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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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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本是寒冷,被汗粘湿了的发根额头,此时沉寂下来,冷风一吹,更显得愈发的冷。
未然借着清冷的光看似慕,她有几缕发浅沾在了唇边,竟似有些孩童般的安谧来。突然觉得,她真正入睡后的脸,怕才是最最纯澈,杂质全无。
似慕急急的一路赶回未做停歇,又耗损了不少力气。此时鼻息极沉,睡得有些人事不知起来。
「只是,她可会防了落葵你么?」
未然伸手摸枕下,剑鞘上的寒气透过指尖的薄肤,淅淅沥沥地渗进手掌之中,以至于延绵了这心脉骨骼。伸手放在她胸口,轻触她胸前柔软,此刻分明。
纵然平日里,如何的威严果断,言语不苟,剑华起落间斩人于马下。这心如这身一般的柔软,即使努力去埋得深了,涟漪泛起时还是可以稍稍掠得丝毫。
终归是女子,却是如何摆得脱。
若你是男子的话,自己会爱得更深些么?还是反而会恨得切了?
自作践,无穷孽。
他如何怎样骂的都是对的。
自己于你,于他,于泯王,都背弃了。现在这身心,徒剩与你安慰的欢娱存在而已。其他的,早就萎败凋零了,挖空了一般。
那柄剑是极利,此时抽出去刺这心口,不过隔了近在咫尺的毫厘,只怕在沉梦中尚来不及痛哼一声便去了。
你若知道的话,会怨恨我么?
未然笑起,能被你怨恨也好呢,至少是另一端至为极烈的情感。只怕到时的你,不过蹙眉挥挥手,默然的风轻云淡而已。
明明听得到你心中的,还因为她而放力哭泣的声音。
你却想要去骗谁?
把这交织的身体,摩挲的热烈,动人的呻吟细语,都当成了谁?
未然看她在睡梦中脸色突变,眉心用力凝出细汗来。收了手回来,贴近去唇吻她心口,若这吻也能化成伤人的利剑,刺穿你心口的话。
不会让你了结得如此痛快的,爱纵不奢望,至少在这心上刻一条痕为我,这命中留一份痛与己。
似慕醒来,看未然有些异样,也不问什么,亦是低头吻她额角鼻尖,满腹香甜浓郁。
「灵王陛下还应我一件事可好?」
似慕点头,笑说,「除这性命以外,凡事好说。」
「灵王陛下说笑了。
我只求灵王陛下,若有天我死了的话,要把我葬在灵隍东面的山头。」
似慕微皱眉,「好好的说这话做什么?」
「灵王陛下可能应我?」
「不要说傻话!」
似慕轻叱她说,「与你说过,未然的性命是我的,他人无权去处置。
而我,决不会去杀你!」
未然不言语,手抓紧了她衣襟,「答应我,求您。」
似慕不知未然突然从何而来如此的执念,不与她争辩,便顺了她意说,
「我答应便是。」
踏破啼晓的急报。
清渐国众皇子为王位之事火拼,一夜间割据征伐。
「好时机!」
似慕起身,传了王令下去,即时召集三军,出征清渐。
虽说在这纷争混乱之时,如之前的初云一般,各国皇子们为了王位之事而兄弟相残的事已是司空见惯。然而如此机会,仍是可遇不可求。
似慕穿好衣袍,俯身轻吻仍在睡梦中的未然的唇,匆匆地离开了。
未然摸摸不停抖跳的眼皮,心中不住埋怨,为什么不叫醒自己与她一同去清渐。可知道自己独留在灵隍,心中却更是担忧的焚心。总觉得此次与别次有些不同,心下觉得有些蹊跷,却也说不出为何来。
但愿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胡乱猜想而已。
却只怕是事与愿违。
门外突然清朗的笑声,未有通报甚至连门也未敲,有人大剌剌毫无顾忌地闪身进来。
「尚夷?
