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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落网 ...

  •   望云,是宁鹤的表字。

      十岁那年,小宁鹤不知从哪本书里看到这么一句话,说是古之圣贤名家,能成大事者,多会在本名之外,另取表字以作别称。

      小宁鹤便想给自己也取上表字,可他左思右想,都无甚头绪,最后只得一路跑去丹华殿外,想央求宋南裕给他取。

      宋南裕十岁入宫,被圣上钦点为皇子伴读,每日须同他们一道去丹华殿学习。
      宁鹤的母妃身份低微,犯错被废弃后又早早地去了,是以他一直不受先帝宠爱,更无资格入殿读书,因此这日照旧被内廷守卫拦在了殿外,只能躲到一旁去候宋南裕下课。

      平日里,宁鹤就住在母妃生前待过的荒废冷宫内,吃穿用度全靠宫里的老嬷嬷照料,不尽心得很,总是饱一顿,饥一顿的。
      宫人们仗着主子之势,常对小宁鹤颐指气使,肆意欺辱,这偌大的深宫,他能依赖的,也只有长他七岁的宋南裕了。

      宋南裕自小时候说过那句要帮他,就果真搬去了冷宫外殿,与小宁鹤同吃同住,亲自顾他吃穿,每日下完功课,还会将夫子们教的东西一一传授给小宁鹤,俨然成了小宁鹤一人的先生。

      小宁鹤懒怠,总不愿学,每每这时,宋南裕总会冷下脸狠狠斥责他,有时甚至会用戒尺打得小宁鹤泪眼汪汪。

      小宁鹤畏惧责打,只得一边抹泪,一边在夜灯下继续苦读。
      也唯有这时,宋南裕才会缓和了面容,拿来药膏,轻柔地抹在小宁鹤掌心。

      “疼……”小宁鹤抽抽鼻子,委屈地抬眼。

      “不疼,伤怎会好。”宋南裕无奈地弯了弯嘴角,放慢了动作,“以后还敢偷懒吗?”

      “不……不敢了……可我不想学。”小宁鹤落泪道,“父皇不喜我,我纵是学得再好,他也看不到。”

      宋南裕的手滞住了,良久,他幽幽叹了一声,“人行于世,犹如锥立于囊袋,盖有锋芒者,总会脱颖而出的。现如今朝堂纷乱,以外戚王氏为首的世家大族独断专权,再加之大雍尚武,各地藩王皆拥兵自重,直指燕京,这场皇储之争,只怕是会掀起个腥风血雨。你此时韬光养晦,不露头角,也未必是件坏事。”
      “所以,你更须用心,只有这样,来日时机到了,你才能牢牢抓住。”

      小宁鹤听不明白,瞪了双眼看向宋南裕,“皇储?你的意思是……我……我也有机会成为……太…太子?!”

      宋南裕拍了拍小宁鹤的脑袋,“不是可能,是一定。我说过,我会帮你,就一定做到。”

      *
      小宁鹤在丹华殿外一直候到了午时,才见一众皇子款款而出,走在人群最末的,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小先生。

      宋南裕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的直襟缎袍,发尾高束,容颜清俊如墨画,只眉宇间总有股子化不开的阴郁之气,让人望之生畏,不敢亲近。

      不过小宁鹤那时并不怕,他屁颠颠地跑到宋南裕旁,乖巧地牵住他的手,唤了句先生。

      “你今日怎的来了?”宋南裕拂袖,躲开他的手,“这里人多眼杂,离我远点儿。”

      “哦。”小宁鹤撇撇嘴,闷闷不乐地跟在宋南裕后头,待回到冷宫殿内,他才捧着本书册交给宋南裕,讨好似的说,“先生,我看……我看这里头的人,都有表字!你可不可以……也给我取一个……”

      宋南裕听了小宁鹤这傻话,失笑道,“你尚未及冠,取什么字?”

      “可是我……我……我怕我活不到及冠了……”小宁鹤眼神一黯,呆呆地道。

      “你又在胡说什么?”宋南裕蹙眉,却猛地看到小宁鹤在往后头藏自己的手臂。

      “这是怎么回事?”
      宋南裕强势地拉过他的胳膊,撩起衣袖,声音微颤。

      小宁鹤瘦弱的臂上全是一大块一大块青紫色的淤痕,深浅不一,从腕上一直延伸到上臂弯处。

      “我没事。”小宁鹤重重地咳了两声,抽回手,抚住自己的心口,断断续续地道,“是……是二皇子……宁远……我被他的人推下台阶了,不光是手臂,还有胸口,后背……也…也好多伤。”

      宁远,是先帝生前最为宠爱的儿子,也是皇后唯一的亲子,整个王氏都是他的后盾,他们,还动不得。

      宋南裕喉结滚了滚,沉默许久。

      “先生,我不疼啦,真的不疼啦!我自己有擦过药!”小宁鹤拽了拽宋南裕的袖口,撒娇道,“若是先生再给我取了表字,就更不疼啦!”

      “好,就依你罢。”宋南裕终于松口。
      他望了眼殿外蔚蓝澄澈的天穹,淡淡地道,“野鹤渡,望云闲,其实我所求,不过闲云野鹤,粗茶淡饭……然,身置于此……却不得不……”
      宋南裕的眸光带了几分哀戚,不似一个方才十七岁少年该有的,可他转头时,却冲小宁鹤难得地笑了,“你的字,就唤作,望云,如何?”

