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个位面里给神当替身》日耕黄梁

3、救助

　　被冠上高级机械师职称的人，名头响亮，且无一例外都是富得流油。这是珂郁不用刻意打听也知道的常识。

　　只是，他身边的这位，先前也未免太过低调了些。

　　予人高马大，挤在集中车的座位里，很有些委屈双腿。

　　他给出的回应很简单，只有三个字：“不需要。”

　　高端的富豪，往往采用最朴素的出行方式。

　　货币可以购买到灯塔里的许多奢侈品，例如房屋和交通工具。而这两样又恰好是一道固定的特权门槛。

　　“房”指的自然不是珂郁那样的蜗居，而是具有一定规模和品质的豪屋。

　　拥有独立交通工具，则拥有在灯塔专辟的塔路上自由行驶的权利，再也不用费力等车挤车。

　　个体交通工具的价格注定只有贵族和暴发户才消费得起。能够随手送出一个，可见那家店拉拢予的愿望是多么强烈。

　　“这个好贵。”拿了一路，到邻居家门口时，珂郁将礼盒往予的手里递，“我不能收。”

　　予没接，掀了掀眼皮，“为什么？”

　　珂郁瞥过男人那双像机械一样注视过来的眼神，觉得自己也许不太容易将其中的道理跟男子讲清。

　　“这是他们看在您的面子上给我的。之所以是给我，而不是直接给您，是因为其中产生了一些小误会。或者，我下次再帮忙把东西退还回去，这样一来，您就不必因为这份礼品而应承什么为难的要求了。”

　　他特意看了眼产品说明，“七天内都能退，不妨事。”

　　高级机械师往往会被许多大集团争相吸纳，谁开的条件好就跟谁走。机械师得以拥有更广阔的发挥空间，但同时，他们也要达到集团内部的许多条框要求。高昂的薪水报酬下，是受限的住宅和工作地点，以及每日必须完成的定额任务。自由度有是有，但绝对不多。

　　而显然，予是一名资深的独居人，他从事的职业驳杂，算是自由职业者。

　　至于一个不务正业的高级机械师还能这么受欢迎的原因，答案不言而喻。予在机械领域必然很有建树，托他办事的人排着长队上来巴结，唯恐巴结不到。

　　有来必有往，都是将来要还的情份。

　　因此，哪怕礼盒上还有余温在向珂郁诉说着流恋，他也要狠狠心了。

　　“小误会，什么误会？”

　　微沉的声音在珂郁头顶响起，偏重点偏得很厉害，好像真的在仔细地追根究底。

　　“呃，我觉得……”迟疑了一会儿，珂郁低声道，“那位经理的眼神应该不太好。”

　　予的眼中带着探究，甚至微微垂头，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珂郁轻轻眨眼：“他可能，觉得我们之间存在某种血缘关系。哈，我们明明长得一点都不像，只是一场误会而已。”

　　“噢。”予点点头，似乎真的接受了这一解释，语气内容比珂郁还要云淡风轻，“没关系，给了你，你就收。”

　　珂郁沉吟数秒，手指在礼盒上轻轻一敲。

　　“既然这样，那我可能就要告诉您，短时间内，我还拿不出与它相等价值的材料。白捡的确是让人高兴的事，只是，无功不受禄。”

　　予摇头，没再说什么，开门，关门，直接回家了。

　　利索，又神秘。

　　很符合珂郁对这位邻居一贯的印象。

　　他盯着对面的门看了一会儿，然后各回各家。

　　甫一进门，就逃不过魔方的火眼金睛。

　　“您在怀里揣了什么好东西？”闹钟摆动得像发癫，语气带了一丝兴奋，“谁送的？不像您能买得起的。”

　　就很真实。

　　珂郁没有立即回答。他把礼盒放在床脚，然后绕着房间里走了两圈，又把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扒着耳朵，姿态诡异地窃听着隔壁的动静。

　　“您……这是做什么呢？”魔方看他状态不太对，声音更谨慎了。

　　他们才合作了几载而已，遇到的挫败虽多，但也应当不至于让一个原本坚毅的灵魂失去支持之力。

　　“嘘，我在听。”指尖递在唇上，珂郁的表情带着少见的严肃。

　　魔方迷惑，把音量压成一线：“听什么？”

　　没过多会儿，珂郁站直身，托着下巴：“听壁脚。但很遗憾，墙壁的隔音效果还不错。”

