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白情话》春山载酒

4、第 4 章

　　她咕哝道：“你们老师评价学生都这么敷衍的吗？”

　　谈霁之站起身来，拎起西装外套抖了抖，穿上：“你是我学生吗？”

　　程唯无理取闹：“您觉得我不配做您的学生？”

　　他侧身等端着菜的服务生经过，带着她往外走，慢条斯理道：“不要做过度理解。”

　　“才没有，”程唯跟在他后面小声逼逼，“我这个倔强小孩刚跟我爸大吵一架，您身为人师，难道都不想跟我说些什么？”

　　谈霁之反客为主：“你想让我给你点建议？”

　　好面子的程唯一时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突然感觉出了点不对劲。
　　主动权什么时候被她自己交出去了？
　　本来他说什么她都可以跟他犟、跟他闹、跟他吵、说他多管闲事，现在只能夹着尾巴求人赐教。

　　她疑心他早就挖了个坑，姜太公钓鱼，等着她跳进来好教育她。于是她快走两步走上前与他并肩，仰头去看他的表情。
　　还是那副霁月光风、从容坦荡的模样。

　　谈霁之侧头看着她脸上生动的狐疑神色，有些想笑，但面上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万一又把人惹毛了，不好。

　　程往前抢了两步，唯转身面对他，倒退向后走着：“您是专门研究过教育学和心理学的专业书籍吗？”
　　这么擅长拿捏人心。

　　“职业所需，看过一些。”

　　她咂舌，果然是自我要求极高的人，当个教授还特地去研究这个。
　　突然有点想去听听谈霁之是怎么讲课的。
　　她的大学老师学术水平一流，真材实料确实有，也是真心热爱自己研究的领域。但大多上起课来极其枯燥，挂着助教做的PPT，干念。
　　治好了她失眠三年的舍友，疗效极佳，就是有了点时差。

　　前面两个小孩打闹着冲上前来，来不及提醒，谈霁之伸手握住她的手肘，往自己这边拉了一把，顺带扶了下险些撞倒的小孩。
　　再转头时，方才自己面前那张脸已经低了下去，留给他一个蓝色发顶，再然后是一个背影，几秒钟的时间，人已经迅速走到他前面很远去了。
　　连走路都能走出这么多花样，确实是个小孩。

　　程唯蒙着头往前快步走，将人甩在身后，感觉耳朵和脸颊火烧火燎的。
　　刚才那一瞬被拉近，让她猝不及防撞进晨雾弥漫的森林，鼻尖低调的木香若隐若现，再抬头时，她眼睛里看到的就是他凸起的喉结，被衬衫领口半掩着，清晰的下颌线、笔挺的鼻梁、锋利的眉弓，和纤长柔软的睫毛，最后所有刚硬和柔软都被一副银色细边框眼睛遮去一半锋芒，变成现在这幅衣冠楚楚的斯文模样。

　　为什么这么色气？为什么为什么？
　　某个瞬间程唯甚至想去摘他的眼镜。

　　她第二次上了谈霁之的车，这次有闲心开始细细打量。
　　车里干净整洁，纤尘不染，除了一盒纸巾再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装饰品，后视镜上也没像她爸一样，挂着“好事发生”“时来运转”或者大佛、手串挂件。

　　程唯：“这是您的车？”

　　谈霁之颔首：“经常来S市做项目，买了一辆代步。”

　　他开车也很稳，不加塞不抢行，两只骨节分明的手都搁在方向盘上，能看见蜿蜒的青筋，很有力量感和掌控欲的模样。

　　七想八想下，已经到了家。
　　程唯知道她爸在家等她，也没留谈霁之，但磨磨蹭蹭莫名有点舍不得走。
　　她把这种情绪理解为自己对亲爸说完狠话后的近乡情怯，于是对对手指，虚心请教：“谈教授您真的不指点一二吗？”
　　顿了顿，她主动复盘：“也不知道我爸为什么最近这么反常，老是让我进公司。”

　　“既然知道有异常，那就冷静下来好好聊聊。”谈霁之总结道，“抱着解决问题的目的，让沟通起到应有的价值。”
　　他其实觉得没什么好劝的，他不爱当法官评判是非，也不想探寻他人私事。
　　身在局外，他看得分明，父女两个都是嘴硬心软的人，那句“你爸让我带你去吃你喜欢吃的东西”就足够了。

　　程唯下车回家，轻手轻脚地开了门，探出一个脑袋查看情况，见她爸就坐在沙发上扭头看她，有些讪讪地进门换鞋，向里走了两步：“……爸。”
　　还没说什么，眼睛就先红了。

　　程父眼睛里也有些湿润，但还有中年男人无用的要强，于是虎着一张脸：“知道错了？”

　　“……那您也有错啊。”程唯蹭过去，没坐程父旁边，偏偏空了一大段距离，坐在旁边沙发边边上。

　　程父一梗，矛头绕过程唯，找了个炮灰撒气：“人谈教授这么说的？”

