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石》夏阳冬雪

9、第九章

　　萧敬之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程行，突然就想到昨日，昨日自己红着脸对程行说自己思慕于先生姐姐。程行却对自己说殿下尚小，还没有分清楚心中的欢喜之情究竟是什么。对许先生的欢喜应是稚子对师长的欢喜，定然不是男女之情。定然不是男女之情么，那到底什么算是男女之情，女子对女子之间产生的情谊又算是什么呢，垂髫之年的萧敬之第一次对此情心神往之。

　　萧敬之从程行的口中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反而是得到了这么一个回答，伤心了一整天。连从小跟着自己身边像哥哥一般护着自己的程行都觉得自己对先生姐姐只不过是寻常的欢喜，不过是稚子霎那间的心动，那么先生姐姐又怎么会看出来自己对她有意呢。

　　萧敬之真想早生几年，若是自己早生几年，若是自己与先生姐姐是差不多的年纪，便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心里话当作是稚子痴言。若是真早生几年就算是想把先生姐姐娶了，让先生姐姐做自己的太孙妃也定然是没有人敢反对的。

　　今日的课业是箭术，执教的大人是程行的父亲程廷尉。程廷尉总是一身甲胄，手执一柄长剑，负责这宫中的禁卫军，故而走在他的身边，总能感受到一阵军威袭来，除了许琼林，这是萧敬之唯一一个不敢不认真听课的执教大人。

　　程行弯弓搭箭，他的左手受过伤，用不起劲，所以虽比长孙殿下年长三岁，于射箭之上，用的弓却是和长孙殿下一样重量的弓箭。

　　“挺起腰杆子来。”程廷尉手拿着箭矢一下子打在了程行的腰上，痛的程行身子一下子抖了一下，发出了一声闷哼却不敢叫出声来。

　　萧敬之看着程行被打一下子慌了神，手中的箭矢一下子掉到了地上，箭头微微没入土里头。

　　“请长孙殿下专心。”程廷尉拿着的箭矢本该打在长孙殿下的手上，但是念及长孙殿下的身份，这件箭矢鞭打之痛终究还是落在了程行的身上，侍读总是要替殿下受罚的。

　　程行又挨一下，父亲大人打的毫不留情面，初始还可以隐忍，第二下却是挨不住倒在了地上。

　　程行倒在地上虽瞧不见父亲大人的脸色，但也能感受到父亲锐利的眼睛此刻怕是正盯着看自己，此刻定然是失望的很。赶忙是忍着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复又搭弓射箭。

　　“程行，今日射够二百箭才可下学，落了靶的便不算。”程廷尉说完这话，便不再去看程行，只管站在一旁看着长孙殿下射箭，纠正她的身姿。

　　萧敬之射了十几支，只觉得手肘这边筋都开始痛了，但刚看着程行受罚，只怕自己此刻若是像先前一般厌学，程大人怕是又要随意寻些由头责骂阿行。萧敬之又忍着胳膊上的酸痛，朝着那靶子上射了几箭，可能是胳膊已经酸了，故而后面几箭中靶的次数不多，实在受不住了这才将弓箭一把扔在了面前的堂桌之上。

　　萧敬之一把扯下了头上的抹额，在太阳底下学箭术热得萧敬之抓心挠肝的，抹额上也染了不少汗水，要换条新的来。

　　萧敬之坐在廊下，同程廷尉相对而坐，廊下最是舒适凉爽，但此刻对上程廷尉的眼睛，萧敬之倒觉得这个廊下也并不怎么快活。

　　程行还在那头顶着烈日学射，萧敬之看着就觉得分外煎熬。“程大人，不若便让阿行歇一歇吧。”萧敬之饮下一杯凉茶后，实在看不过去，便只能出口求情，“实在不然，本殿换下阿行去。”

　　“长孙殿下，程行有过当罚，殿下千金之体怎能为程行这一小儿说替。”

　　萧敬之在程廷尉那头吃了降头，程廷尉就是那般冷冰冰的性子，萧敬之也不恼，兀自从身后小厮手上接过一条新的额带，挽在自己的额上。

　　“长孙殿下口谕，程行，且歇着去。”萧敬之走到程行的身侧，直接是一把抢过程行的弓箭，弓弣之上已经湿透。

　　程行瞧了一眼萧敬之，又瞧了瞧不远处坐在廊下的父亲，当真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处境。

　　“站着干什么，回廊下坐着去，坐我的位子凉快。”萧敬之冲着程行眨了眨眼，随后直接用起程行的弓箭。

　　程行听了这话，也做不得推辞，只得承了长孙殿下的好意。刚走到廊下，便看见父亲大人已经起身，直接走了。程行心里头只觉得一凉，夏日里头的炎热都不能阻隔这样的凉意。父亲定是瞧见自己没有射好，又偷懒耍滑，这才失望离去。