　　魔方觉得自己是时候发挥出一些作用：“咳。住在您隔壁的，是您的邻居予老板。他非常富有，把这一层包括上一层的好些小房间打通，才做出了一间巨大的居室。”

　　“噢。”珂郁感慨道，“有钱真好。”

　　而后话音一转，“你以前怎么没告诉我？”

　　魔方一个激灵，“这……这个也是我刚刚才发现的。”

　　“小方。”这是珂郁想和魔方认真商量事情时，会喊出的称呼。

　　“哎，怎么？”

　　珂郁眉头微蹙，用食指点点额头，“那你平常，能看得见他在做什么吗？”

　　闻言，魔方的语气变得挫败了下来：“我很虚弱，还窥探不了别人的行踪轨迹。”

　　珂郁若有所思，摇头：“没关系，即使是神，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

　　*

　　作为机械学徒，珂郁一直在这方面非常认真专注。居家自学是一方面，偶尔，他也会去到面对塔底民众开放的图书馆。只要交纳很少的货币，就可以观摩到机械大师的授课视频。

　　灯塔内部超过百分之五十的人会选择机械方面的职业，而这些人里，并不都可以获得系统性的教育。不菲的教育费用就是第一道关卡。

　　如果身为平民，将图书馆提供的资源全部吃透，并通过了集体考试。那么按灯塔《条例》以珍视人才作为要义之一的规定，正统学府会对他们免费敞开大门。

　　先前孟成帆对珂郁发出邀请，并不是空穴来风。

　　珂郁在一众蹭图书馆资源的学徒里，表现出来的成绩异常优异，不出意外，今年的入学考试中，他一定可以用高分换取到去塔上进修的资格。

　　兴趣使然，每次从馆中借回厚实的大部头，珂郁都要沉浸在其中啃上一段时间。

　　除去理论外，他也少不得要做出许多实践。只是受制于材料和成本，偶尔会陷入拮据。

　　现在有了新车驾，珂郁不介意再次出塔，多弄些便宜不要钱的材料回来。

　　魔方也不算是一无是处，在紫海的时候，便是它拼命摄取了冰川位面边缘游离的能量，给了珂郁一条漂亮的晶蓝尾巴。

　　那条尾巴在珂郁离开冰川位面后迅速蜕化，融入了他的身体。虽然他再也无法将眼泪变成昂贵的珍珠，却是得到了另一种还算高明的净化能力。

　　这种能力，正好可以被珂郁用来净化有害垃圾上的毒素杂质。

　　新车驾速度很快，用起来也不难。来到安检门，身份卡信息一经录入数据库，就能顺利通行。

　　塔外满目苍茫，是万古不变的永恒白昼。

　　出了塔，没了原本的灯塔预规划，只要不触及埋地隔网，条条大路任意走。珂郁控制车身，偏转旋移，一下子让它腾飞了起来，掀起一阵厚重的沙霾。

　　这类车型果然不负它佼佼的价格，操作起来非常简易，顶棚严密覆盖，露不进一点风沙碎屑。

　　没人知道，冒险派们止步的地方，珂郁只会走得更深。等终于找到合意的场地时，他从车上取下一只机械铲，专挑垃圾堆里年份久远的破铜烂铁大块头，整个一掘而起。

　　看着手边新鲜出土的金属块，珂郁歪了歪头，摘下皮制的工作手套，露出一双莹莹透白的手。

　　他的手本就纤瘦好看，根根手指纤长，此时更是在冷白皮外敷了一层光，附在颜色斑驳的金属块上，尤其引人注目。

　　珂郁耐心等待，这样大的一块，净化的时间需要稍久一些。

　　而且，依据他的经验，手掌下的金属应该来自几十年前的某批战机的主干部分，用废后被抛埋，原态在日积月累的磋磨溶解后才变成了这幅样子。近千年的机械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战机版本特征都是书里详细记载过的，用料成分相对应，品质绝对差不了。