　　程唯维护谈霁之：“人家教授君子得很，根本没对这事儿指手画脚。你没事多学学人家，博学自律，温柔谦逊，尊重他人，还会说话！”

　　“好好好，他是君子，我是小人，你就是小人之女！女小人！”

　　程唯差点笑出来。
　　黄正兴怎么这么幼稚呢，已经被谈霁之顺毛撸好的她大人有大量，赶紧哄他：“你也不算小人，顶多算个书读得不够多的俗人，为人还是很好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程父勉强接受，放出台阶：“坐扶手那里干什么？有地方不坐！怎么就没遗传点你妈的淑女风范呢。”
　　程母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温柔娴雅，气质出尘，心地善良，男人心里标准的白月光形象。

　　程唯顺势靠过来，挽过他的手臂：“可是别人都说我很像我妈耶，你看看。”

　　程父看过来，目光一定，欲言又止，突然有些沉默：“……像。”
　　眼神怀念。

　　程唯交际场上向来应对自如，此时却招架不了一个中年男人的深情，赶忙转移话题：“可惜脾气像你。”
　　她爸妈感情甚笃，互相信任，人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她妈妈去世的时候，她爸爸大受打击，几乎要随之而去，是当时年纪尚小的程唯，一反常态天天粘着他要抱抱、要讲故事、要出去玩，才叫他勉强转移了注意力。

　　程父收敛心绪，勉强一笑：“这个年头，女孩子泼辣点好。”

　　程唯嫌弃：“怎么说话呢，这叫性格开朗、自信张扬！”

　　程父更嫌弃：“你怎么这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父女俩话赶话相互嫌弃完，又开始有了一段百转千回的沉默。

　　最终还是耐不住性子的程唯主动问：“爸，您最近为什么老让我进公司啊？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得问你。”

　　程唯之前心里就隐隐有些猜测，一时讪讪：“方助跟您说了？”

　　程父声音又大了：“你出这么大的事，他能不告诉我吗！”

　　程唯先前在国外旅游的时候，遭遇意外，不是什么重伤，但扎扎实实也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休养好后便回了国。
　　事故发生后，她联系方袁，也就是程父的助理，请他帮自己找个值得信赖的人，处理事情、照顾自己，并再三叮嘱他不要告诉程父。很神奇，她平时娇气得很，真有大事发生，竟然自己真的一个人咬牙扛了下来，没跟亲近之人提半个字，怕他们担心着急。

　　她拉拉程父的袖子：“……现在不好了么，我什么事也没有。”

　　程父叹了口气，小心摸了摸她头顶曾经受伤的部位：“疼不疼？”

　　程唯一下子把脸怼上她爹的肩膀，把眼泪全部糊上去。

　　程父摸着女儿的头，心如刀绞，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女儿，怎么会不心疼。
　　他当时听到消息抛下一切赶到程唯身边，亲自联系医疗条件好的医院、找护工、了解事故发生原因、跟进病情恢复情况。

　　后来知道了她是为什么出的事故。
　　未经开发的山里，带着滑雪板从陡峭的坡顶一跃而下，根本不知道覆着厚厚积雪的山坡上是否有嶙峋的山石或是尖锐的树枝，危险性极强，受伤率极高。
　　程父听着都心惊胆战。

　　他又气又急，还夹杂着浓浓的后怕，心里头较着劲儿没跟程唯见面，安排好一切事情后飞回国内，思考着以后要怎么教育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儿。
　　所以才方寸大乱，要把程唯放进集团，让她稳定下来。

　　程父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唯唯，我还没教过你，什么是真正的苦难。”
　　他一直觉得女孩儿要富养，要给予足够多的东西，让她知道自己的珍贵，这样以后才不会轻易把别人施舍的一点爱意或者善意当作是不能舍弃的财富。

　　但凡事过犹不及，程唯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几乎是有求必应，让她肆无忌惮的，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拥有，也什么都可以失去。
　　所以她现在迷茫、找不到想追求的东西，甚至对生命都没有应有的敬畏。

　　程唯懵懵懂懂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太多一本正经的话也说不出来，父女俩也不擅长坐着谈心，程父做了决定：“既然你不想进公司，先作为负责人跟进谈教授的这个保险扶贫项目吧。”

　　那可以呀，还能公费欣赏美男，程唯刚想高兴，就听见程父补了句话：“去贫困村调研，你也要跟着。”

　　“啊——”程唯不太情愿，得在那边住好几天呢，她准受不了，而且，“您为什么要做这个项目呀，保险这种东西，听着就很坑，还不如投资去建个希望小学呢。”

　　程父诧异看她一眼，没想到自己女儿一直念叨谈教授帅谈教授好的，倒没想着去了解一下他想做的东西。
　　他有心想提醒一下她，但又觉得叫她小小栽个跟头说不定能长点记性，于是沉默。反正谈教授人品确实很不错，还挺会引导人。

　　他想了想，说道：“这样吧，这个项目做不做、要怎么做，我全权交给你来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