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六个位面里给神当替身》日耕黄梁

15、灯塔在摇晃

　　霍尔兰锡往常每隔两天就会出现一次。

　　在珂郁进入医疗中心隔离区的第三天后，他心里已经隐约猜到——别说是能量锁了，估计予往后都不愿再让霍尔兰锡的本体乃至影像踏入灯塔一步。

　　哎，嘴里说得倒是非常霸气，真临上事儿了，照样靠不住。

　　撇到脑后不再多想，珂郁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第一时间躺平，慢慢转过头，看向来人。

　　他这两天一直积极配合治疗，身体康复得很快。

　　但同样，也察觉到了周围事物渐渐透露出的不寻常。

　　挂着温和笑容的医护人员每天都会定时来给他注射一些补充营养和消炎的药物，伙食更是顿顿不缺新鲜昂贵的水果蔬菜。

　　有回珂郁故意说想吃一种生长条件很严苛的果实，过了半天，马上就有人切好拿给他了。

　　他们对待珂郁的态度实在太过温馨暖融，好像由官方出资建立的隔离所向来都是慷慨民主的，这种关怀备至，差点让人误以为外面紧张的疫情已经彻底平息消失。

　　珂郁绝不认为自己处于这样一个虚假的温情世界。

　　“小同学。怎么了，不舒服吗？”

　　其实就有一个苹果脸护士来得最勤，她负责珂郁这间病房的卫生情况，偶尔还会与他搭话，脸上的笑容天真洋溢，“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啊。”

　　棉球和针管在手上不怎么灵活地搭配着，她吸取药液和摁压管尾时，动作弧度也总是刻板地重复着相同的东西。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啊。”

　　像个诡异的偶人。还是喜欢把人当智障一样哄的那种。

　　内显示屏整天对着床头，自予走后，上面只出现过两次字迹，后来就仿佛死了一般没动静。

　　第二次的字迹语焉不详，只说——“你可千万别把自己弄死了”。

　　珂郁的求生欲很强，对见鬼一点也不感兴趣。但从那几个字消失后，他又陷入了新的停滞点。

　　小娃娃太不负责任，他只能靠自己来打破这个停滞点。

　　蹙起眉，视线落在护士洁白的服装上，珂郁一字一顿说：“确实有不舒服的地方。”

　　“啊？哪里？”

　　苹果脸护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依然保持微笑，拖着慢半拍的脚步慢慢走来，“在哪里？”

　　珂郁唇角绷直，指了指自己的右臂，“输液之后就感觉麻麻的，而且冷嗖嗖。”

　　护士举着针筒，脑袋和脖子相接的地方发出“嘎吱”的轻响，嗓音甜人：“再打一针吧。”

　　珂郁摇头：“不要。”他仰面看着站在床头的护士，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把她圆润的脸照出了一层油光。

　　“我现在已经很难受了，为什么还要打针？”

　　“有好处的呀。治好了身体，养得白白壮壮的，才能更好地繁育下一代。”

　　用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女护士这样说道。

　　珂郁听完，只觉得毛骨悚然，“繁育？繁育什么？”

　　“幼崽啊，最宝贵的幼崽。”这个名词或许在“女护士”看来十分神圣，她的脸上呈现出熏醉的憧憬。

　　边陶醉边拉过珂郁的衣袖，要往他手臂上扎针。

　　珂郁早已不堪忍受，也根本无法再直视那些营养剂，他挡开“女护士”的动作，“滚！”

　　“为什么？”那张苹果脸上有片刻的表情凝滞。

　　“因为，我不喜欢被奇奇怪怪的东西触碰，你闻起来很恶心。”珂郁漠然地说。

　　语落，双方随之静默。

　　“女护士”的脸庞在瞬间闪过狠戾，针头忽然调转方向，然后没有一丝停顿的，朝珂郁的眼珠扎了下来。

　　速度很快。

　　但珂郁更快。

　　他也不知从哪里使的巧劲，人体的柔韧度被他发挥到极致，一个偏扭躲开袭击，双脚落地后贴在护士的一侧，战甲瞬时激发，寸寸严密附着在他的右臂上，死死钳制住力量忽然增大到超出人类范畴的女性。

