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异闻[短篇]》望北月

1、无名城（一）

　　有人自云山之巅而来，黑衣银眸，俊美宛如神祗。——序
　　云雀趴在城墙上，百无聊赖地仰头看天。
　　天空像块未融化的冰般澄澈透明，一缕朝阳的金色霞光从地平线那头晃晃悠悠挤了上来，把城墙下那片贫瘠的荒原也染上了浅薄亮色，偶尔有几道孤鹜的叫声和着振翅扑棱声“呱呱”飞远，静谧城池内隐约传来更夫敲着梆子走街串巷的声响，几缕炊烟轻轻飘飘地飞向了蓝天，融进了染成一片细碎橘黄的云层之中。
　　清晨凉爽的风吹过脸颊，扬起他一头未束的长发，他交叠着手下巴搭在墙上，细眯着眼欣赏晨曦霞光。站在高高无人的城墙上一动不动矗立了半晌，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咕咕叫了起来。
　　正跨步登上城楼的人听到了这响声，眸中划过一缕不着痕迹的笑意。
　　“哝，刚出炉的。”
　　一个犹冒着白汽的物体破空抛了过来，云雀伸出手头也不回的接过，下巴懒洋洋地搭回手上，单手三下五除二的拆开包装，仰首送到嘴边，嗷呜就咬下一大口。
　　“嘶——烫烫烫烫！”
　　“谁叫你吃那么急，”虽然嘴上那么说着，那人还是把腰间的水壶递了过去，“站直，起来吃。”
　　云雀懒洋洋的应了声，吐了吐被烫红的舌头，好歹才回了头，接过那鹿皮水壶先闻了闻，才仰头喝了口缓缓痛意。
　　“你倒是疑心重。”
　　“呆在将军帐下，自然万事须得小心。”云雀笑了句，拧好壶盖抛了回去，又掉头百无聊赖的看起了风景。
　　“今天天气真不错，是吗？”
　　将军看了他一眼，“唔”了声没应好坏，倒是凑近了几步落在他身侧，目光有意无意地观察着他的神色。
　　“只怕这大好天气，又要被那帮不懂风情的蛮夷搅浑了。”
　　云雀却显得兴致缺缺，眯着眼无精打采地望着那平原远山外，含糊应了声：“将军今天也是很忙啊。”
　　“哪一天不忙，”将军叹了声，追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皑皑青山掩映处，意有所指道，“只怕要待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才是我解甲归田时，到那时候，云雀，你可别忘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唔，”云雀笑了下，轻声道，“放心吧，不会忘的。”
　　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却饱含深意，但她最后却也没说什么，重重拍了他两下肩膀，转身便下了楼。
　　徒留那个拥着一身明光的青衫青年依靠在高高的城墙上，远处云卷鸟飞啼，清风悠然拂面，却被一扇厚重的城门尽数阻隔，她背光远离，银盔软冑，神色却像被冰霜冻结，凛然生威。
　　“将军，”有人自静谧无声的阴影处走来，落后半步跟在她身侧，轻声汇报道，“昨日密探回城，打听到敌方军营似乎有大动作，他们召集了许多粮草同军备，像是……像是打算要死守无名城！”
　　将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无名城地势的确易守难攻，群山环抱，视野开阔，他们强攻不下，也难怪想要困守危城。”
　　“可是朝廷那边粮裳还未下，转眼就要入秋，士兵马困人乏，如若敌方死守，局势难免对我们不利。”副将皱着眉，沉思半晌，却又听将军忽而道：“现在已是几月了？”
　　副将愣了下，有些犹豫道：“已是九月初了，将军，恕在下直言，我们从去年冬打到今年秋，大大小小也经历过不下十几场战，对方却明显是有备而来，势要跟我们耗到底，再加上前几日那一战，打得更是人心惶惶，将军更需得早下论断，稳定军心为上！”
