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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秋月 ...

  •   早间,当第一缕曦光照至榻前,宋南裕就立时醒了过来,昨夜,他几乎未曾合眼,直到天将亮时才稍稍浅眠了会儿,现下只觉身子疲怠至极,他偏过头,却见宁鹤早已起床穿戴好了衣裳,正在冲他笑,“走,先生!今日是秋夕佳节,我们君臣顺道来个微服出巡,我带你好好逛逛燕京城!”

      宁鹤只着了件轻便的锦袍,一头乌发被他随意地束在脑后绑了起来,活脱脱是一副寻常的世家子弟打扮,只气度却犹然华贵无俦,衬得他那英气的脸庞更加的丰神俊朗,此番脉脉笑意,如同朗月在怀,稍稍消弭了一些心间的酸楚。

      宋南裕点头,接过宁鹤递过来的那件淡青色长衫,刚打算换上,宁鹤却拉住他的手,“先生,我来帮你穿。”

      “我又不是废人,怎的连个衣裳都穿不得。”
      宋南裕无奈地摇头。

      宁鹤固执坚持,“你是我先生啊,我来服侍你本就是常理,再说了,先生小时候也常帮我穿衣,我这…我这就叫做……投桃报李!”

      宋南裕拗不过他,只得别别扭扭地起身,任由宁鹤为他穿上衣物,再悉心系好腰带,宁鹤怕他走路累脚,还特意挑了双薄底的鞋给他。穿戴完毕后,宁鹤又乐此不疲地亲手端来水盆伺候他洗漱,幸而这宋府里头没有外人,若是被旁人瞧见这堂堂天子在自己的先生跟前尽干些下人小厮的活计,只怕是会被吓得不轻。

      “先生好像不大喜欢人贴身伺候,为何啊?”
      宁鹤屁颠颠地将水盆里的水端出去,又拉过宋南裕坐到铜镜前,取过木梳,扶住他的肩,为他梳发。

      “嗯。都是些小事,自己做便好了,我不喜…不喜与旁人亲近。”

      宁鹤的手滞了滞,旋即取过一旁的黄木簪,小心地戴到宋南裕的发髻上。
      铜镜澄明,堪堪映出一坐一立的两个人影。

      “好啦,先生可真美啊,说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儿也不为过。”
      宁鹤笑嘻嘻地松开宋南裕,上下打量了他许久,才满意地道。

      宋南裕被宁鹤夸得心生羞赧,支吾道,“你怎的总用形容女子的词说我……”

      话未说完,掌心却倏忽被一股温热包裹住,宁鹤朝他眨眼道,“因为先生在我心中就是最美的啊。世间所有的男子女子,都比不过先生。”
      宁鹤拉起他的手,放至唇边轻碰了碰,“嘿嘿,我知道先生脸皮薄,待会儿出去,定不会让我牵你,所以我得赶紧趁现在多牵一会儿!”

      *
      一整天,宁鹤带着宋南裕四处走街串巷,玩得不亦乐乎。

      宋南裕在玩乐之余,也不忘环顾皇城燕都的街景。
      街侧店肆林立,路上车马粼粼,来往的喧嚣行人也个个兴致正好。不远处,寻香堂的那方招牌彩旗高高飘起,大约是酿了新酒,光这么走在路上,都能闻到风中漫着的淡淡酒香,颇有一种沽酒长安陌,一旦起楼高百尺的繁华景象。

      然,这样的繁华,在宁氏百年穷兵黩武的统治下,已接近土崩瓦解……
      但大雍毕竟有宋南裕。
      宋南裕殚精竭虑,自辅佐宁鹤以来,灭士族,剿山匪,平动乱,为宁鹤遮风挡雨,守住了这一片漫漫河山大好。

      “先生可是喜欢?”

      长街边有不少形形色-色的摊贩,卖的东西也都是民间的新奇小玩意儿,宋南裕驻步摊前,看得有些出神。
      他从小长于深宫,蹉跎半生,都只为报仇而活,鲜少有这般轻松闲适的时候,一时间,对这寻常百姓的日子也更心生了几分艳羡。

      宁鹤还以为宋南裕是喜欢摊贩卖的东西,便朝身后同样一身便装打扮的小福子吩咐,“小福子,这些,还有这些……统统买下来,让人送去宋府。”

      “遵命。”

      “宁鹤,你做什么?莫要如此破费。”
      宋南裕一惊,宁鹤却悄然伸手,捏了捏宋南裕隐在宽袖下的手心,“这些没几个钱的,再说了,只要先生喜欢,再贵也值得。”

      宋南裕没有作声,在这喧闹的街市,坚定地回握住了宁鹤的手。

      今日是秋夕佳节,寻香堂早已备好高楼雅间,专供闲情之士登高望月。

      宁鹤包下了最高的那层楼,兴冲冲地带宋南裕去到了楼上,讨好似的冲他邀功,“先生,这儿的景致不错吧。”
      高楼临窗,能俯瞰到燕京城景和不远处的浩渺平湖。

      宋南裕点头,“确是不错,可现在才刚过晌午,你就带我来这里赏月,是不是太早了些。”