你可知此处是灵王寝阁,擅入的话该是当斩之罪。」
「只怕她回不来斩我了呵。」
未然手抖,溅了杯中的茶出来。尚夷低眼看那些溅落在桌面的水珠,笑得有些深了。
「你如此惊慌做什么?该高兴才对不是么?既然你下不了手来,那便由我来下手好了。」
未然覆上茶盖,手撑了桌缘站起,「如此说来,清渐之事果然是假报么?」
尚夷摇头,手在唇边摇摇,做了轻佻状说,
「她也不是愚蠢之人,说什么便信什么。清渐之事不假,只是,让她有去无回而已。
归程的雁翎谷将是灵王葬身之所。」
雁翎谷素以地势狭曲著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形,却是通往清渐的必经之所。
「她去时恐怕会多有防备,而且兵马精壮,我当然不会下手。
等她从清渐归来时,无论战胜战败,都已是人困马乏,警戒之心也会大为松懈。更何况,她怕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埋伏在那处袭击她的人马会是灵隍的人。」
「你做的倒很是尽心尽力,收买了灵王手下那么多的兵马。」
「不光是埋伏在雁翎的兵马,灵王此次带出的兵马中亦是有已背弃了她的人。
论不上好不好收买,这乱世之中只要稍要机会,谁都有想称雄之意。何况你以为,那些男子都会甘心乖乖地屈居与区区一个女子的身下么?」
「却没有,对灵王忠心之人么?」
「当然有,不过多是些文臣,揽兵权的却是武将,成不了多少气候。我在她身边,安插了暗手。一旦统兵之人身死,军心一乱,即使还有些人想追随她,在那种情势下也只怕是不能。」
未然心中,泛起寒意阵阵来,只恐怕灵王此次,真的是凶多吉少。终于散了镇定地不住心慌。
尚夷一把拉住她手腕,「你到哪里去?」
「放手!」
尚夷用力,拽了她身子回来,「没用的,已是来不及了。」
不顾她挣扎反抗,抓她两手,径直将她摁坐在椅上。尚夷力大,无奈了未然如何都挣脱不过。
尚夷上前贴了她面,笑说,
「你是苍蒙的落葵,这是从出生之始就既定的事实,谁也更改不了。要做灵隍的未然,等下世吧。
我该要,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了。」
未然瞪了血红的眼看他,咬牙说,「我杀了你!」
尚夷脸上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来,捏她下巴说,
「我还以为她将你驯服得真如乖巧的小猫一般了,果然还是有从前一般的烈性呵。这样的落葵才更教人喜欢。」
「你明知我已不是处子之身,何苦要如此执着于我?」
「没关系的。」
不料尚夷笑得轻盈,「灵王不过是女子而已。」
未然心中翻江倒海的恶心起来,他唇在自己脸上走得粗暴,扎得疼痛。恍然间只记起她亲吻时细密柔软的天壤之别来。
「灵王陛下——」
尚夷皱眉,似是极其不满未然此刻仍不忘记挂着她。
「先保好你自己如何?」手探入未然衣内说。
灵王陛下!
未然眼角迸溅出泪来,这是循环始终的因果报应,本是自己有负与他。
尚夷却突然闷哼一声,脸上的神色陡变,撑着桌沿站起。此时未然赫然才见,他心口一把利剑自后穿胸而过,露出微芒的剑锋来。
尚夷微张口,满嘴的血顺了嘴角下来。
「与你说过,要早些动手杀了她。」
『刺啦』利剑抽出身体的刺响,剑尖上的热血淅淅沥沥撒了一地,更洗得那嗜血的刃愈发银亮起来。复拿剑指了未然,
「苍蒙的,落葵。」
剑心晃了两晃,最终没有找到刺下的落点,『哐啷』一声掉落在地。持剑之人亦是躺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背后一支断箭入身,染得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灵王开废死囚之禁,雁翎丘一乱,参与其中之人被尽数处斩。
本就没有什么好去相信的。
刃过处,哗啦啦落下的竹枝一片,将归路重重地层叠阻隔了。似慕收剑入鞘,脸上漠然。
「你还在此处做什么?」似慕皱眉看看未然。
「苍蒙的落葵,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还是说——」
似慕突然轻拉她衣领,近她身,
「舍不得我么?」
看她清亮清亮的紫眸,「你该知道的,我迷恋的不过是这个身体而已。从始至终,你都只是林紫笙的替代品。」
凝神笑看她,苍漠的蓝眸,毫不顾及避讳地,冰封与自己对望的眼。未然指插进她发中,想要去确定那句话的真心。
似慕突然手掌大力,却将她推得远了,不带一丝怜惜地推得她几乎站不稳的踉跄几步。未然腕上的翠镯适才与她的发纠结了,猛力之下,带下几缕来。突然什么断裂之声,缚住那些翠星石的绳索断开,落了一地的无声无痕。
林紫笙的胸口突然无法言说的闷痛起来,不由手抓了心口,露了难忍表情。
「怎么了?」
「竹取——怕是有事啊。」
林紫笙匆匆地起身,「我心中从未有过如此不安,必定要回竹取一趟。」
「嗯。」
七夜点头,也忙起身收拾齐整,「我陪紫笙一起去。」
似慕手指轻抚图上竹取的位置,突然收指,揪做一团,『嘶』的纸裂的声音。
是这世人负我,休怪我薄情寡义!
三军待发,策马扬蹄,直往竹取而去!
阵前却倏地闪出条纤细的人影来。
似慕收缰勒马,皱眉呵斥道,「你来做什么?!」
未然不答,脸对着这踏平天下无数市镇的铁马金戈,肃肃的杀气,正颜道,
「请灵王陛下回去。」
「放肆!」
似慕勒了马缰,身下的马吃痛,仰天嘶叫地扬了前蹄,滚滚的烟尘迫得未然忍不住眯了眼。然而并未后退半步,任着冬风凛冽掀她的长发散乱,扬她的裙裾翩翻。
眉眼间绽然的峻色,竟是摄得似慕身后久历沙场的兵将们心下都微有些凛然来。
怎生会有这样的感觉,面对这不过一介的弱质女子?
