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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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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妃娘娘只顿了下,在满殿寂静中不受分毫影响,笑笑道:“也不怕你笑话,本宫和陛下早几年就一直想给他张罗一门婚事,谁知他连着搅黄了数门亲事,非说要等遇上心悦之人。”
“这桩婚事是皇室高攀了,但今日本宫可以以母亲之名作保,长泽绝对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月妃这话没有点明什么,却引人遐想,先前不肯如今肯了,是心悦他?只怕还要另说。
她或许是位亲和的长辈,这态度换了任何人被拉着,大抵都会有所触动感怀。
但她拉着的是宿雪溪。
自幼没有双亲,宿雪溪感受到最多的人情味,只来源于平辈的朋友。长老们可以算做他的长辈,可他们关心仙族兴衰关心族长,胜过关心宿雪溪这个人,从不会有这样亲和的态度。
他并不擅长回应这种关心,轻轻拨开月妃娘娘抓着他的手,态度不冷不热,却并非刻意做出,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要代表的始终是仙族族长,而不是他这个人。
四两拨千斤婉言回了月妃的话:“谢过娘娘好意,娘娘放心,宿某并不会因为陛下赐婚而对三殿下心生怨怼。”
他视线越过月妃,望向上首坐着的萧颂:“两族能和睦相亲既是陛下所愿,也是仙族所愿,联姻是干系两族的大事,非儿女情长一言蔽之。不过……陛下待此事是否过于草率?”
过分直白的问话不光让琼林殿中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萧颂目光沉稳,没有被冒犯的愤怒:“族长误会了,联姻之事,乃朕深思熟虑之举,非是为了私心。”
“自然,陛下一心只愿百姓安居,中洲繁盛,是心怀天下的君主,臣下自叹弗如。”
尽管萧颂已经私下向宿雪溪解释过原因,但他不能向外界公开这个原因,面子上就要过得去,这个道理他是明白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夜的琼林家宴,今夜和四位族长对峙的局面都是意料之中,也是他默许的结果。
他顺着宿雪溪道:“对赐婚一事,族长有何想法?”
宿雪溪离开座位,站在殿中央,“瞒不过陛下,臣确有几个心愿,望陛下恩准。”
萧颂眼皮直跳:“族长尽管说。”
宿雪溪弯腰作揖,“一愿,请三殿下随我同入朝暮双塔,祭拜众神。”
萧颂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朝暮双塔是帝京里的两座塔,位置分别在帝京的东面和西面,日出日落时塔身会因阳光的投射笼罩一层光华,故而东面的玄天塔也称朝塔,西面的通天塔也被称为暮塔。
玄天塔建成于神明新历,塔顶供奉的是仙妖魔鬼四族守护神明,下层是往生的人族历代先皇和各族族长宗祠,每年神祭,人皇都会携四族族长上玄天塔,祭祀神明,拜祭先人,祈福祈愿。
通天塔自神明旧历时就存在,祭祀的是主神,万物之主。只有皇室血脉有能力开启,但皇室也只有在大事时才会进入,且最多也只上过二层。据说登上塔顶有机会见到万物之主,但从来没有人上去过,塔内十六层,考验重重,层数越高越是危险。
为仙族和皇室联姻的确是大事,入通天塔拜祭万物之主没有问题,但通天塔哪怕是最底下的一二层也足够危险,稍有不慎,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为了一桩婚约把命赔上实在不值,皇子们都在担心萧长泽的安危,毕竟比起来,修为深厚的仙族族长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更大。
三位帮腔的族长一时也没有人说话,完全不用说什么,宿雪溪肯定不会让萧长泽遇上危险,但萧长泽敢不敢去,就不好说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能堵悠悠众口的好方法,萧颂征询萧长泽意见道:“老三意下如何?”
萧长泽闻言一笑,不紧不慢地起身,“听闻心诚者入通天塔会有神明庇佑。”
他一礼冲着宿雪溪,“我为族长开路。”
宿雪溪回礼,接着道:“二愿,不情之请,请三殿下赠心血赤珠。”
“这个好说。”
这回不等萧颂问,萧长泽一笑,勾勾手指,取杯中清酒用灵力催化为长针,面不改色地低头将长针刺入心尖。
月妃娘娘脸都白了,屏住呼吸提着心。
人族皇室血脉珍贵,心头精血并不是心脏中的血液,而是将体内至真至纯的精血凝练在心口后取血,辅以最纯正的灵力融合而成,所得到的血珠晶莹剔透,透着纯正温暖的赤红色微光,蕴含绵长精纯的力量。
内侍端着托盘,呈上上好的丝线,萧长泽却没用,直接沾着血用灵力织丝,制成了最坚韧的线,穿过心血赤珠。
宿雪溪想要促成这桩婚事,又不想人皇和仙族因为这桩婚事受人诟病,只能提出看似刁难的条件,待到一一达成,全了仙族颜面,日后他二人成婚之事才会让人无话可说。
他设想过三皇子或许会犹豫,权衡利弊后答允下来,在宴席之后交给他。
生取心尖血的痛楚不亚于剖心,萧长泽当场就取,竟忍住了一声没吭。
宿雪溪一时无言。
萧长泽额间挂着冷汗,脸色唇色白如纸,两手捏着丝线两端,胸口的衣衫上还残余血迹。他走上前,看宿雪溪没什么反应,笑吟吟道,“族长低低头呀。”
如果忽略他变化明显的脸色,只看表情,压根看不出分毫遭受巨痛的迹象。
“族长,”萧长泽懒洋洋的,低语道:“先别心疼了,再看我要害羞了。”
宿雪溪:“……”
宿雪溪配合低头,萧长泽将尚存体温的心血赤珠亲手系在他颈间。
萧长泽:“族长三愿呢?”