      “哎呀,不是赏月,我是带你来品尝美食的。咱们啊,就坐这儿一直吃,待到了晚上,我再带先生去别处赏月。”

      宁鹤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手,便立时有伙计依次上楼送来菜品。

      宋南裕语塞,盯住这一桌子的珍馐佳肴,小声嘟囔,“吃…吃到晚上?又不是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

      “先生太瘦了,多长些肉才好。”
      宁鹤替宋南裕摆好碗筷,他点的菜品甜食,全都尽着宋南裕的口味,便是宋南裕向来胃口不好,也还是被馋得食指大动

      用过午膳后,宁鹤又命店家上了最好的清茶,与宋南裕品茗对谈。
      这向来不和的师生二人,忆及过往,难得敞开了心扉,说起了好些宁鹤童年时的趣事。

      “先生可还记得,有一年中秋,我带先生溜出宫去泛舟赏月,可出宫时却忘了带够银子,哈哈,这事儿也成了我心中的遗憾,后来,我一直都想再带先生去赏一次圆月。”

      “怎会不记得。那次,你还淋雨受了寒,病了好久呢。”
      宋南裕忍俊不禁。
      那次也是……宁鹤第一次亲
      他……

      谈话间,时间过得飞快,不觉就到了日暮,宁鹤递给宋南裕一块刚出锅的月饼,“先生尝尝,这月饼恁得好吃,味道一点儿也不比宫里头差。”

      “嗯。”宋南裕启唇,轻咬一口,热乎的蜜糖馅汁儿缓缓从嘴里流淌至心,又暖又甜。

      “先生,先生,你快看!放花灯了!”
      宁鹤正倚窗观赏远处的平湖呢,倏然看到水面上轻荡起层层金色的波光,耀耀夺目,忙拉住宋南裕,“走,我们也去放!”

      宋南裕瞧宁鹤这般激动的模样儿,哪里像个帝王,分明还带了几分儿时的小孩子心性,只好宠溺地应了他。

      仲秋夜放花灯,是大雍的习俗,用以缅怀故人,寄托相思。

      平湖湖畔早已聚集了如织游人,宁鹤兴冲冲地跑到摊边儿挑起了花灯,宋南裕想了想,也买了只小船形状的花灯轻轻放入水面。

      水波微澜,在灯火的相映下仿佛笼了层金光,宋南裕盯着那盏漂浮在湖面的花灯,想到自己的爹爹,又想到那山水迢迢,素未去过的澜族,愿这水,能带上此轮明月,送它归去故里,替他见一见爹爹生前长大的地方,以告慰爹爹的在天之灵。

      湖水轻晃,荡起层层涟漪,宋南裕的目光随那小船一起飘远,直到宁鹤走近,也未回神。

      “先生在想谁?”宁鹤蹲到他身边,转脸问他,少年的脸映在一片灯火中,格外的明亮。

      宋南裕不知该如何回答,幸而宁鹤没有追问,顿了一顿,抓住他的手腕道,“走,先生。我带你去赏月。”

      原来,宁鹤竟包下了一艘华贵的小船,他心心念念的,就是为了弥补多年前的遗憾,同宋南裕一道泛舟湖上,共赏盛月。

      小福子被宁鹤轰到船头摇桨,宁鹤则与宋南裕相依坐于船尾,遥看夜色。
      此时的月亮还未完全升起,浓稠的夜如同丝布一般将两人包裹在水天一色中。
      小船晃晃悠悠,在潺潺的水声中驶向了湖中心,渐次远离喧闹的人群,这偌大的天地间,仿佛就余有他们彼此。

      宁鹤似乎很开心,身子一歪,撒娇似的枕到了宋南裕的腿上,两手环住他的腰。

      宋南裕则一直沉默不语,有些兴致缺缺。

      宁鹤见状,突然开口,“先生是不是还在担心宋修的事?”
      说完,宁鹤也不待宋南裕答话,继续道,“我知道先生很在乎你这个弟弟。我之所以答应让宋修读书,也是不想看到你们兄弟成为仇人,不想宋修以后记恨你。”

      “可…可义…父亲生前嘱托过我,不要让宋修读书入仕。”宋南裕眉目间生了层淡淡的哀愁。
      如此团圆佳节,宋修一人在外,也不知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宋大人?”
      宁鹤抬头,吻了吻他的发梢,安慰他道,“若这是宋大人之意,我想,他无非就是担心官场险恶,宋修会遭遇厄难,可先生忘了?我可是皇上,我会帮你保护好宋修。宋修是你的弟弟,就也是我的亲人,这次过节,我派了宫里的人去照顾他,先生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宁鹤说得信誓旦旦,“之前我误会了先生,总以为先生是妒忌宋修,才不让宋修读书呢,先生…你可得原谅我!”

