”
1155年4月,法国的乡野开遍鲜花。
安茹地区的苜蓿花布满平原,黑色的土地是那样肥沃,一望无际的、温柔的紫色海洋直达天际,晴朗的蓝色天空偶尔拂过几朵白云,交错的沟壑里流淌着青碧色的溪水,空气湿润,充满清凉的芬芳。
历代安茹伯爵的春狩行宫,阿赛洛特萨堡就在不远处。城堡的尖顶上,惹人喜爱的金雀花环王旗迎风飘荡。
城堡的大门敞开着,护城河上略显混乱的场面和剑拔弩张的骑士们显示着一场冲突刚刚平息。
这只是一场小小的冲突,因为其中一方蓄谋已久地埋伏在城堡里,而另一方仿佛毫不知情地走进这个圈套,只消一会,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客人便束手就擒了。
放屁。我才不是客人。加西亚在心里骂道,他抬手拔掉射入肩头的箭镞,疼得皱了皱眉:我才是这里的领主,二十年前就是。
“放了我的人。”加西亚大声说,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语气有些恶劣。“然后我跟你们走。”
“是,殿下。”英王内侍单膝跪在他面前,恭敬地称他为“殿下”。
1155年4月末,一支由英王的花环骑士组成的羁送队伍从安茹往北,经过十三天的秘密行程,将被挟持的金雀花公爵送抵他的诺曼底封地。
他曾经的诺曼底封地。
然后经由加莱,公爵将被引渡至英格兰的土地。在那里,英王等待着他一生中最大的威胁,也是安茹帝国王位的另一个继承人的到来。
迎向海峡的山坡上春草菲菲,海风带来湿润的空气,火红色的花朵如同爱神的心血,点点散落在墨绿的灌木丛中。
皇家渡海大船停泊在加莱港,公爵走上码头,当他的目光落在那火红的鲜花上时,半个月以来因为伤痛而阴霾的神色一扫而空。公爵站在船舷,惬意地眯起眼睛。
“你看,那边红色的是什么?”一个骑士也看见了那大片盛开的鲜花,他问另一个骑士。
“那是五月蔷薇。”
“不,那是玫瑰。”公爵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