　　“她”挣扎得极其厉害，或者，应该称为“它”。

　　似乎哪怕骨头碎了，也要拼命挣脱束缚，根本不畏惧疼痛和撕裂，也誓要掣肘住珂郁。

　　这只披着人皮的怪物，伪装术着实差劲。气味也充满着血腥味和恶臭，想来原身已经死了很久。

　　机械臂由精炼的金属构成，比人体骨骼硬了不知几千万倍。珂郁只要轻轻一握，和脑袋差不多大小的机械拳头就能将“她”的脊椎轻易捏断。

　　毕竟是货真价实的人骨。

　　“谁在控制你？”

　　护士面目狰狞，嘴巴裂开一条大缝，仿佛要咬人。

　　“这都不知道？”

　　珂郁歪头再问了一遍。

　　被用作武器的物件已经被他全部收了起来，问话无果，它还在竭力去够取地上的针头。

　　那就没办法了。

　　劲力放开，中枢神经被一掐而断。

　　但这并不够。它还能继续行动。

　　只是以一种扭曲的、不可思议的怪诞姿势。

　　珂郁暂时还弄不懂这个东西，也怕贸然拆解会造成麻烦，所以很谨慎地将它叠了又叠，踢到了床底下。被床板压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他走到一直以来只作为观赏外景，而不是打开透风的窗户边，早就料想到，这间隔离病房非常适合软禁。

　　一层透明的如同水晶般的罩子覆在他的眼球上，视野里马上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将看到的世界分隔成不同的小块。

　　珂郁立即在脑海里了解到玻璃窗的材质。他把右掌放在窗户上轻擦，掌上的热度足以在最有效的时间和最少的消耗中，悄无声息地将厚厚的玻璃融化出一个大窟窿。

　　正好能容他通过。

　　楼层加起来约计十米的高度，珂郁扒住窗沿，右手臂有爪钩伸出，牢牢贴着墙皮，在受力点变换的同时用双腿支撑身体，往下有条不紊地踏动。

　　平时虽然很少有做这些高难度动作的机会，但珂郁从生疏到熟练，也就花了几秒工夫。

　　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削弱小的年轻人，身手却总是好得让人意想不到。

　　医疗部在多个塔层都设立了分点，这一处的前身，其实是一家刚建成不久的综合公寓群。老板想以做公益的名义从基层议会团成员那里捞点好处，便先借来安置和隔离塔民。

　　这地方安静得出奇，植被修剪得不错，但原本该住得满当当的房间里，此刻只零星卧着几个精神萎靡的人，且看不到医护人员的踪影。

　　珂郁刚进来时，还记得有人跟他说了学院教授的事情，现在才过多久，就萧条成了这个样子。

　　他愈发觉得自己忘记了某些东西。不完全的信息，令他的行动处处受阻。

　　那个Ta，应该是已经出现过了。但又通过某些方式，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

　　说明有催眠和摘除记忆的能力。

　　精神的记忆可以被抹除，身体却不会。

　　这种被当作砧板上的鱼肉的观感，时常令珂郁在午夜时觉得悚然，胳膊上常有一层鸡皮疙瘩泛起。

　　而Ta同时又能隶使低智慧怪物，一个甚至多个。

　　说不准哪天就能利用数量优势来围堵他。

　　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繁育”。幸好珂郁能够鉴别不对劲的药物，前两天入口的东西都没有问题，否则真不敢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手段，才珂郁罔顾性别地让人达成“繁育”的成就。

　　至少摸清了对方的一些能力，也不算白待这几天。

　　现在他要走出去，弄明白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直折叠存在口袋里的便携小车一落地就恢复成战车模样，珂郁在驾驶座上操作了片刻，令它完全处在战时状态，点击启动，战车一骑绝尘地冲向这片隔离区的边缘。