      宋南裕鼻尖一热,哽道,“你又不知道原委,我不怪你。”

      “嗯,先生真好!”
      眼见这天色更晚,宋南裕的身子有些凉,宁鹤赶紧将自己的外袍裹到宋南裕身上,关切地问道,“冷吗?”

      宋南裕摇头,“跟你在一起,不冷的。”
      他抬眸看了眼四周,原来水面上不知何时起了层薄雾,混沌不清,天上也积了几层阴云,根本不见银月。

      宁鹤显是也注意到了,沮丧地道,“小时候那次,因为下雨没看成月亮,没想到,今次天公又不作美,起了这么多云,这月亮,八成是又看不到了。”

      宋南裕宽慰宁鹤道, “无妨的,其实…其实我并不喜赏月。”

      “为什么?”宁鹤瞪大了眼,奇道。

      宋南裕眼神迷茫,轻叹道,“人常说,十分好月,不照人圆。有时,我见那月色越美,心中,便会越生孤寂。”

      “那是因为我没有陪在先生身边!”宁鹤赶紧抓住宋南裕的手,“只要我和先生在一起,月就是好月,是团圆的好月。”

      宁鹤与宋南裕久久对视。
      许是少年的眼神太过真挚温柔,宋南裕心弦轻颤,搂紧宁鹤,雪色广袖下,手掌轻抚少年墨色的长发,青丝从指缝间滑走,这触感竟是那样惹人心动,不忍放手,恍然间,已经忘却了今夕又是何夕。

      宁鹤温顺而乖巧,将脸颊轻蹭到宋南裕的手心,闷声道,“其实,方才……先生放花灯时是在思念…思念你的娘亲吧,我从小与先生一起长大,却从没见你提及过她。”

      “……”
      宋南裕没想到宁鹤会这样问。
      他的爹爹,虽是男子,却怀胎十月生下了他,因此于他,亦有生育之恩。说是“娘亲”也不为过。
      宋南裕思及爹爹,情绪蓦然低落。

      宁鹤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先生总喜欢把苦都藏在心里。我知道…你很想念你的娘亲。小时候,你常会躲在冷宫角落,一个人吹奏陶埙,每回吹完曲子,你都会偷偷掉眼泪。我其实全看在了眼里。那时啊,我就在想,以后要多陪陪你,哄你开心,不能再让你那般伤心落泪。”

      “阿鹤……”
      宁鹤的一番话戳中了宋南裕软骨,他想,宁鹤待他,应该也是有情义的……哪怕不是喜欢,不是爱情,但有了宁鹤的这份好,他在这世间,也就不是孤零零的一人了。
      他满足了。
      宋南裕眼眶通红,情难自制,潸然俯身吻住宁鹤。

      “哎呀,你可别哭!”
      一吻了了,宁鹤又勾下他的脑袋,唇一路流连至他的眼角,轻轻吻住,“否则我可又食言了!”

      草色烟光下,一湖秋水袅袅而过,今夜虽无月色,柔情却更胜明月。

      “先生……唤我一句阿鹤,我想听。”

      “好。阿鹤。”

      “先生再唤我一声望云。”

      “望…望云。”

      宁鹤开心地窝在宋南裕怀中滚了滚,倏而像是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先生怎的没有表字?”

      “我孑然一身,取了字也没人会唤,要那个做什么。”

      “先生有我啊!你没有字,我就唤先生……南裕?或者…裕儿?裕裕也好!”

      “休要胡言。”
      宁鹤刻意拖长了尾音,唤得极其肉麻。
      裕儿这个称呼,还只有爹爹这般叫过……如今再从宁鹤口中唤出,无端多了几分亲密,宋南裕耳根薄红,摇头阻止他。

      宁鹤见他不答,就无赖地直起身子,往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裕儿?”

      宋南裕偏头不理。

      宁鹤又亲了一大口,“裕儿?”

      宋南裕依旧不答。

      “裕儿裕儿裕儿!”宁鹤又要亲,被宋南裕推开,“你,你要叫就叫,别让旁人听了去。”

      “嘿嘿,这还差不多。先生是我的裕儿,是我一个人的裕儿。”宁鹤低了声音,偷偷说道。

      不觉间,水面薄雾尽散,长空中虽无明月,却依稀闪烁了几颗星子,水色相连,一叶小舟置身其中,恍若九天仙境之上的摇船,宁鹤似已有困意,拥住宋南裕,即便闭了眼睛,嘴角的笑意却依然不减。
      “先生……”
      宁鹤轻轻呓语,“这漫天夜色,我可是都赠与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篇还有一章结束,第三篇开始,他们俩可能就要慢慢开虐了。
    还说不让裕哭,以后让裕裕哭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小坏蛋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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