“殿下可否答应……”宿雪溪抿了抿唇,别开头去,“至多两位侧妃。”
萧长泽:“……”
师海寻拳头捏的嘎吱嘎吱响,但是看过萧长泽之前的表现,又生生忍住了。
谢灵如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太心软。
萧长泽竖起三根手指,“萧长泽以性命向神明立誓,此生只会有族长一人。”
末了,他补充道,“没有侧妃,通房也没有。”
三皇子斩钉截铁,一句立誓全然绝了自己的后路。
可他是人皇宠妃之子,人皇陛下会愿意他将来无子嗣吗?
宿雪溪只能征询地看向萧颂。
萧颂倒是很欣赏萧长泽这个敢说敢做的模样,看他的眼神像是在透过他怀念什么。
月妃回到他旁边坐下,萧颂对着她说又不完全是对着她说:“孩子们都大了,想什么咱们可管不着。”
“朕早年间偶得一对鸾凤同心佩,质地细腻,色泽温润。今日贺你们婚约缔结,便做信物赠与你们,愿你二人就如这对玉佩一般鸾凤和鸣,今后互相扶持同心同德。”
赐过信物,两人一同谢了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颂就携月妃和淑妃离席,淑妃整晚存在感不高,没说过一句话,就像她在后宫中一样低调,她一离席,年纪比六皇子大不了几个月的五皇子也借故跟着一起走了。
四皇子待得稍久一点,也是醉意稍稍上头就走了。
四位族长今夜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维护仙族的颜面,四族同气连枝,一荣俱荣,维护了仙族也是间接维护自己。赐婚不能收回,宿雪溪的条件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们没有继续留在琼林宫闲话家常的必要,太子萧长晋起身相送。
六皇子萧长瑜是个一杯倒,早就饮醉,脸蛋红扑扑地趴了许久,萧长容正在叫他。
宿雪溪和萧长泽稍慢一步,像是有话想说,拿出了块檀红色的丝帕,用料和先前没送出去的帕子相同,只有颜色不同。
宿雪溪觉得他或许该说点什么,但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合适的话。
方才人皇赐下的信物玉佩被宿雪溪握在手里,萧长泽翻开他的手掌,三两下用丝帕在玉佩丝绦上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像模像样的。
萧长泽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却不像被影响的样子。他笑起来眼尾微挑,看起来散漫多情,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又给宿雪溪一种格外专注的感觉。
“族长明日有空吗?天气回暖,河堤柳绿,我带你去泛舟可好?”
宿雪溪:“我明日——”
“哗啦——”一阵盘碗跌落碎裂之声吸引了所有人目光。
是六皇子萧长瑜,被萧长容叫醒后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二哥,惊得后仰身子,萧长瑜手背摸了下他的额头,“是做噩梦了吗?”
萧长瑜确实不像清醒的样子,在额头被碰到的一瞬间挥开了他的手,手忙脚乱“噔噔”直往后退,手臂意外将桌上的碗碟扫落。
萧长容拧眉,殿中太子和几位族长的交谈声隐去,萧长泽和宿雪溪也停下了交流。
萧长瑜被清脆的碗碟声吸引了注意,他低着头,手指受了诱惑一般伸向了腿边的碎瓷片。
手腕猛地被人攥住,避免了手指被划破。
是太子。
萧长晋眉间尽是忧色,关切道:“长瑜,你怎么了?”
萧长瑜愣了片刻,辨清来人,脸上血色尽失,“太子哥哥……”
他哆哆嗦嗦摸上萧长晋的脖颈,而后两只手都捂了上来,却并非是掐的手势,而是在按着什么。
萧长瑜用手指堵住脖颈上涌出来的鲜血,却怎么也堵不住,大片的血从指缝里流出来,染红了手背,衣领,前襟,地面上全是,他只觉满目鲜红刺目。
豆大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
谢灵如在他身侧半蹲下来,对萧长晋道:“我来看看。”
萧长晋将脖颈上的手拿下来,微微抬起,方便谢灵如诊脉。
谢灵如刚搭上他的腕脉,萧长瑜被碰到的手一个哆嗦,犹如被烫到,惶惶后退。
他跌跌撞撞站起身来,视线正撞上因为好奇在不起眼的位置弯腰围观的鬼族族长。
瞳孔骤缩,脑袋“嗡”地一声。
不远处是怀里抱着兔子的魔族族长,同样探究的关注着这边的动向,小兔子乖顺地趴在他臂弯,雪白的毛,长长的耳朵,和赤红色的眼睛。
萧长瑜被定在原地,原本红扑扑的脸蛋此刻已是煞白如纸,谢灵如观察片刻,道:“雪溪,先用仙力安抚,六皇子应该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仙族仙力有镇静安抚作用,看萧长瑜这样子,像是害怕。
怕他们吗?可从前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宿雪溪指尖一道仙力在空中划过。
萧长瑜听到谢灵如喊宿雪溪的名字,木楞的视线也跟着转动,径直奔向了离他最远的萧长泽和宿雪溪所在的位置,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萧长泽张开双臂接他。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六皇子竟直直撞进了宿雪溪的怀里,险些将他撞得趔趄。
宿雪溪拿到出去的仙力打了个转没入萧长瑜身体里。
被死死抱住的宿雪溪接住萧长瑜,离得极近,听到了怀里人陷入昏睡前的低声耳语。
“皇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