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芳华》洪原蛮荒

1、全一章

　　雨滴轻落，踩在透明的玻璃顶棚上，如同舞蹈。
　　小昙指尖轻扬，黑幕之中如同轻扬的乐手，嘴里哼着音符，姿意的在这虚空之中弹奏着无名的乐章。
　　玻璃棚的门被拉开了，一浑身湿透的男子站在了小昙的面前。湿透的白色衬衣紧贴着身体，颤抖战栗。晶莹的水珠顺着漆黑的留海，盖过眼睑，那人深邃的双眼便透着一抹温润，像是海一般，滴着珍珠。
　　小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双眼化为空洞，静默的转过了头。
　　“外面下着大雨。”男子拿起一旁的布巾胡乱的擦拭着，“我看这里前面有些漏雨，便赶来看看。”说话间，小昙才看清他的手中拎着一个工具袋。
　　“有没有打扰你？”男子轻轻的问着，面上的柔软似是怕惊着熟睡的孩子一般。
　　小昙转过身，继续睡去。
　　背后传来尴尬的静默，流淌在空气之中，便迷蒙的失了方向。门扉“咯吱”，小昙知道，那个男子又退了出去，退入了磅礴的大雨之中。
　　过了一会儿，楼顶上传来了规律的敲打声，混着雨击像是一缕摇篮之曲在，不知不觉间，小昙便睡着了。

　　小昙长得很美，这一点即使她不照镜子，从别人惊艳的目光中得知一切答案。他们总是痴痴的望着她，希望她能露出一抹微笑。为此，他们愿意一掷千金。
　　小昙原本也是很善良，为了母亲的笑脸，她可以做任何事。她微笑着，在缀满星空的夜幕之下，笑得恬雅温婉，虚幻之色如一抹自古而颂唱的歌谣。
　　柔软而恬静，看过那个笑容的人们常说，在那个夜里，总会梦见那刻在记忆深处，最最思念的人。
　　小昙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静静的微笑，绽放。然后会有许多的钱被捧至自己的面前，而母亲也会因此而高兴。
　　直至某一天，小昙的母亲在她的面前轰然倒下。无声无息的如同凋零一般，静静的消失了。
　　那一刻，小昙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如同永恒的定格。随后，便支离破碎，再也不觅芳踪。
　　医生给小昙诊治了，说了一大堆意味不明的话语。最后轻叹一句，“这孩子有了心病，治不好了……”
　　再多的金钱，再多的赞叹，都无法换回那抹笑容。有人惋惜，有人悲伤，更多的是愤怒。他们沉迷于此，像是吸食了毒品一般。唯有如此，在千般梦回中，才能见着那日思夜想的身影。
　　而现在，上瘾一般，却在下一刻被告知了如同死刑般的分离。
　　他们不接受！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他们叫嚣着，怒吼着，悲恸着，仿佛世界末日。可是小昙却仿佛什么也听不见般，她厌倦了。一成变的笑容，为着他人编织着美梦，那么，她的呢？
　　被关在透明的玻璃棚中，抚摸着湛蓝的天空，却永远无法碰触。而温柔的母亲，关怀着她的母亲，总是容忍着她的撒娇，她的胡闹的母亲……她唯一的依托。
　　可现在，连这唯一的奢侈都消失。于是，小昙便不再笑了。无论多么难听的谩骂与成堆的金钱，小昙都不再笑了。
　　“小昙，外面的屋顶已经修好了？你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不知何时，那名男子又出现在这小小的屋中，温柔的问着。
　　这人，是被派来照顾她的。小昙记得那天的天空特别的澄净，连片云朵也没有。纯净的令人心疼。
　　然后，那人穿着一身白色衬衫，褪色的牛仔裤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昙，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我叫蓝，很高兴认识你。”
　　小昙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何种表情，或许很冷漠吧？因为这个叫蓝的男子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在小昙的目光之下，有丝尴尬的低下了头。
　　或许他以为如此就能见到自己的笑脸？小昙暗想着，转身继续望着蓝色的天空。干净清澈，令人心疼。
　　后来，这名与天空同色，叫蓝的男子就时常出现在小昙的面前。
　　“小昙，看，外面在下雪。洁白干净，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到你也是这感觉。”
　　撒谎，小昙想着，那时的你，明明失望的像是要哭泣一般。
　　“小昙，你很漂亮，若是你笑起来一定更美丽。”
　　骗子，小昙想着，你说这话时，眼神总是望着远处，根本就没有留在我的身上……他在思念，思念别人……
　　小昙意识到这点时，心中一阵慌乱，不过很快的倒又隐没。这是他的事，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日复一日，那人照顾着小昙的起居，嘘寒问暖，对着不会对他说话，不会对他笑的小昙，却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耐心。
　　“小昙，最近天冷了，要不要给你加些保暖的东西？”
　　这话刚说完，却又恍然明白什么，腼腆的笑着垂下了头，“对啊，这里是暖房，不会觉得冷。”
　　小昙看着他像是耍宝一样的动作，心中一软差点就想笑出来，可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这个人是他们专门派来哄她笑的。
　　然后，这个人会代替自己的母亲，而自己也会任着他们强迫自己的意志，永远的，没有自由。
　　小昙很善良，可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自我主张，任人随意摆布。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连这人都无法让自己微笑，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放了自己。
　　打着这样的主意，小昙，便不再笑。渐渐的，她从那个男子的脸上看到了焦躁，看到了烦恼。冷哼一声，终于忍不住露出破绽了吗？
　　那一天，那个男子满脸酡红，嘴里冒着酒气，跌跌撞撞的来到了小昙的面前。就在小昙想叫来其他人之际，这个叫蓝的人却无力的蹲在自己身边，无声的抽泣着。
　　他说，“她不爱我了，她嫌我穷。即使我拼命的赚钱，她也总是嫌少，她不再爱我了……”
　　原本，小昙不想理他。可是那个男人抬起头来时，透明的泪水顺着染湿了温润的双眼，缓缓的流下，如同天空流泻而是下的雨滴。
　　那一刻，小昙唯一想到的，便是干净。像天空一般干净的男子，他的泪水，也干净的如同天空的孩子……
　　小昙闭上了眼，静静的听着。
　　那个男子说，自己是一个穷学生，遇到的她却是一位富家女。
　　那个男子又说，那时的他们，是多么的快乐。所有的人都祝福着他们，仿佛阳光只眷顾他们，花朵只为他们绽放，所有的爱情颂歌只为他们谱写。
　　他，是如此的幸福。
　　小昙一直闭着眼，或许是这男子说的太过于真情，小昙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他的另一半。
　　直至那个男子又更大声的哭泣，他说，毕业了，她回到了家族之中。而他，却为了她留在了这座不熟悉的城市。
　　每七天见一次面，便是最大的满足。可，一切都会变。
　　相见的时间因为各自的忙碌，无限的拉长，七天，十天，十五天，乃至一个月，两个月。
　　男子经不住思念的煎熬，来到了女孩的楼下，却见她挽着的是另一位真正的白马王子。
　　男子很伤心，他找过去祝福过他的朋友哭诉，结果那人却说，“我以为你们只是一场游戏，在那时谁都是在游戏，哪个是真心？你们演得开心，我们便也配合的开心。”
　　过了一会儿，又惊诧的问，“原来，你是真心的？真的‘心’吗？”
　　男子跌跌撞撞的跑离了朋友的住所，嘴里低喃着，“是的，我是真心，真的‘心’……我要把我的‘心’，给她看……”
　　声音渐渐歇了，小昙睁开眼，却见那男子正痴痴的望着自己，满眼的伤痛静静溢出，奔流却无声。
　　这一刻，小昙想或许自己应该笑一下，笑了然后让他在梦中与自己最爱的女孩相遇……
　　可最后，小昙却转过了头，忽略心中涌现的怪异之感。小昙想，我是在帮他，自己的笑容如同毒瘾，那是美好却虚幻的世界。