      望云之高,扶摇而上。

      那日是早春时节,云淡风缓,宋南裕的衣袂轻轻荡起,这一展颜,仿若落入凡尘的谪仙快要羽化而去,小宁鹤赶紧抓住宋南裕的手,点头如捣蒜,“好!我好喜欢!先生,以后没人的时候,你就叫我望云吧!还有……还有……”

      小宁鹤不知怎的,突然红了脸,他小小声地道,“先生,你笑起来,好美。先生该……该多笑笑的。”

      *
      虽已过去这么多年了,但那日之事,仍历历在目,难以忘怀。

      宁鹤想,宋南裕为人虚伪,明明汲汲于功名,却偏生扯什么向往闲云野鹤。
      但昔日旧年,他和宋南裕,他们之间,也不尽然是仇的。

      他那时骗了宋南裕。

      他身上的伤,不是宁远所致,而是他刻意去摔的。
      小小的孩童紧咬唇-瓣站至高阶,一次一次地滚下去,直到摔得浑身青紫,伤痕累累。

      是很疼。
      但不这样,宋南裕怎会答应给他取字,又怎会如此快得帮他除去宁远呢?

      其实,对于宋南裕的身世,宁鹤一直都存了疑心。
      宋南裕身为没落的罪臣宋家之子,却从小长居内宫,还可以随意走动,深受先帝荣宠,甚至得了机会谋害皇子,只怕是不简单。

      但继承大统后,宁鹤翻来覆去地,也没调查出什么结果,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来日方长,待抓住宋南裕,贬他作个阶下囚后,再慢慢拷问。

      宁鹤侧了侧脑袋,依稀听到两边高地上传来的声响。
      尹礿果然在此设了埋伏。
      宁鹤环顾四周,定睛往地上一瞧,赫然发现,路面被撒了密密匝匝的绊马钉。

      时值严冬,碎雪难化,这些个绊马钉隐在当中儿,竟看得并不分明。

      “先生!”宁鹤眼看宋南裕朝他冲来,拼命挥舞双臂,带了哭腔故意呼喊,“先生,救我!救救我!我害怕!”

      几乎是同一时间,关隘两侧的峭壁上轰响起如雷战鼓,惊人心魄,紧接着,一块块巨大的滚石竟沿着高坡顺势而下!

      “大家快逃啊,有埋伏!”

      不知是谁一声高呼,宋南裕身后黑压压的大军瞬间乱作一团,数不清的士兵策马狂奔起来,但却根本跑不过汹涌而下的滚石,被硬生生地砸碎了脑袋,活活碾死,只余一滩血水。

      宁鹤满脸惊恐与不忍。
      他身处在关隘口,地势高,滚石根本砸不到,宋南裕还在坡下的关口外,有人保护,是以,他得把宋南裕引过来。

      “保护宋大人!”孙晔驾马而过,想阻止宋南裕再上前,却被一支暗箭瞬间射-杀。

      宋南裕咬牙,抓住马绳的手被勒得生疼。
      因为他看到,有一伙叛匪已悄悄潜藏到了宁鹤后边。

      “望云!”
      宋南裕厉声嘶吼,可这时,马蹄却突然蹬空,发出一声哀鸣,将他重重抛落马下。

      是绊马钉!

      宁鹤的呼吸愈发急促。
      隔得不远,他甚至能看到宋南裕被摔下马后,一直趴伏在地上,动弹不得。
      将士们死伤惨重,已自顾不暇,若他丢下宋南裕,不出多久,他最终也会被落下的滚石砸中身亡。

      那便……便再没有宋南裕这个人了。
      宁鹤的面容一霎浮出了些扭曲怪诞的笑意。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宋南裕竟强撑起羸弱的身子踉跄地爬起身,冲他比了个手势。

      “身后,有,危险,快跑!”

      他们二人,相距不过百里。

      耳边风声呼啸若雷,夹杂着兵士们绝望的哀嚎和惨叫声,如临炼狱。

      可宋南裕的手势,却让宁鹤的心底,陡地泛起了一阵锐疼。

      他小时候,每逢春至,见宫里的其他皇子公主们爱放纸鸢,就也用纸扎了个歪歪扭扭的纸鸢,跑去御花苑的空地中玩耍。
      可每次,被那帮子盛气凌人的兄弟姊妹发现了,又免不了一顿讥笑与教训。

      于是,宋南裕便帮他想出了个法子。
      宁鹤去花苑放纸鸢时,宋南裕就躲在宫墙上替他放风,一旦有人来了,便给他打手势,让他赶紧跑。

      这手势,唯有他们二人懂得。
      就如同,他的表字,也唯有宋南裕唤过。

      可如今,俩人却已生份到,咫尺难识。

      “陛……陛下……他们,他们来了!”
      小顺子慌张地哆嗦起来,话未说完,从后而来的叛匪已经一刀刺穿了他的肚子。

      “先生!”
      宁鹤皱眉,狠踢了一脚马肚,甩开那些个追匪,策马赶到了宋南裕跟前,朝他伸出手,“先生,上马!我带你走!”

      宋南裕方才似乎被摔得极重,嘴角含了缕血丝,大口喘气,咳了好一会儿才嘶哑着嗓子勉强开口,“走……走不了了……”

      “什么……”宁鹤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到,原来就在宁鹤冲过来的这当口,他们俩人已经被后方的叛匪团团围住,数把利刃直直地对准了他俩,杀意四漫。

      尹礿乘了匹高头大马走到宁鹤跟前,语带不屑,“怎么样?小皇帝,乖乖下马受降吧!”

      “你……你……”宁鹤怒目圆睁,却不敢当着宋南裕的面将自己勾结尹礿的事说出口,只好颤颤巍巍地下了马匹,同自己的先生一道,被人用刀指着脊梁骨朝前走。

      “来人啊,押回去!”
      尹礿志得意满,却趁宁鹤不备,朝宋南裕扬起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作者有话要说:  猪队友:宁鹤
    这孩子从小就阴着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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