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猫锦

63、第16章

　　加西亚说这话的时候，坦然地展露出自己的身体，他有引以为傲的身材和肤色，连躯干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炫耀的本钱。
　　是他南征北战的历史，他的勋章和傲气。
　　他早已远远比萨珊更加强悍，健壮，所向睥睨。
　　他这样做与其说是挑逗，更不如说是挑衅。

　　萨珊脸色青白，冷笑一声：“怎么，骨头痒了？”一面说，他一面伸手解开腰带，朝加西亚走过来。
　　每走一步，便丢下一件衣服。他皮肤苍白，体格消瘦，甚至有些瘦骨嶙峋，锁骨桀骜地突出着，实在不太好看。但是他的动作又那样奇异。很慢，漫不经心地朝床上走去，像朝着一池温水走去那样，舒展，而放松。
　　头发自然而然地顺着肩和胸口慢慢滑落，慢慢地，一举一动都出奇地慢，异常诱人。

　　他站在加西亚身边，手搭在加西亚肩上，手指按压着锁骨按住加西亚的胸口，然后将人往后推倒。

　　“没人陪你玩了？”萨珊俯撑在加西亚上方，伸手抚摸他的脸，故意用哄小孩的语气问道。

　　暗金色的头发垂在加西亚颈边，有些痒，加西亚仰面躺着，笑吟吟地伸手要去搂住萨珊。
　　他的手碰到萨珊冰凉的脊背，感觉到蛇皮一样冷硬而光滑的感觉。
　　加西亚暗自起了一背鸡皮疙瘩。

　　加西亚仰着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萨珊的眼睛。
　　如同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他们无数次亲密相拥，如情人般头颈相依低声细语，或者如同仇敌那样拳脚相向互相伤害的时候那样，加西亚喜欢这样在亲近地距离看着他。

　　才不过几年的时光，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消瘦，冰冷，阴沉。
　　他强撑的骄傲不再有以前那样肆意张扬，更像是濒临绝境的挣扎。

　　可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美，那么独特，那么艳丽夺目。

　　无论他的容貌如何衰败，他的身体如何损毁，即使他垂垂老去，加西亚相信，在他心里，这永远是世界上最美的眼睛。

　　他忽然抓紧萨珊，猛地发力，翻身，把萨珊压住。
　　他温柔地吻了吻萨珊的眼睛，低声说：“做个交换，戒指我送给你。”

　　“我现在想不清你想要什么，萨珊，但是我想要值得长久回忆的幸福，即使只是一瞬间，一个时辰，一个黑夜到白天的时间也好。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他按住萨珊的肩膀，蓝色的眼睛里烧着一团青色的火。灼热逼人。
　　萨珊望进他的眼里，他看不清其中的情绪，那里好像被痛苦、挣扎、渴望还有眷恋所填满了，许多东西藏在那钴蓝色的瞳孔之后，马上就要暴涨出来，却始终被死死堵住，忍住，不露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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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尽天明。
　　日光透过床上的纱，照亮了萨珊的侧脸。
　　也照亮了一室狼藉。
　　就好像加西亚的心情。

　　萨珊依旧一动不动——
　　他昏睡的脸看起来简直比清晨的百合花还要惨白，加西亚心想。
　　没有血色的脸和嘴唇，长长的深金色睫毛了无生气地阖着，呼吸很浅，鼻息里充满腐朽和死亡的气味。
　　不健康的人是没有一点美貌可言的。
　　他为什么白得这么死气沉沉呢？他的皮肤下面就像没有血流过一样，看起来就像是哥特式教堂最顶端的圣光十字窗，离地面那么远，远得让人觉得如死的寒冷。

　　他离他太远了。

　　加西亚离萨珊太远了。萨珊也离加西亚太远了。他们是同类。他们又是互相伤害、不肯相爱的两个人。

　　一滴一滴的眼泪噼啪地打在写满了肮脏混乱和愤怒的床单上，形成点点圆形的痕迹。

　　加西亚伸手擦了擦。又流出来。

　　也没有一双柔软的少女的双手来安慰他了。

　　加西亚流着眼泪俯下身去亲吻萨珊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地吻。很小心地吻。生怕弄醒了他，却又总舍不得停。眼泪落在暗金色沉寂的长发里，他擦干它们，然后把那枚蓝宝石的戒指放在枕边，穿好衣服。他走出房间。

　　日头出过，王宫里的睡莲已经闭合，加西亚感到非常遗憾，临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满池的深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那一池温柔的莲花。

　　加西亚骑着火焰从北面的伊|斯|兰门出城，沿山谷往北，直到一群沙漠鹰从朝阳的火红之中飞出，盘旋在他的头顶。
　　山谷里传来诵经的声音。
　　加西亚停下马，他骑在马背上展开双手，好像朝圣那样。山谷的那一边，一个老者伛偻着身躯向他走过来。
　　老人破衣烂衫，头上也只有稀疏的一点毛发，脸上的褶皱互相遮盖，看不出原来的形貌，他走到加西亚的马前，每走一步，就从他的衣服里掉出一撮儿雪白的盐粒。
　　沿路洒下一条白色的痕迹。

　　然后另一个方向，一株干枯的接骨木之后，一个面色灰白的中年僧侣缓慢地挪出来，一瘸一拐。
　　僧侣的脸上堆满痛苦的表情，一手握着胸前的念珠木十字架，另一手耸拉着，从他的领口露出带血的纱带。
　　接着诵经的声音停了。
　　读经的是个武士，从僧侣的身后现身。
　　武士身材高大，满脸纠结的红色伤疤，他大声问加西亚道：“荣耀的子，你终于回到义人的道路上来了吗？”

　　加西亚不答。

　　三人把他团团围住，他也能不动弹。过了一会，山谷里响起清脆的马蹄声，一匹漂亮的白马由远而近，向这几人而来。

　　加西亚亲爱的伙伴来了。他拍拍白马的头，拉了缰绳，停在加西亚面前，笑眯眯地。他对加西亚说：“我亲爱的朋友，你的背叛让我非常伤心。
　　“不过如果你愿意回来，我依旧会全心全意地为你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