　　萧敬之此刻拿着弓，双眼紧紧盯着二十步外的箭靶子上的红心，将弓拉满，又对着红心瞄了许久，这才射了出去，虽未中红心，索性也是上靶了。萧敬之有些失望，但不气馁，复又搭了箭，却感觉有一人的柔荑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肩上，回头一看，便看见了身着绯袍，佩银鱼袋的许琼林。

　　“先生姐姐。”萧敬之心下惊喜，昨日里头刚刚识清自己的心意，今日还没到三日之期便见到了先生姐姐心中不止惊喜更有羞怯。

　　“长孙殿下当唤我先生。”许琼林捏了捏萧敬之的肩，殿下的肩绷得紧得很，这样于射箭无益，故道：“长孙殿下放松些，仔细别拉着筋了。”

　　感受着先生姐姐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自己的发间，耳朵上。萧敬之心中更是羞怯，脸也在不知不觉之中红了起来。

　　许琼林长得高，况又年长长孙殿下十三岁，此刻教导起长孙殿下射艺，倒是干脆半跪在了长孙殿下的身后，手把手地开始教。

　　“殿下占位不太妥贴，开的太大下盘容易不稳，殿下谨记两脚开立要与肩同宽。”许琼林见萧敬之将站位调整过来，便是将手覆在萧敬之的手上。

　　感受到了先生姐姐手的温度，萧敬之一下子便呆了，先生姐姐的手不热，冷冰冰的，放在自己的手上舒服极了。萧敬之的目光一直紧紧地看着许琼林的手，先生姐姐的手好看的很，古语有云，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先生姐姐的腕上虽没有佩戴什么多余的配饰，萧敬之却是觉得古语之中形容的美人的手定然是没有先生姐姐这般好看，也定然没有先生姐姐长得这么清丽脱俗。

　　许琼林轻轻握了一下萧敬之的手，含笑道：“长孙殿下的小名莫不是阿呆，不要发愣了，用心。”
　　看先生姐姐看呆了，还被先生姐姐发现了，真是丢脸。

　　“举弓时左臂下沉，肘内旋，用左手虎口推弓。”许琼林握住萧敬之的手，让她随着自己的动作，“长孙殿下要以左肩推右肩拉的力将弓拉开，这样拉弓手臂不至于酸痛，拉至右手“虎口”靠位下颌。”
　　许琼林与萧敬之一同放手，离弦之箭势如破竹，直接中了二十步之外的红心之上。

　　萧敬之回头看着在自己身后的许琼林，近的连先生姐姐脸上的微小毫毛都可以看得见，萧敬之的心瞬间扑通扑通跳起来。先生姐姐会读书，会丹青，会断案，还会射艺，当真是让自己望尘莫及。
　　“长孙殿下试试。”许琼林站了起来，掸了掸腿上的土，就站在三步之处静静地看着萧敬之。

　　萧敬之回想了一遍刚先生姐姐教的动作，随后便挽弓搭箭，尽量放松自己的全身。一箭射出，虽未中红心，但中了靶，离红心极近。萧敬之心中懊恼得很，又是没有在先生姐姐面前好好表现。萧敬之悄摸摸看了一眼先生姐姐，没想到却是和先生姐姐四目相对，小脸一下子噌噌噌红了起来。

　　萧敬之急忙将自己的头扭了过来，不再去看先生姐姐，心却是扑通扑通跳的更加厉害了。许琼林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只是看着长孙殿下红着脸一下子扭过头去有些不解，不过是对视了一眼，竟然是不知道长孙殿下竟然是如此害羞。

　　许琼林复又半跪到萧敬之的身后，手把着手在教上一遍，耐心道：“殿下，开弓中要将眼和靶上的红点连成一线，屏气凝神方能一击得中。”

　　甫一射出，又是正中红心。先生姐姐当真是厉害。

　　程行坐在廊下，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半忧半喜。喜的是许先生的确是用心教导长孙殿下，长孙殿下见了喜欢的人心欢喜，也定然是会好好的学习，定不会成了纨绔。忧的却是多了，长孙殿下对许先生的欢喜之情怕是当真超越了师生崇敬之情，可是此情长孙殿下自己知道，许先生定然是会认为是小孩子的玩笑话，怎么会对长孙殿下有意。许先生已经入仕，做了高官，长孙殿下虽小但走的近了难免会惹上勾搭朝臣的非议。长孙殿下清纯，赤子之心，而许先生升官升得这么快，怕是手底下早已经不干净，这般早已见过宦海沉浮，官场险恶的人怎能算是长孙殿下的良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