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四十六章 似水流年匆匆过 ...
-
砰然一声揪心裂响,缘于茶杯撞至门扉、继而跌落在地时所发出,在阒寮寂静的囚房,显得格外刺耳。
熟视无睹狱卒瞳底惶恐,我言简意赅,“滚。”
“可、可是……”端举托盘的狱卒,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小心翼翼凑近脸,他讨好道,“颜姑娘,你好几天没进食,多少吃些米饭?填饱肚子,才有力气继续生闷气。”
瞪视,拿起桌上茶盅,“还不滚?!”
“是是是……”落荒而逃的关门声,渐行渐远的匆忙步履。
愣神凝视未完全闭阖的屋门缝隙,脾性火爆的我,没有了剑拔弩张的跋扈气场,没有了居高临下的骄纵态度,仅仅倦怠地,轻叹。
……
幽闭于廷尉司,已是第三天。
脑后伤痛,八百年前便无法感受。除了食欲不振、呼吸憋闷,我亢奋得犹如注射5000CC鸡血,不吃不喝不睡之余,更心浮气躁、坐立难安。
从未预料,远离黑色高考的我,还会拥有阴霾暴躁的情绪。
似乎,随时伸长脖子,我都能嗷嗷嚎几嗓子。
……
门缝,正悄无声息的拉开、扩大,直至一双厚底皂靴倏然出现在我视野。
“哟,是贺兰大人?您又来探望民女??一天三次,您不嫌烦,我都觉得闹心。”轻佻挑眉,我冷嘲热讽道,“对了,民女不在杨府打搅的日子,光侍郎还舒坦么?”
长身玉立,贺兰芮之静静倚在门边。四目对视良久,他突然轻启唇,嗓音低沉,“招娣…… 你有伤在身,想吃些什么?我吩咐伙夫为你准备。”
关怀,不言而喻。
“不必,本姑娘天生命贱,无福消受。”嬉笑回答,我毫无形象翘起两腿、搁置于书桌,“怎么着?怕我活活饿死,没法向拓跋信陵交待?”
沈静如水的眼眸,快速闪过一抹难堪。
“别,千万别露出沉鸷表情。民女知错,民女不敢得罪廷尉大人。”恣意摇晃两腿,我无奈感慨,“《女诫》尚未抄完,民女不想再临摹《北秦刑律》。”
“招娣…… 我知道你怨恨我、怨恨我为杨延光开脱。” 寥寥数语,蕴含无数歉疚。
三天了,聆听最多的,依然是他虔诚道歉。
“怨恨你?”摇头,我无怨无尤,“民女岂会怨恨你?大人,你未免太抬举自己。”
贺兰芮之怔住。
“民女只是偶然唏嘘,感慨自己有眼无珠、不懂得是非曲直、不懂得人心难辨。”
斜倚身体,右手食指好玩地在桌面轻叩,我淡笑,“大人您相貌堂堂、气度尔雅,民女原以为你胆识非凡、秉性正直…… 不料,竟是官官相护、亲亲互隐之俗人。”
我满意瞧见,贺兰芮之的澄净瞳眸,徒添几分幽暗。
“何故瞪视民女?若是说错,您大可否认。”我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嘲讽问,“对了,杨府财大气粗、目中无人的光少可曾打赏您?”
喉节快速翻滚了几下,贺兰芮之薄唇翕动,醇和声线忽然变为干涩、嘶哑,“招娣…… 你对于我,有所误会。”
“并非误会,而是清醒认识。”无关痛痒的驳斥,彷佛整件事,与我无任何瓜葛,“我始终以为,人生在世不称意,必有所坚持、有所偏执—— 坚持者,遵从自家理念;偏执者,枉顾他人意愿。试问贺兰大人,您属于坚持,抑或偏执??”
“我…… ”
辩解,尚未开始,已突然窒歇。
“不论是招娣你削发为尼、抑或杨延光命丧杖刑,皆为我不愿见到的结局……” 迈近几步,贺兰芮之深深凝视于我,一字一顿道,“如今,你们二者皆平安,实属无奈抉择中的上上良策。”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必再费唇舌。”
不耐烦挥手,示意贺兰芮之有多远滚多远,我淡漠回答,“大人,无论您是对是错,我只知道一件事—— 那晚,若非杨延风偶然闯入钟隐轩,我早已没有‘清白之身、早已没有精神劲儿,与你大谈‘无奈抉择’、大谈‘上上良策’。”
慌忙步至我面前,他蹙迫道,“我、我知道你委屈……”
“不委屈,仅仅可笑。”蓦然袭上心头的怅然感,险些令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激动情绪,而让眼泪夺眶而出,“大人…… 我与杨延光不过是床 榻交欢,何谈奸淫侮辱?”
“别哭……”眉头紧拧,贺兰芮之欲伸出手拭去我眼角余泪,然而修长手指,在离我仅余一寸距离,仓然顿止。
稀奇,他难得手足无措。
想安抚,却害怕招致我的冷漠对待。
清晰瞥望他眸底的疲倦神采,我仰起脸,难以自持叹息,“大人,您这辈子,或许还未曾经历真心实意的爱情…… ”
讶异皱眉。
因为真心实意的爱情,是舍不得对方,遭受半分委屈。
“没什么,您走罢…… 我很累,我想歇息。”逼自己把视线从他面容挪移,我揉揉眉心,轻叹,“从明天开始,您不必再来探望我…… 我会老老实实用膳、吃药、抄写《女诫》,只求尽早离开此地。”
青春年少的激昂冲动,正以一种无可挽回的颓势,缓慢抽离。而埋藏太久时间的爱慕,也在无声无息的凋零,枯萎。
爱情,尚未花开,已跌落尘埃。
“我…… 我明天再来探望你。” 似承诺,似歉疚。
探望?
我静静嗤笑,轻唤,“曾几何时,我救过你的命,也为你受过冤屈苦刑;如今,还因为你的片面辩词,而遭受不公对待…… 你扪心自问,此生此世,用什么来弥补我?”
门扉转动声,猝然停歇。
尴尬沉闷。
无边无际怅然,慢慢消散。最终换来,是无任何情绪起伏的笃定答复。似承诺,似歉疚,似默默抚慰——
“招娣,我明天再来见你。”
……
我轻叩桌面的右手食指,悄然颤动。
……
人走茶便凉。
轻轻地,我拭去不知不觉间洒落眼角的一滴泪。
全世界的鸡蛋联合起来就能打破石头么? 不能。
所以,做人必须得现实。
无期盼,才会无伤害。
因为——
第二天,贺兰芮之并未依约来见我。
第三天,第四天…… 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他都不曾来见我。
因为——
宣和三十一年夏,结束的,不仅仅有一场苍白得不堪回首的懵懂暗恋,更有北秦朝从未持久的太平盛世。
……
南疆战事,一夜之间迅猛爆发,且以不可预估的趋势,勃然蔓延。
领兵出征的,不仅仅拓跋信陵、不仅仅杨延光、杨延风。还有临危受命,经怀王举荐、奉圣上谕旨调任陇北道行军副督统—— 贺兰芮之。
……
匆匆流年,落寞无言地滑过,无悲无喜。
似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