　　过了不一会儿，蓝似乎清醒了，捂着自己的眼无奈的笑着，离开了屋子。
　　就在小昙以为他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去转身，带着那腼腆的笑容，“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你身体不好，早点睡吧。”
　　那一刻，小昙依旧觉得这个男子很干净，干净的一如她向往的蓝天。

　　一天，又是一天。小昙在这个小小的玻璃棚中望着天空，而像天空一般干净的男子，也在她的身边，静静的安排着她的起居。
　　他知道小昙怕冷，于是总会在太阳不充沛的日子里，在这小屋里放上暖气。
　　他知道小昙怕虫子，又讨厌杀虫剂的味道。便打着手电，用自己的手把虫子一只只的捉干净。
　　他还知道小昙其实很怕寂寞，常常盯着天空望着那结伴而行的飞鸟。于是，即使得不到丝毫的回应，那人也依旧把自己的糗事，告诉小昙。
　　这时的小昙，总是背对着他。冰冷的望着天空，掩去了唇角轻轻的抽动。
　　不再是一个人，不再孤独，或许能融化这世界任何一座冰海。

　　渐渐的，小昙常想，或许与他一起关在这里也不错。这人会关心自己，逗自己开心，在他的心中，自己是第一位。
　　或许，只要有他，一个像天空般干净的人，或许自己就不再希翼着蓝天？
　　小昙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会变得如此，以前的坚持与冷漠，好笑的似是一场梦。
　　只是，小昙却一下子忘记如何微笑了。唇角太久的不再牵动，使得她有些惊惶。她想让这个男子看到自己的笑容，却只能暗自着急。
　　于是，小昙变得烦躁，十分的烦躁。蓝看着她的神情便能知道，可是他不明白为何会如此，总是不断的问，“我是不是了做错什么？你最近不高兴？”
　　可小昙却无法回答他。一条隔阂，便轻巧的横在两人之间。

