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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殿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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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初春,正是草长莺飞三月天,大雍迎来了新帝上任后的第一届殿试。
泰安大殿飞檐斗拱,汉白玉铺叠的台阶下,立了一干意气风发的新晋贡士,此青年才俊,皆是各地秋闱之首,怀揣治国理政,安抚社稷之大志,只待今日便可鱼跃龙门,报效朝廷。
年轻的帝王身着暗色鎏金龙袍,头戴高冠,端坐于主位之上,宁鹤虽年少,身材却是极好,身量颀长,肩宽腰窄,当真是英气非凡。
而在宁鹤身旁落座的,便是宋南裕。他今日着了件暗红色蟒袍朝服,袖口一圈金线印花,衬得他分外清雅华贵。
随着一声通报,殿试开始,宋南裕刚欲开口宣题,宁鹤却叫住了他。
“先生,这道题就让孤来出罢,孤连日来,想了个绝妙的题目,先生不妨听听。”
宋南裕狐疑地望向宁鹤,却见他笑意颇深,心中也生了几分好奇,便点头允了宁鹤。
宁鹤勾起嘴角,扫了眼殿下众人,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殿试,诸贤才可尽所欲言,题目嘛…就是……身为君主,当如何处置……权奸佞臣 !”
宁鹤话音将落,全场却皆沉默下来,落针可闻。
不光是底下的贡士们,连陪坐的几个大小官员也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小皇帝今天是要和自己的先生叫板啊!
谁人不知,这大雍上下,最大的权臣,便就是当朝帝师,宋南裕!
宋南裕面色发青,他“腾”地一下站起来,目若寒冰,“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一个题目而已……”宁鹤嬉皮笑脸地对宋南裕道,“难不成先生觉得,孤这是……在说你吗?”
“你……”
宋南裕气结,他转身,便要重新宣题,可这时,殿下竟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卫暄施然而出,拱手冲宁鹤行了一礼,大声道,“以学生愚见,权奸之臣,断然是留不得!”
“哦?说来听听。”宁鹤果然起了兴头。
卫暄胆色过人,毫无畏惧地迎上了宋南裕锋利的眼光,大声道,“自古以来,权臣当道皆不利于江山之固。弄臣一旦掌权,或是结党营私,或是把持朝政,以至于祸国且殃民!因此,我认为,臣子之权,当授于圣上,万不可功高震主!”
“吾等附议!”其他人纷纷附和起卫暄。
宋南裕的脸色已难看至极。
卫暄却在此时突然带领众人一跪,齐齐叩首,“陛下,我们寒窗苦读十数载,今日得以聚集于此,便是想为陛下,为大雍分忧!如今,朝堂之上,正有这样的祸害!他排除异己,窃弄国柄,不可谓不用心歹毒!吾等恳请陛下可以治权臣宋南裕之罪,以清君侧,重振朝纲!”
“清君侧,振朝纲!”
“清君侧,振朝纲!”
贡士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大殿内久久回荡,振聋发聩。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威胁陛下!”
宋南裕重拍扶手,回头看时,却见宁鹤一副并不奇怪的样子,反而嘴角噙笑,似是很满意。
心,陡然间凉了半截。
宋南裕明白了,这些个书呆子能作出这样的出格举动,全是因着有宁鹤在他们背后撑腰。
宁鹤,恐怕早与他们提前串通,就是想借由这场殿试动乱,顺水推舟,逼迫宋南裕让权,甚至于…要治了他宋南裕的罪……
从小宁鹤八岁开始教他认字读书,通晓事理,七年师恩,不过尔尔。
宁鹤,竟恨他至此。
恨到抓住一切尽可能的机会,也想除去他。
宋南裕自嘲地一笑,反而平下怒意,冷眼挑过,“好,你们要辩,我今日就陪你们辩!”
他长身玉立,迎着侧光,负手道,“你们说,古之权宦不利于江山之固,那我且问你们,若无这些权臣,江山又何在?!”
“秦之商鞅,齐之管仲,以变法而兴国,他们在当时,是否为权臣?”
“这……”卫睻语塞。
宋南裕却继续道,“后汉孔明,在先主死后,依然辅佐少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传来至今,仍为佳话,那他,又是否为权臣?”
一众人等,竟被宋南裕问得个哑口无言,再没了气势。
“大雍早在先帝病时,便已起祸端。皇储之争牵扯甚多,战乱时有,我于困厄之际扶持幼子,继承大统。我联合众臣平定内乱,清理世家门阀,也正因如此,你们这些个寒门子弟才有机会读书应试,在这里大放厥词!没错,我是权臣,但若不是我,皇上,你能登上今天的位子吗?”
宋南裕骤然回头,满目悲戚地直直看向宁鹤,“秦王嬴政,登基之后逼死仲父!名将乐毅,伐齐后却被燕王猜忌逼走!陛下,你是否也想效仿这些人,治我个大逆不道之罪?”
宁鹤被宋南裕训得心虚地垂下首,“先生,孤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一帮迂腐至极,只会掉书袋子的书生,你们根本不配在京为官,辅佐君王!来人啊,将这些贡士统统发配地方,让他们好好体验体验民生疾苦,再来谈治国理政的道理!”
宋南裕说罢,便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以卫暄之才,本应会封个状元,留于京师为官,前途无量,却到底因为得罪了宋南裕,被发来昆城,成为小小郡丞。
就连宁鹤也保不得他。
当晚,宁鹤亲去宋府门上赔罪,好话说尽,可宋南裕却始终一副铁面无心的样儿。
宋南裕大抵是被伤到了心,却又嘴硬,不肯同这少年说出自己的委屈。
宁鹤久哄不过,又气得与宋南裕争吵几句,摔门而出。
从那之后,俩人的关系便降至冰点,再不复从前。
直到,梁丘出了匪乱。
此次平乱,宋南裕命宁鹤同他一道御驾出征,其实,也存了私心。
他想借由这次机会,与宁鹤缓解关系,也想趁战,多教会他一些为君为政之道,但宁鹤来到军营后,成日里不是偷懒睡觉,就是逃出军营乱逛,游手好闲。
宋南裕只能每日自己披甲上阵,还得叫人看住宁鹤,本就心力交瘁,可宁鹤却竟还想着投奔山匪,与山匪们一起……一起抓他……
宁鹤总说他宋南裕不愿原谅,斤斤计较,可宁鹤自己,对他的厌恶,不也是……从未消弭?
宋南裕,对于宁氏,向来只有血海般深重的恨意。
但唯有两人,是他心头割舍不去的软肋。
一个如今因着立场不同,已然恩断义绝。
另一个却也恨他入骨……
宋南裕疲惫地阖上眼,想起宁鹤让他自裁时,那副憎恨冰冷的模样,又想起,宁鹤在奔逃时拼命护住他和那日夜色下模糊的笑容,却是一夜未曾安眠。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结束。
某人快要使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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