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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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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澄澄的水波荡漾开去,老棹公利落得拨动船桨,将一径的山明水秀奇峰叠嶂抛在身后,又迎来眼前大同小异的青黛色峰峦。春分时节,有微微细雨,淅淅沥沥,点点滴滴。
桂林山水果真是甲天下。
厉南星双脚脚尖轻点在乌篷小舟的艄前,冯虚御风,自有一股出尘的风华。
陆小凤躺在尚算宽阔的船舱内,半个头却露在外面,见了他这样便笑问道:“怎么我们却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他话语中带着惯常的戏谑,颇有些放荡不羁的味道。陆小凤岂非本就是江湖的浪子?
船头那男子只淡淡回道:“中了毒的是陆兄你,阁下尚且没有丝毫焦急之态,厉南星又何需坐卧不宁呢?”说罢回头一哂,取了腰间悬着的紫竹箫凑到唇边吹将起来。
一时宽阔的江面上飘荡起悠扬的箫曲,空灵静雅,深邃悠远。老棹公和陆小凤都不由听得出神。
待得此曲奏罢,厉南星按箫于掌内,抚掌吟道:“双浆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吟至最后的“黛痕低压”四个字,却是轻轻巧巧,而又愁绪万端。
陆小凤听了,知他是忆及月余前与金世遗夫妇在邙山的离别之苦。厉南星少年便失去双亲,只有一个姑姑抚养长大,不免少了童年乐趣,更兼这几年遭逢大变,习惯了颠沛流离,却养成一个“对着落叶发愁”的性子。陆小凤与他相识半年多来,每每见他长眉紧蹙便觉心头烦闷,也曾想了许多办法为他开颜,只是总解得一时解不得一世。何况他对金世遗夫妇素有孺慕之情,处后离别便更添愁绪了。
当下陆小凤用右手食指抹了抹唇上两撇胡子,左手却贴附在船舷上,运劲于一线,激射入水波之中,不一时便有游弋的小鱼受不了这般劲道而跃出水面。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络绎不绝的鱼儿跳跃起来,衬着凌晨的些微天光闪出丝丝银芒,眩人眼目。
那老棹公见此不禁一喜,说道:“两位官人想是此行有大喜事,这满江的鱼儿也来道贺了。”
厉南星这才回头注意了此番景象,也觉赏心悦目,一转念便知是陆小凤所为,体味到他对自己的关心,轻轻笑出声来。
猫儿山历来是桂林一宝,游人不辍。其时刚过春分,满山的花草渐次苏醒过来,点缀得颇有声色似。陆厉二人纵起轻功往上攀登,到了半山腰后便安步当车,缓缓行在笔挺的翠树丛间。
陆小凤双手负于背后,神态十分悠闲,边走边笑问道:“厉兄,你素明草药,可知这周围有哪一味能解我身上的毒?”
被问者一脸好笑,无奈道:“陆兄说笑,猫儿山虽向有盛名,你中的却是天下至毒不问归期。姑姑传给我的百毒真经上曾说道,这种毒只有滇地一位名医的千金方可解,岂是这些寻常草药便能治得?”
陆小凤“唉”了一声说道:“不知道这大夫在什么地方,我们一路走来是半点行踪也没有,看来我陆小凤这一次真的要变成死凤凰了。”虽这么说,却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并无半分担心。
厉南星摇头笑笑,也不睬他,只四处留意些滇南特有的草药。离毒发之日尚有七天光景,虽寻常药物对不问归期无甚效用,备些东西也是好的。
这么行了约莫一个时辰,厉南星背上的竹篓中已装了十来种中原难得的草药。他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一改平日的冷淡之气,眉宇间融散出一股暖意来。
陆小凤跳脱的性子却不耐他这样走一步停两步,早已施展轻功往前头绕了一圈回来,恰恰见到这冷漠少年露出淡淡浅笑,不由心下一跳,喉头滑了一滑。
厉南星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抬头见他到了眼前便问道:“你瞧这猫儿山有甚稀奇之处么?”
那浪荡子忙暗暗收敛心神,面上却扬起招牌笑容道:“没什么特别,只是往西边有一大片竹林,说来也奇怪,这滇南偏乡僻壤竟有这么多竹子……”他正自疑惑地用两根手指摩沙着光洁的下巴,便听厉南星呀了一声。
陆小凤本是绝顶通透之人,被他这一叫立时明白过来,畅快道:“看来我这次又做不成死凤凰了!”
厉南星嘴角噙笑点一点头:“百毒真经所载,滇地那位医生最喜碧竹,他的住所周围必有许多竹子,只是未曾想他能将生于江南之地的竹子移植到此处。”
两人放下心头大石,从容步至西边断崖处。只见眼前一片碧幽幽绿竹,枝叶仍是细细的,在濛濛雨雾中显得分外可爱。偶有微风拂过,那竹海便发出悉悉索索的枝叶摩擦声,悦耳动听。
厉南星生性淡泊,长年与松竹为友,见此情境不由心胸开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敢问千金方可在林内?”
话音方落,便有什么东西从竹林那一头穿梭而来,挟带着细细的风声,以极快的速度到了陆厉二人面前。
厉南星不妨这么一下,手指刚触到腰间,才忆起玄铁剑已还回给金逐流,眼见那物在瞳孔中越放越大,他竟来不及闪躲,只有双眼一闭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静默。
风雨无声。
如玉面上翘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却是没有半丝畏惧。
陆小凤脸上毫不动色,长声道:“神医须得小心些,竹叶虽嫩,万一伤人,岂不还要劳动您老人家大驾?”
被他护在身后的人浅浅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来,便见那浪荡子右手二指骈起,指间夹着一枚细长碧绿的竹叶,唇上两撇小胡子得意地抖着,似乎在说“如何,我这一手不赖吧”。
厉南星敛眸轻笑,大名鼎鼎的灵犀一指,自然不赖。
卫凌州修长的双手摆弄着铺展在桌上的细碎草药,并不看信步走进屋内的陆厉二人。
他长身立着,背对竹门,一件灰白色旧袍子松松垮垮套在身上,下摆直垂到地面。头发散乱,闲闲披在肩头,叫人只看一眼便浑身放松下来。
陆小凤走在前头,心中赞了一声,这正是最对自己脾胃的红尘浪荡之士,怎不心生欢喜?
一旁厉南星却只注意到那人手下那些渐渐成堆的灰褐色碎末,光从成色看便知是晒后阴晾了三年有余的上等药物,若是提炼成药丸,不知可医多少人世疾苦。他细辩着诸味草药,不觉低声呢喃出药名来。
卫凌州身形一动,缓缓转过身来,曼声道:“怎么阁下也是大夫么?”
痴迷于草药的男子不妨他突然出声,被问得一惊,下一刻却抬头微笑犹如春风化雨:“在下厉南星,略识些药理。前辈想必便是千金方的主人了。”
那前辈冷哼一声,放下手中药杵,步至墙边矮小的竹几旁席地坐下,方朝二人颔首。陆厉不敢怠慢,忙过去跟着盘腿而坐。
卫凌州伸出右手往案几上一放,拇指食指做搭脉状,陆小凤立刻识机地撩开袖子将右手伸到他面前。把脉足有盏茶时间,卫凌州两指方离开陆小凤腕间。他起身取了白布巾拭手,问道:“不问归期绝迹江湖二十余载,你如何中毒?”
陆小凤岂不知此事在神医面前需瞒不住,便一五一十地将大内秘辛与他说了,料想这位医生常年居于滇南,远离中原,当生不出什么事端。果然卫凌州听了不做言语,只面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