　　那一天，外面刮起了飓风。小昙很害怕，外面天空漆黑没有星星，只有狂乱呜咽的风声，像是一头怪兽喘着的气息一般。
　　她很害怕，觉得自己随时会被吞入怪兽的腹中。她裹着身子微微的颤抖，在脑海中想着的，却是“蓝，蓝，蓝……”天空之色，干净而美丽。
　　那一刻，小昙满脑子想着的，便只有他。
　　可是，小昙也知道，如此的飓风是没有任何人能来的。他不会出现，他不可能出现……
　　“小昙！”突然，干净的声音仿佛英勇的王子，冲破了怪兽的阻碍，来到了小昙的面前。
　　“小昙……”望着颤抖的小昙，男子松了口气，“果然没猜错，我就知道你会怕……没事了，我会陪着你的……”
　　这么说着，男子坐在地上，陪着小昙。
　　于是，外面怪兽的呜咽便不再可怕，甚至像是一首低婉的情歌，静静的流淌……
　　小昙呆立着，她不知道此刻该是如何的表情面对这人。想了一下，她知道她必须得笑，感谢他陪在自己的身边，也希望他永远的陪在自己的身边。
　　可是，小昙忘记了如何微笑……

　　突然，“啪”的一声巨响，路边的巨木被狂风连根拔起，呼啸着带着毁灭直扑这小小的玻璃暖房。
　　“小昙！”蓝大叫着，扑倒在小昙的面前。四散的玻璃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一般，无情的撕扯着男子宽阔的背脊。
　　血顺着额头，缓缓的低落在小昙的脸上。她不置信的轻舔着，温热的液体像是活着一般，唱着生命之歌。
　　“小昙……”蓝有些虚弱，喘息着，玻璃伤了他的后背。不过他却依旧紧搂着小昙，就怕她有丝毫的伤害。
　　默念着她的名字，蓝说，“太好了，你没事……”漆黑的眼中只有那美丽的容颜，沾着自己的血迹。男子笑了，清澈干净，“你没事，就好……”
　　小昙想，自己该如何表示感激呢？对，应该笑，笑着告诉他，谢谢。
　　可是，小昙却流泪了，她的心在疼，因为这个男子的流血而疼，她想说抱歉。
　　于是，小昙笑了，也哭了。晶莹的泪水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精灵一般，缀着洁白的脸颊，轻轻滚落。
　　可唇际却轻轻的翘起……很细，很微，轻轻的翘起……虚幻迷离，仿若无数人梦中所思念的，爱情……
　　小昙笑了也哭了，为了眼前叫蓝的男子而哭，也为了自己而笑……这一次，换她坠入这美丽的爱情之中。……

　　“……你笑了？你笑了！哈哈，你居然真的笑了！”蓝狂喜着，紧紧的搂着小昙，身上的血溅满全身却丝毫不在意，“天呐！你居然笑了！而我终于让你笑了！太好了！太好了……”
　　身上的重量渐渐重了，小昙点点头，笑着哭着。而她却没发现，那个叫蓝的男子悄悄的把手，伸向了一旁尖锐的剪刀……
　　“嚓”的一声，如此轻微，与外面的飓风相比微不足道的声音。小昙睁着眼，面带微笑，看着眼前被鲜红给浸染着的男子，哭着……
　　美丽而虚幻的爱情，小昙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将只为他而绽放……
　　永远……永远……只要他幸福……

　　“红！红！”高档别墅前，暴风之夜，一个满身血污的男子对着里面喊着。
　　“蓝？你怎么会在这？你受伤了？”一个面容娇好的女子冲了出来，抱住了男子。
　　“我爱你！我爱你！”那个曾经笑得像蓝天般干净的男子，狂乱的抱着女孩，身上的血红与眼中的腥红，映成一片狂乱入魔。
　　“你快看！这就是我的‘心’！”颤抖着，蓝把小心翼翼的把怀中抱着的东西，献宝般的拿了出来。
　　“这是……真漂亮……”
　　洁白的千层瓣丝，沾上了男子滴落的血丝。如同少女轻掩的流泪的面庞，它是如此的美丽，美的如此虚幻，似是假的一般。
　　女孩笑了，“真漂亮……”
　　“红，红！嫁给我吧？这就是我的爱情！价值连城的昙花，传说中再也不会绽放的昙花，为了你，我天天培育，只等它绽放这一刻。然后把它最美的一刻，献给你……”
　　手中的花朵，被他整个的剪下，然后放入冰晶之中犹如凝结。
　　女孩感动了，捂着脸问着，“蓝，你爱我吗？”
　　蓝说，“是的，我爱你！”
　　“蓝……”
　　“红……”
　　他们彼此拥抱，紧紧的。这是他们的爱情，永恒的真心……
　　洁白的有着千层瓣丝的美丽昙花，曾经的它有着一股魔力，每个人看着它的绽放总会惊讶于如此的美丽，怀念着自己曾经心中最美的“爱情”。
　　那是生命之中，犹如刹那芳华般的美丽。
　　可是，某一天，照顾昙花的女士生病死去了。于是这朵昙花便再未绽放，人们惋惜痛哭怒吼，却再也无法挽回它的刹那。
　　某一天，一位穷书匠说要试试，让它再次绽放。
　　可它的主人已经放弃了，便把它送给了这个穷书匠。于是，这株花是他的，来向自己所爱的女子证明自己的真“心”……
　　刹那芳华，如同美丽，却虚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