　　将军脚步一顿，路过街道两侧的商贩处，弯下腰帮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家捡起了掉落的蔬菜，身形佝偻的老人笑着将篮中新鲜的蔬菜递给她一捆，握着她的手不住感叹道：“将军真是大善人啊。”
　　将军没收，笑着摆手：“举手之劳，应该的。”
　　副将跟在她身后回了城外临时驻扎的军营，看着她一路上随手帮助卖蔬果的老妇人搬运货物，帮助卖花女采摘高树上的桂花，把迷路的孩童送到家。最后带着满手赠礼回了营，活泼的士兵还打趣道：“将军竟然被人送花了！”
　　将军难得没生气，眉头一挑也笑道：“光看着羡慕有什么用，赶快娶个好媳妇，让她带你看花看水，过神仙日子！”
　　军营哄堂大笑，被打趣的士兵一下红了脸，低声支吾道：“男子汉大丈夫看什么花……要我说，娶媳妇就该娶将军这样的，巾帼不让须眉，活的潇洒又肆意，那才叫人艳羡。”
　　有人听见了，笑着打趣道：“要是娶将军这样的，那才叫母老虎过门，鸡犬不宁！”
　　“去去去，”将军嫌弃地挥手，“自己单身汉一个，还在这挑肥拣瘦的，难怪人家小姑娘看不上你。”
　　士兵们笑的更欢了，副将也跟着笑了起来，远处炊事一探头，挥舞着铲子招呼道：“开饭咯——”
　　士兵们顿时化生成饿狼，眼冒精光地争先恐后冲到营帐里去，留着将军和副将在原地笑着瞧。
　　将军抬了抬手中的花篮，掀开帷幕回头招呼道：“外面冷，进来谈吧。”
　　副将回过神，摇摇头敛了眼中零星笑意，跟着将军一前一后进了营帐内。
　　无名城虽然依山傍水，群山环绕，但盆地地形也限制了在这里居住的人民对外发展，故而纵使这里被唤做城池，可整座城却空空落落的，伶仃住着的也没几个年轻人。
　　将军把花放在桌上，满满一筐桂花如金蝶憩留，散发着清浅而醉人的幽香。
　　她展开地形平面图，副将执旗标记了几处地点，指尖点着交错纵横的路线，轻轻划拉了几下：“那里，就是我们探听到的粮草运输路线。”
　　“消息准确吗？”
　　“目前还不明晰，密探正在留守，确定了路线，他会以飞鸽传信。”
　　将军点点头，提笔在他手指处划了一条线。
　　“他们有备而来，准备充足，此时迎战，对我军不利。”
　　“倒不如先发制人，”将军指尖点了点，“从此路切断敌方供给，将他们彻底困于青山之间。”
　　她手指处，赫然是六十里外，那望不见影的皑皑雪山之间。

　　云雀伸着懒腰下楼，泪眼朦胧地打着哈欠，顶着一脸蓬头垢面的懒散样，人未至声先到：“阿青阿青！今天打算煮什么好吃的啊？”
　　木楼梯本就负重轻，被他这么大动静一踩就吱呀吱呀的响个不停，阿青举着锅铲无可奈何的翻了个白眼，手中烧红的铁锅一颠，诱人的菜香味都令旁边蹲守的大猫垂涎三尺。
　　“喵呜～”橘白相间的狸花猫轻盈地跳下窗台，高高翘起尾巴亲昵地去蹭来人的手。
　　云雀眯眼笑着摸了把橘猫的头，瞧着肥猫喵呜喵呜叫个不停地，伸长了爪要去抢他手里的小鱼干，一时坏心顿起，屈起食指不轻不重地弹了下它的尾巴尖。
　　“这是我的零食，不可以抢哦。”他笑眯眯地晃了晃小鱼干。
　　厨房颠簸碗筷的声音一停，阿青端着两碗菜走出来，瞧着他颇为幼稚的在橘猫面前晃荡晃荡小鱼干，霎时无语了一刹。
　　“几岁了，还跟猫抢零食吃。”
　　云雀眉毛一挑，站起身故意比划了下彼此相隔一个头的身高差，哼笑道：“就算我三岁，也、比、你、高！”
　　少年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利落转身不再理会这个幼稚鬼，端菜上桌，又洗了把手再进来，瞧见云雀还在兴致勃勃地逗猫，挑眉淡淡道：“今天打算改善一下口味，吃猫食吗？”
　　云雀立刻弹跳起步，嬉笑着凑过去抢饭碗：“那猫儿哪有吃的好，瞧这不，听到声儿我就过来了。”
　　阿青摇了摇头，看那抢不到鱼干的猫正扒着桌子喵喵叫唤，奈何这心肝儿都黑透的人装的了一手瞎，自顾自的叼着小半截鱼尾，眯起眼笑的像只狐狸。
　　他从兜里掏了掏，扔了条鱼干打发走摇尾乞怜的肥猫。