　　*

　　灯塔第一次萌生出的人类情感，是一种名叫“骄傲”的东西。

　　它是机械之神的伟大创造。

　　立命安身后，它庇佑塔民，可以继续骄傲地立在永昼中万万载。

　　直到某一天，它察觉到了神的厌倦。

　　如深沼般的厌倦让灯塔觉得透不过气，如果它有泪腺，必然要满含泪水。

　　那股邪恶的力量就是在它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的。

　　耳边的引诱像是甜美的毒果，灯塔渐渐懂得了更多的东西。

　　它能够理解神，认不认同，却是另一回事了。

　　正因它觉得自己有一颗判别之心，所以，当那个曾经一手将它创造出的神明在追击外来者时反而被重重袭击，然后狠狠一下钉在铁壁之上，灯塔并不觉得愧疚有罪。

　　它忍了又忍，连一丝颤动也未有，几乎是心满意足地托住了它的神明。

　　进攻者悄无声息地出现，满怀恶意而来，偷袭过后，还想继续狂妄施为。

　　邪恶的暗絮已经鼓肿得很大，如果它要试图击杀位面主神，野心虽大了些，以它此时的能力，未尝不可。

　　但，千钧一发之刻，一座塔突然横挡而来，阻拦住了那些密集的攻击。

　　“呵。这又是在做什么蠢事呢？”暗絮里传来讥讽的笑声，“一个小小的灯塔而已，也想当双面间谍啊？”

　　灯塔的意识重回到了原体之中，它想大声地辩明自己没有，可惜的是，它现在已经说不了话了。

　　当初的手脚和声带，都是神赋予来的。

　　“不过，你这个小塔也是有点用的。”暗絮里的东西大概沉吟了一会儿，这种停顿当然不是来源于灯塔的物理攻击。

　　无数灌着炙热液体的管道和钢铁铸成的链条在封闭的空间里横冲直撞，纷纷涌向漆黑的暗质团，拼命想把它捣个稀碎。

　　但刚碎了一团，就能再聚起新的一团，更加强悍。

　　根本打不死。

　　说话的人最终慢慢从无尽的黑里走了出来，一边飘浮着一边准确地躲避乱七八糟的金属利器。

　　“你毕竟在这个位面扎根了那么长时间，又承载了那么多个生命，要是贸然把你弄没了，却还没弄死你们的机械之神，后果就比较麻烦了。”

　　生着一双暗红色眼睛的男人弯起眼睛，歪头道：“所以，老实把祂放出来不好吗？本来嘛，祂就已经在等死了，对吧？”

　　随着无效攻击的持续，以及添在神明身上护盾层数的增多，灯塔渐渐发起剧烈的抖动。激光射能、电网束缚，类核聚攻，只要是它有的，只要能用得上，即使把总系统烧没了，也在所不惜。

　　唯一一个信念牢牢扎在心底，那就是——

　　谁也不能伤害它的神明。

　　*

　　大地剧颤，或者说，震动的是灯塔本身。

　　“位面地震？”

　　珂郁加速行驶，绕开障碍物，眼看就到了大门口。

　　一个巡视者坐在拦闸边的椅子上，垂着头，只能看到发顶。另有几个，也都在不远的地方像个木头桩子似地站着。

　　如果没猜错，他们的情况应该跟女护士差不多。

　　巡逻者慢慢抬起头，麻木的脸冲着他，车前车后都隐约地有了追击者的动静。

　　怪物确实多。

　　珂郁就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地离开。

　　在它们以非人的速度扑上来的瞬间，地表大块凹陷，右后轮因陷地而剧烈颠簸。要不是这战车的防震效果一流，撞破头都是轻的。

　　珂郁视野中的画面发生倾斜，眼睛却紧紧盯着前方，躲避地表裂缝的同时，把碍事的挡路者和追击者也利索地甩开。

　　车前和两侧弹出孔洞，强力的电流能摧毁掉与其接触的生命个体，从低档到最高档，试验完后，如法炮制，也不用担心浪费能源。

　　人皮怪物们咧到极致的大嘴里有涎水飞出，粘到了车窗上。

　　珂郁启动自动清洁功能，并让战车“刷”地展出一双金属的飞翅。

　　羽翼一般，坚硬而锋锐。

　　这并不是让翅膀带飞沉重的车辆，而是用作平衡。

　　来到半空，视野更加开阔，触目所见，大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布满疮痍。

　　与珂郁一样飞在空中的飞行工具越来越多，所有人有目共睹——

　　塔层，正在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