　　净化成功后，就可以把金属块放置在车厢的折叠空间里了。珂郁燃起干劲，铲子往地底挖得更深，停留在外场的时间也在不断延长。

　　期间，还少有地碰见了两个徒步的路人。

　　他们目不斜视，绕开很远，蹒跚行走。

　　珂郁知道，遗民都有点害怕塔内的人。

　　有过混居塔外的经历，又对污染物了如指掌。他远远看一眼，就有了推断——这两人患上了传染病。

　　此类病症也是特别，只在遗民中传播，几乎没有塔民中招的例子。

　　灯塔很少接纳遗民，这是很重要的一条原因。

　　珂郁心里一霎想了许多，动作不停，搬完手里的，又上车打算到下一个地方继续挖掘。

　　此时，遗民中的一个突兀地倒下，就在他车后不远。

　　两人估计是亲属关系，一个倒了，另一个便焦急地哭喊。边哭，边从袖子里掏出霉变的食物，往倒下的人嘴里塞。

　　珂郁看得清楚，那是遗民中比较常见的一类主食，但暴露在外场这么长时间，绝对是不干净的。吃了，不仅解不了病症，还会加剧死亡。

　　在遗民眼中，能驾驶空间车的塔民是他们根本惹不起、也躲不起的存在，所以就连发出哭喊，也都是压抑在嗓子里，不敢让人听见，以免遭致更大的不幸。

　　因此，当有人将车子停到他们跟前，并提供干净的食物和水时，这景象简直难以置信。

　　“愿神保佑仁慈的您。”

　　颤颤巍巍接过东西，哪怕这是掺着毒药的蜜糖，遗民也感觉自己拒绝不了。

　　甜美的面包和水源，他们这一路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仁慈……”慢慢体会这个词，珂郁感觉很新鲜。

　　很久以前，旁人提起他，从不会这么说。

　　思绪只飘散了片刻，转问：“你们要往哪里去？”

　　男性遗民正在为他的亲属喂送食物，闻言也不敢抬头朝珂郁多看，“这位先生，我想为我的妹妹找一名医师。”

　　“到灯塔里求医？”

　　“是。我们……积攒了一些货币。”

　　“哦。”

　　遗民被视为低贱，但并不代表他们贫穷。塔外气候环境恶劣，有钱也买不来足够的生存资源。珂郁做遗民时深深体会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拼命攒钱转籍。

　　只是，和他的情况不同，带有疾病的遗民，手里再有钱，别说找医师，连塔门都进不了。

　　珂郁平静地看了兄妹二人一会儿，按原定路线，继续往前。

　　两天之后，当他把车内折叠空间填出很可观的一块，再回程时，则发生了第二次偶遇。

　　准确说，是珂郁通过车载系统内的红外锁定，主动找到的他们。

　　彼时，两个遗民脸色灰败，除了疾病原因，更有被无情驱赶的种种绝望。

　　珂郁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净化能力，但如果再不做点什么，等待这两个遗民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很现实的一个问题。

　　情况允许的话，他真想继续普通下去。

　　车内防御屏障打开，包裹住三人。珂郁向摇摇欲坠的遗民兄妹伸出手，尽可能快速调动身体内的能量，脸庞迅速褪去原本的血色。

　　他的净化本源来自遥远的冰川紫海，动用得太过，很容易留下痕迹。

　　珂郁睁开眼，警醒了片刻，然后又觉得多此一举。

　　明明他都已经逃了，且逃得远远的。只是使用一点点位面能量而已，不至于被发现。那位多情得很，时间一长，或许连他叫什么都不会再记得。

　　撤开防护罩，珂郁费力地趴在方向盘上，眼皮沉重，斜斜瞥了外面渐渐恢复体力的遗民一眼。

　　他们现在不用死在垃圾场变成肥料了。

　　省得自己下次再来，还要费力清理尸体。

　　对车子使用定向指令，目的地坐标处呈现出一个鲜明的红点，沿着最优路线，匀速向灯塔返程。

　　半途，珂郁头脑昏沉，被车内温暖舒适的环境包裹着，支持了没多会儿，终于克制不住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在塔内了。

　　他的原定路线走完后，面板上有明显被人篡改过的迹象。自己竟睡得这样沉，连通过塔门关卡都一无所觉。从定位预导可见，离家的距离正不断缩减。

　　守塔者不会温和地对待任何一个想从外面进塔的人，更别说是一个在车里熟睡的可疑人物。

　　就很奇怪。

　　珂郁揉着略微发涨的太阳穴，缓缓蹙起眉头。

　　*

　　与此同时，无垠的空间中涡旋雾聚，如浪如絮，万千位面被各异的能量粒子缠连，离索，飘摇，难以捉摸，从不定形。

　　一颗小小的石子无声坠进波澜，泛起无边延伸的动摇，无论多细微的一点动静，都尽在掌握之中。

　　刹那之间，一人睁开潋滟双目，华美面孔上漾起一丝烂漫的笑：“小可爱，原来你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