　　饭桌上一时静谧可闻，偶尔有玉箸碰撞瓷碗的清泠声细细响起，和着庭院外吃饱喝足的满意猫叫声，也给这偏僻冷清的小院也带来一点鲜活的人气。
　　“上次那场战，听说已经传到了皇城那边。”
　　云雀盯着桌上只剩半盘的虾，伸筷欲夹，闻言倒是愣了愣，挑眉看向他：“胜败乃兵家常事，怎么？好歹一个大将军，不会连接受失败的肚量都没有吧？”
　　“毕竟那可是自有百战不败之名的常胜将军，”少年道，“更何况，他们都在传，这场战败，实是因为奸细作祟。”
　　云雀如愿以偿地夹到了虾，嗷呜一口吞下后露出一本满足的微笑，闻言也只是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含糊道：“可若奸细不是空穴来风，那何不见将军拿上证据来抓人？”
　　“或许只是在另谋时机，”阿青一挥筷，打断了他欲夹最后一块肉的动作，“蹭吃蹭喝还不知礼，怪鸟，小心我现在就把你赶出去。”
　　“你忍心吗，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了，”云雀可怜道，手下却不留情，玉箸一动与上前阻拦的少年打了个不分高下。尔后阿青面不改色地夹走了最后一块肉，还把鱼骨头丢给了趴在脚边的胖猫。
　　猫嗷呜了一声，云雀哀嚎了一嗓子，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筷子一甩半死不活道：“阿青对我不好，一点也不好，我要离家出走——”
　　阿青加了一筷子青菜堵住了他嘴，淡淡道：“闭嘴，说正事。”
　　云雀撇撇嘴，理了理头发坐直了身，学着他模样淡淡道：“我不过是一个过路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归根到底都与我无甚瓜葛，更何况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悠悠众口一传，便跳入黄河也都洗不清了。”
　　“他们说你秘密画下军中部署，去给敌军通风报信，他们还说要抓你送到将军面前，挫骨扬灰以示众。”
　　“停停停停停，”云雀一脸头疼的扶额，“我听到的最离谱的版本，还有说我勾引将军的，什么浪荡公子风流戏，骁勇善战大将军，那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儿能乱传吗，简直凭空污蔑我、哦不，将军的名声。”
　　阿青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念着，手上收拾了盘子端回东厨，脚边那只肥猫舔完了鱼肉，竖着尾巴跟在他屁股后面，紧随其后的，还有云雀滔滔不绝的声音。
　　“阿青啊，其实别看我现在过的落魄，想当年我也有风光年少，不过是因为连年战争，我不得已背井离乡。”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追忆往昔。
　　“我曾看过北城的雪，南城的荷，听过颠沛流离的故事，也看过无数悲欢离合。”
　　他这样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可我穷尽一生，却寻不到一个安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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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旧城故事的时间都在主线之前，主线会在故事结束之后单独开篇，先前的都可以当做小故事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