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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幽女怀思,夜深人却未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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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答应着去了,黛玉再次陷入沉思。自己并不喜欢自欺欺人,虽说二舅母对自己一向不错,可总觉得那笑容后隐藏有其他的深意,沉厚有余而亲暖不足,淡淡的让自己难以捕捉。
这些,于其说来缘于自己一颗敏感的少女之心,不如说来自对宝玉那深沉而不能言明的心事吧。可惜,二舅母似乎不喜欢自己……
黛玉不由凝神起来。
雪雁恰端着茶进来,看到黛玉的神色问:“姑娘,是想老爷了么?”
黛玉垂了一下目:“嗯。你如何去了这么久?”
“还不是那何妈,”雪雁近前将茶递于黛玉手内:“一直缠着我问东问西,还问了去世的夫人好些话。”
“哦?母亲早已故去,她问这个作什么来?”黛玉将茶捧于手中,让那袅袅热气将自己的眸子虚掩起来。
“谁知道,不止问这些,还问了邹姨娘,”雪雁皱皱眉头:“她说原来曾和邹姨娘交好,当时是亲眼瞧着邹姨娘随夫人远嫁了苏州。”
“只是这些吗?”黛玉的明眸在茶水的熏蒸下有些缥缈:“倒难得她念旧。”
“还有,她……,她问,”雪雁目光忽然变得躲闪,话语也有些吞吞吐吐:“她问夫人对邹姨娘好不好,还问夫人和老爷的感情如何,会不会因邹姨娘而起些纷争……”。
雪雁边说边看黛玉的脸色,何妈这些话连自己都觉得怪了,谁知道她操这个闲心有什么目的。
而黛玉明显也觉得怪,雪雁刚和黛玉深谈一下。忽觉一阵风来的无影无踪,自己的额发被吹起,脸上聚集些许寒意,雪雁忙去看向船窗方向,不知是谁,将那船窗错开了一条缝。
雪雁也没多想,低声嘟哝:“谁这么不经心,这么冷的天还开窗。”
前舱,贾琏端着酒杯注视着对面高高端坐的荣公子:只见他双眸轻垂,广袖下一双白晳如玉的手交叉着叠放在面前的案几上。酒盏几乎一动未动,杯中酒映出他澄澈而幽静的眸。
目睹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神秘和高贵,贾琏的脑子里堆满的全是疑虑,没想到除了谢鲲,另一个世家子弟裘良出身也颇惊人:景田侯之孙的身份已让人刮目相看,更想不到如此年轻轻轻,却已官拜五城兵马司的重中之职。
然这些加起来也不足以对抗那少年带给他的困惑。两个身居要职的世家子弟竟肯以侍从的身份如影随形,那他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必定是贵不可言。
“时值年底,应是最忙之时,琏二歌如何肯舍弃娇妻爱女,来此天寒地冻的江上来飘流呢” ?一旁的谢鲲好似漫不惊心打断他的思索。
贾琏收回看向荣公子的视线,尴尬地笑了几声:“非他,虽至年下,但不巧扬州府我那姑父忽然得了重疾,因而送表妹回扬州探视。”
荣公子方低头浅酌,闻言忽然抬眸,澄澈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向贾琏瞥过来:“令表妹姓林?不知令姑父是?”
贾琏忙笑:“提起我姑父,说不定大家曾有耳闻,就是如今的巡盐御史,二十年前连夺三甲、高中探花,曾拜兰台寺大夫的林公如海。”
贾琏话语中不免含一丝得意:这个姑父虽说面儿见得少,可声名官声却是极佳,尤其在盐政上连任,更是历朝历代少有的殊荣,只惜乎林家虽产大业大,在子息上却兴隆不起来。唉,也不知道最后这万贯家私会归了谁,看来宝玉倒是有希望,贾琏不免有一些妒忌。
闻言几人对视一下,裘良和谢鲲脸上都出现类似羡慕的表情。
贾琏便开心的笑了,他并没有发现,对面‘荣公子’脸上一闪即过的复杂神情。
很快到了深夜,墨色的乌云堆涌在船的上方,不时有风过船桅的呼呼响声。所有的人都在夜里睡得沉静,还有江水推动船行的声音,以及隐在暗处守卫船身安全的侍从间或的咳嗽之声。
甲板上却还有两个人没有睡,从她们的身形看出是两个颇为纤细的女子。灯光映照下是紫鹃伴着黛玉靠在桅杆之上。
“姑娘,夜深了,天寒地冻的,您何苦在这里吹冷风呢?回头又该犯病了。”紫鹃都觉得冷了,何况黛玉.
黛玉却不为所动:“你让我在呆一会儿,我心里有些闷。”
“是为了姑老爷的病情吗?我想吉人自有天相,定会无事的。”紫鹃轻声劝道。
“也不尽是,”黛玉低声道:“突然想起我那年匆匆忙忙离开扬州时的事,总觉得是我这做女儿的没有尽到孝心。”黛玉没说出的隐语是,父亲送自己来贾府,真是他说的那样吗?
“紫鹃虽然懂得少,但却觉得姑老爷这样做自有他的用意”,紫鹃当即听出这弦外之音,犹疑不定道:“也许姑老爷觉得姑娘离开扬州才是最妥当的安排吧。”
闻言黛玉心中一动:“那时你还在老太太身边,有没有听说接我来京有什么隐情?”
紫鹃轻轻低下头:“没有,就是怜姑太太年纪轻轻的撒手去了,留下姑娘一个孤零零的,怕姑老爷照顾不开,让姑娘在别人手中受了气。”
闻言黛玉深深地看了紫鹃几眼,眸中有什么光芒闪过,却很快将其掩饰过去:“如果我这次留在扬州不走了,或者干脆陪同父亲回苏州老家去,紫鹃,你会不会留在我的身边?”
紫鹃大概没有想到黛玉会这样问,黛玉待她好她当然知道,可是一个女孩儿,抛家离土,也不是没有顾虑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取舍,脸上便带些忐忑出来。
黛玉却也不勉强,只是伸手拥紧身上披着的白狐狸里儿的大红羽衣:“夜太深了,我们回舱去吧。”
紫鹃无言,只得静静跟着去了。
谁知二人转身不久,桅后却转出一鬼鬼崇崇的黑影,只见她略略犹豫了番,便像鬼魅般溜向另一个方向,那是通往下人们住的底舱。
她的身形很快,而且只捡黑暗处走,大约是做贼心虚,步子虽快却有些仓惶,眼看就要转下甲板。
谁知就差那么一小步,她的前方忽然横了一个英挺的身影,于是恐怖立即席卷了她的全身,颤抖着抬首,一个年轻男子锐利的眼睛直直地瞪着她。
“不准叫!”矇眬灯光下男子厌恶的看着她那肥胖的脸:“跟我来,我们家公子有话问你。”
这身影便抖得更加利害,一双眼下意识顺着男子的视线看过去:甲板的尽头,另一张桅帆地遮掩下,一张精致如玉的脸庞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那身影便发出短促的声音:“荣公子?”——月夜灯影下,江风吹动着那男子华美的衣衫,而比星光更璀璨的,却是一双幽静而疏离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