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GL)》尚岂

1、第一章 猩红

　　这样的生活——
　　亚麻色碎发覆盖下的湛紫色的深眸，盈满眼前温柔沉静的湖面。年幼的女孩，寂寥的脸映照不出任何心情。细碎的风微微扬起，落寞的夕阳稍向下一沉，被水平面遮去了边角。温蓝的整面霎那被切割成破碎的猩红。
　　『我们，回去吧。』
　　『可是公主殿下，您不是出来看夕阳的吗？』
　　『回去吧。』
　　我不喜欢，如此刺眼夺目的猩红。
　　这样的生活——本身就让人厌恶。活着本身，就是一件让人厌恶，却又不得不继续的事情。
　　背后，长久地僵持着，太阳与水相互撕扯的疼痛，前者终于放弃了抵抗般毫无休止地坠落下去。陡地一下沉沦，随后，是漫长的暗夜。

　　年幼的剑士在她面前跪下来，『尊贵的公主殿下，从今天开始由我担任起护卫您的职责。』
　　『抬起头来吧』,她抬起头来看她，公主对着她眉眼温顺地浅浅地笑。就像那朵站在朝阳中迎着风摇曳的花蕾，带着些许羞怯青涩的姿态，盛接着春天滋养万物的雨露，镀满世间每寸每离的光华。年幼剑士苍蓝的眼眸里，满是冷漠和疏离。公主与她对视着，无法细叙那苍蓝色里，究竟是空无一物还是旷世苍穹。那种割裂身体与情感的无所依托，是死人，才会有的表情。
　　『你的名字是？』
　　『似慕，相似的似，思慕的慕。』
　　『似慕，应该是爱慕的慕吧。』
　　『嗯？』年幼的剑士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应该是爱慕的慕，我这样觉得。』

　　漫天飞舞的血色，铺天盖地的猩红，一样大年纪的女孩，身体里迸溅出的鲜血打湿她墨蓝色的头发。从那一天开始，不断丧失作为人的各种本能和欲望，悲伤和欢喜，忧虑和期盼，嫉妒和牺牲，痛苦和幸福，天生相互排斥而彼此丢失。一切的神经由此挣断，从此抹去所有的情感。空白了记忆，忘记了疼痛。
　　名为似慕的女孩，是天生没有触感，将为护卫公主而死的信念契入生命的天才剑士。
　　这个国家的公主，和她一样的年纪，叫做林紫笙，传说中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能够在腥风血雨的时代保护这个国家的神奇力量。