似慕深知未然性子,柔时温若过水,烈时却是比自己更甚,除非是她自己心意更改,否则无人能说服。
明显有些不耐烦说,「你速退下,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耽误了行军之时,乃是重罪!」
「重罪?!」
未然仿而猛然惊觉了此事般,突兀地笑起。
「依灵隍之律,是当斩之罪吧。」
似慕不解她心中所想,只当她在故意拖延。她心中明知,即是她真的犯了此罪,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下令斩她。
若要杀她的话,早就动手杀她了,也等不到今日。
未然却仿似看透她心中所想,笑得淡淡,
「有律不依,为王之人却岂可身先违逆?
未然是罪身,早就不奢望什么宽赦。如若以未然之命,真的可以阻止灵王陛下的征伐的话。」
未然抬眼看她,一改之前的冷峻,转而竟成了深深的恳求。
似慕觉得异样,不由道,「未然你——」
「未然宁愿一死,无需您动手。」
转眼拔了似慕赠给她的佩剑,直刺入了心口!
「未然!」
似慕惊骇,几乎是跌滚地落下马来,上前抱住她身。
「快去叫医官!」
「不要,不要再做那些无谓的事。」未然声顿,嘴角咳了血丝出来。
「求您,停下来吧。」
「你却是究竟为何?」
似慕深蹙眉,手抱紧了她身子。脸上说是愠怒,或是怨恨,还是隐藏极深的心痛,陈杂了无限无法言表。
未然抬手,摸她脸侧,眼掠过似慕肩膀,不知定着何处地望了那空蒙蒙的天。
「即使有天,建立起统一天下的帝国,那与灵王陛下又有何意呢?就算成全了那些真心爱慕的女子,却都不是灵王陛下的幸福。灵王陛下的寂寞,是洞开不见底的深壑,这些都无法去填满。或许反而,只会更增了寂寥而已。
灵王陛下,不是个合适的王呵。征伐嗜血,与您无用。」
「如是这样的话,与我亲手杀你有何异处?」
似慕手紧,也不怕她痛的捏紧她肩膀。
「有的,有异处的。」
未然点点头。
「灵王陛下说过不杀我的。我知道灵王陛下是温柔的人呢,一直都那么温柔地对我。
因为一早就知道,自己不过是林紫笙的替代而已。
所以爱如不可,能怨恨也好。」
未然搂她的头下来,吻她说,
「我喜欢,或者说是很愚蠢地爱着您,灵王陛下。」
她口中的那些咸惺不由分说地漫灌进自己的口中,一阵阵不可断绝的心痛难耐,
「笨蛋!
我当然,当然——喜欢未然。」
「是么?」
未然的脸上回光返照现出些澄艳的红泽。
「好高兴。那样的话,灵王陛下可以答应我,停止那些马蹄踏血的征伐么?」
似慕低头看她,只是不语。
未然惨笑,「是啊,我终究不是她呢。」
「未然——」
未然摇头,「我的名字,叫做落葵。
始于青葵待烯之日,止于落花凋败之时。或许该叫了葵落才对么?」
「灵王陛下,要记得答应过我的事呢。
如若有天我死了的话,要把我葬在灵隍东面的山头。
因为按照苍蒙的传说,葬时沐着朝日的光芒,魂魄就可以永世不散,守着灵隍,守着您。
灵王陛下记起的话,偶尔去看看我就好,只要偶尔。请不要去拔那些坟前的野花杂草呢,我很喜欢。纵然开得卑微,也可以自在地绽放生长了,成全了摇曳的四季。」
「未然不在您身边,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您要保重,保重——」
未然气息未断,却不再说话,眼底丝丝,寸寸都是往昔。
一直都想一走了之的自己,自知道不能再回去苍蒙,亦不能在此面对您。
可我,舍不得呢。
那时的自己被刻意安排在入灵隍的人群中,知道那个微低着头正疾步走过来的女子,是自己来灵隍的目的之所在。
她眉头暗蹙的若有所思些什么,大概都不会有心力去注意到自己。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身上有淡淡的清幽味道。突然停步转身,展了眉眼地笑,绽开一世芳华。
确定那个笑容是施之与自己的,因为她在那之后向自己伸出她白净纤长的手来。
握起来有些凉的手,那微凉和那笑容一起,狠狠地撞进自己的心中。只能用撞进这样的词儿。不是倾天美丽的女子,但粲然炽烈。
些微决断,几许淡然。占据自己的心中,生生凶狠。
连对尚夷都不曾有过的心悸,上天可否告诉自己呵,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倾注到另一个女子的身上?
说是命的话,会不会太讽刺太脆弱了些?
自己在那之后很长时间,都否认自己在那一刻,已经背弃了泯王陛下以及尚夷,想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粉饰自己的薄情寡性。
不能忘记来灵隍的目的,是您。
是要杀您,灵王陛下。
可自己知道,那些都是假话。
落葵,落荒而逃的命,该是遭人鄙弃的女子。怎么和她相比,配不上您的爱。
该是自己的幻觉了吧。天空好好的,怎会下起了雨来。要去的那个彼岸有着耀目的光,不会升落的暖阳,割断长夜的暗袭。
灵隍不是自己的故乡,没有安定的扎根之处。此刻终于可以回去,回到最初的归所。
在那际为您祈福与守候,一定,寻到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