　　毕竟很少见到和自己同龄的女孩，林紫笙的脸上稍稍显露少有的8岁孩子的欣喜神情。年幼的剑士穿着纯白镶紫边的剑士服，浅红的缎带系住墨蓝色的长发，额前稍显凌乱的刘海微微搭住眼睛。她的左手上，拿着一把比她的身高还要长寸许的剑，然而并不显沉重，却是一幅轻巧敏捷的模样。年幼的剑士毫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既无动作，亦无言语，如石化一般死气沉沉，了无生机。林紫笙的心情却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减损。
　　『我想和慕剑士到湖边去走走，你们今天就不用跟着了。』
　　『是，公主殿下。』侍卫和侍女们都顺从地退下去。林紫笙并不命令年幼的剑士，径自向前走去。但年幼的剑士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话的，只是默默的随着她向湖边的方向走去。
　　今天的时间还早得很，湖面如往常一般温柔沉静。
　　『慕剑士从哪里来呢？可以告诉我皇城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
　　『对不起，公主殿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
　　『我没有，这皇城以外的记忆。』
　　没有记忆？林紫笙看着年幼的剑士，如此残酷的现实从她的口中波澜不惊地倾泻而出，除了翕动的嘴唇，脸上仍如死体般冰冷而毫无生气可言。似乎只是在机械地回答林紫笙的问题，而这个问题与她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林紫笙嘘了口气，渐渐收起最初的欣喜之色，重又挂上矜持冷傲的淡淡微笑。『我们，都是可怜的人呢。』她抬头看一眼沐在灿烂金华下的高翎飞宇，这座皇城，说不定，是座记忆的封印之城。
　　『呵，让我们找到了，竹取国的公主。』
　　『谁？』年幼的剑士转过身，满脸横肉的男人带着十多个年轻威武的剑士，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身后的林紫笙。
　　『请不要迫我动手。如果惧怕死亡的话，就马上离开。』
　　『什么？』,满脸横肉的男人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还没有她手上拿的剑高的年幼女孩，露出惊异的表情。短暂的惊异后，他的嘴角马上显出蔑视的微笑，
　　『开什么玩笑，不懂事的小孩子赶快滚开！』她抬头冷冷地看他，眼里的疏离冷漠让他的心里升起了阵阵寒意，——死人——的表情。『怎么会这样，看起来明明只是不到十岁的孩子。』他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后退了两步，对着身后的剑士们一挥手，
　　『上！』谁都没有看清她拔剑的动作，猩红的血色已自剑刃滑散而出，飞溅出无与伦比的绝美弧度。不知何时沦到水面下的妖艳太阳，完美的与之齐鸣共舞，纠结缠绕。让鲜血的颜色最无瑕地绽放，那就是天才剑士，最华美的冢剑之舞。剑士们一个个扑通扑通地倒下去，他回头最后看一眼年幼的剑士，用看见鬼魅般无法言说的惊恐神情，看着她拿着比她自己还要高的剑伫立在夕阳中，头发没有丝毫的散乱，衣服上也没有鲜血溅上的污痕。剑柄在阳光的照耀下灿烂生华，她的背影无比的沉默哀伤。
　　无声的红色河流在这片静谧的土地上匍匐蔓延。
　　『公主殿下——』
　　『不要过来！请不要——靠近我。』
　　强力压制住想要作呕的欲望，林紫笙微微抬起眼皮来。刚才明明看见的是纯白镶着紫边的剑士服，为什么顷刻间染满刺眼夺目的颜色？比那破碎在眼里的夕阳还要妖艳的——猩红。
　　天空低低地一声轻吼，被撕开的天幕下倾泻出无数密密的雨丝，在相互对视的亚麻色和墨蓝色长发上铺上一层浅浅的薄雾。原本各自流淌的涓细红流缓缓融合汇集，渐渐稀释了刺眼的颜色，却向着更深更远的未知前方不断延伸。
　　『公主殿下，下雨了，回去吧。』年幼的剑士向林紫笙走过去。
　　林紫笙呆呆地站着，突然觉得脚下一湿，那样的鲜红，顺着地上的沟壑，已经打湿了鞋面，以触目惊心的速度肆虐地向上浸染开来。
　　难以抑制的呕吐欲望又天昏地暗的在身体中翻腾起来。『不要！不要碰我！』她一把推开年幼的剑士，转身飞快地跑开去。
　　『公主——』,年幼的剑士望着林紫笙的背影，缓缓地缩回伸出的手臂。稍稍的犹豫，终于还是追了上去。奔跑中溅起的泥水飞起又散落，年幼的剑士循着地上印下的一串串间密而急促的脚印，稍微歇了口气停下来，蹙起了眉头。眼前生长得茁壮高大，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出青翠欲滴的竹林。与其它的竹林不同的，硕长的空竹并未因重量和风向的原因向着某一方向整齐倾斜着，反而根根笔直地如擎天之柱般直刺向天空，凭空间增添了某些威严肃穆之气。
　　『这里是——竹取国的——禁地。』年幼的剑士犹豫着，雨越下越大，逐渐掩埋了那个娇小的身影。
　　林紫笙伫立在竹林深处，双手紧紧地攥住衣襟，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因为急速奔跑散乱开来，遮住她惊恐万状而布满绝望的脸。雨水砸落在竹叶上的声响渐渐由细微的沙沙声变成哗哗的喧闹。『不想，我不想』,终于再也把持不住的，跪倒下来，任凭泥水沾污华美光泽的衣裙。在竹叶层层密密的遮盖下，在如此颜色昏暗到眼睛也浑浊的禁地深处，眼泪再也控制不了地溃堤而出，紧咬下唇的闷声哭泣逐渐变成撕心裂肺般的失声恸哭，混杂在纷繁嘈杂的大雨中不知所踪，寂静如斯。
　　不断地在自己面前杀人和被杀的剑士们，浸满血腥的，究竟是他们的的身体还是自己的手？每次看到的时候，五脏六腑就如同要碎裂般地翻滚着。林紫笙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双手，指尖与手掌残忍地僵持着，保持着病态的姿势。眼睛里反射出的如饿狼般触目的荧荧猩红，遮盖住原本璀璨的湛紫。她猛地用手捂住眼睛，手指深深地嵌入额头上娇嫩的皮肤，光洁的额头，如成熟的蜜桃般饱满多汁，仿佛随时会被掐出血来。竹林间不知何时升起莫名的雾气，越积越深，越积越浓，形成一道纯白的屏障，如幕布一样将林紫笙围绕在其中。林紫笙睁开眼睛，白得有些刺眼的幕布，好似从冥府中升起一般，游荡着毫无温暖，令人心悸的阴冷气息。扭曲摇曳的白幕上，现出模糊的影像。瑟瑟阴风扫过的战场，从尸堆中颤巍巍地探出一双小手来，竭力抓住那些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身体，她踉跄地站立起来，沾满血痕的脸迎着飒飒的北风不知该向何处的迷惘。残破的衣衫已经无法完全遮盖她幼弱的身躯，她赤着脚在满是石砾的道路上行走着，走到脚趾流血也不知停止。不断有鲜血在她身前身后飞起又溅落在她墨蓝色的头发，粘住她修长的睫毛，遮蔽她苍蓝的眼眸。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竹取国，稚嫩的手被强行套上冰冷的剑柄，被施加以丧失人性的训练。悲恸，眼泪，仇恨，惊恐，一切混杂变成漫长的暗夜里受伤的小兽们痛苦的嗷嗷嚎叫声，直到最后死般的沉默寂静。她穿着纯白镶紫边的剑士服，手里拿着比她自己还要高寸许的长剑，踩踏着由同伴们同样稚嫩的尸身铺就的道路，走到林紫笙的面前。她的眼里，满是冷漠和疏离。
　　『公主殿下，该回去了。』林紫笙几乎要失声惊叫起来。再抬眼看时，眼前的白幕已消失得痕迹全无。她回过头去，年幼的剑士在黑暗中离她远远地站着。原本宽大的剑士服由于浸满了雨水紧紧包裹，沉重地坠着，现出她瘦弱的肩膀和纤细的四肢。雨水落在苍蓝的眼眸里，蒙上一层浅浅的迷蒙水雾。
　　『也不过只是，8岁的女孩啊。』林紫笙突然觉得，年幼的剑士拿着那柄与身材极不协调的长剑是多么的可笑。她起身走过去，『大家一定找我们找得急了，回去吧。』,
　　『嗯』边应答着，年幼的剑士不自觉地向后稍稍退却，拉开与林紫笙的距离。
　　林紫笙伸出手去，拉过年幼剑士没有握剑的右手，如针刺般的冰冷仿佛行将封冻住自己的心跳，她几乎要忍不住松开手来。然而只是更紧地，用自己同样窄小的手掌尽力把那只冰冷的手握在掌心，尽管能感到手的主人明显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