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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梦见 ...

  •   清醒多烦恼,糊涂最无忧……
      楚岚一直在做梦,这个梦断断续续,真假难辨,既冗长又疲惫。
      在梦中,他站在床边,看着自己上身裹着厚厚的绷带,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几张熟悉的面孔围在他身边,这些人他认识,却突然记不得他们都是谁了,床边还坐着一位穿着青衣的先生,脸孔陌生,眼睛似乎看不见,居然闭着眼睛往自己身上扎针!他站在他们身边看了很久,又想起自己很想见的一个人……
      于是他浑身轻飘飘地出了门,一路向东走,哪知他才一迈步竟仿佛行于云端,瞬息万里,似乎只用了眨眼的工夫便看见了雁归!
      雁归正在读信,一个人坐在御书房的书案前,左手边仍旧搁着自己那把椅子,他站在雁归的对面凝望着他,雁归长得是真好,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又浓又密,他最爱看雁归的眼睛,那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总是温柔还噙着笑意的……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摸雁归的脸,可手指却直接从雁归脸上穿了过去!而雁归,似乎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正纳闷,就见淮安王走了进来,在椅子上坐下,和雁归说话,他只看见他们两人的嘴巴在动,也看得清楚每一个表情,却听不见一点声音……甚至他站在雁归面前,雁归也毫无察觉……
      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却猛地觉得心口一阵剧痛,然后眼前一片白茫茫,雁归消失了,淮安王也看不见了,自己的身体也不再轻飘飘的,而是突然沉重到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身体里另外一股痛楚也涌了上来,实在是太疼了……就像撕裂了他的胸腔脏腑,疼得他呼吸困难,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耳边一片嘈杂,似乎有人在唤他,可就是睁不开眼。
      楚岚又睡了过去,却再也没能去御书房看雁归,这一回浮于眼前的则是以往某时某地曾经见过的人、事、物,他甚至还看见了已故的岳北川,就站在他的墓碑旁边朝自己笑……无数的场景不断变换,走马灯似的在自己脑海里一幕幕连续浮现,无休无止,让他无比烦躁。
      “云舒……”
      是谁?谁在唤自己?脑中那一些烦人的记忆戛然而止,尽管胸腔里面还是一样火烧火燎的疼。
      “云舒,别睡了,你看看我吧。”
      耳边又是一声呼唤,那人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揉搓着他的手指。
      好熟悉的感觉……
      有水突然滴在了自己的耳垂上,还是温热的。
      “云舒,你答应我的事呢?你给忘了吗?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京城,自己躺在这么远的地方睡觉,你是不要我了吗?”
      又是一滴泪,滴在了楚岚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滑进鬓角,楚岚皱了皱眉,攒足了力气,才终于奋力地睁开眼,眼皮又干又涩,白亮的天光刺得他只能眯着眼,就在这时,光线忽然黯了下来,是那人的一只手,替他挡住了刺眼的光线。
      楚岚视线缓慢地游移,终于看见了那张在梦里见到的脸,还有那双总是温暖的、带着笑意的,此时此刻却哭红了的眼。
      “雁……归……”楚岚用力张了张嘴,喉咙干疼,发出的声音也是又干又涩。然后他看见,眼泪从雁归的眼中一下子喷涌而出,刹那间就顺着他的脸颊成串地滚落,将床单打湿了一片。
      “别哭……”看见雁归哭,楚岚的鼻子里像被人灌了一碗醋进去似的又酸又疼,眼眶也刺热起来,他想给雁归擦眼泪,可自己的手却还被雁归握着,于是只能动动手指,轻挠了几下雁归的手心,哑着嗓子哄道,“乖……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雁归哽咽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声音打着颤:“楚云舒!你……是个骗子!”说着,他俯下头,把满脸的眼泪全蹭在了楚岚肩膀上,抽抽噎噎地在楚岚耳边道,“我满心欢喜地赶了几天的路……只想早一点见你,哪怕是早一刻也好……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还想亲眼看看……大将军为我打下的江山,可你呢?你给我的承诺呢?你的一诺千金,你的言出必行呢?!”
      楚岚被他责问得哑口无言,他转了转脖子,好不容易够着了雁归的耳朵,在他耳垂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雁归果然猛地抬头,两眼通红地瞪着楚岚:“你干什么?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楚云舒!这一次我绝不原谅你!”
      “咳……”楚岚被他的模样逗笑了,可笑声却变成了咳嗽,扯起了胸腔里的一阵抽痛,他忍不住皱了眉,下意识地哼了声疼。
      前一秒刚说完“绝不原谅”的那人,一见楚岚疼得脸都白了,立刻连眼泪都吓了回去,急切地问:“云舒!哪儿疼啊?!伤口疼还是胸口里面疼?”
      楚岚皱眉捱过了这一波痛楚,看着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嘴角向上一弯,温声说道:“心疼。”
      “什么?心疼?怎么个疼法?我先给你看看!”雁归说着就握住楚岚的手腕,伸指搭脉。
      自决定要亲往梧州那一刻起,雁归满心就只盼着着来见楚岚,哪知一进帅帐,看见的却是这样一个病骨支离、重伤昏迷的楚云舒,他的满心欢喜刹那间碎成了渣,只剩下了害怕和恐惧担忧,眼下一听楚岚说疼,他满脑子都只有惊恐,哪里还有多余的心力去分辨什么真假虚实。
      雁归这么一个向来冷静自持的人,何曾有过如此惊惶无措的表情?楚岚这一回是真的心疼了,他翻手握住雁归的手,望着他的眼睛:“是心疼你啊……小傻子……”
      闻言,雁归脸上一阵红白交错,他忿忿地看着楚岚:“楚云舒,你的良心呢?”
      “这么久……未见,才见面……你……你就哭成这样……我怎么能……不心疼……”楚岚伤在肺脏,气息不足,喉咙又干,他喉结微动,下意识地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
      果然,雁归马上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回来,坐在床沿上,背靠着床柱,伸胳膊挽着楚岚的肩膀,把他上身慢慢托高一点,将杯沿贴在楚岚唇边:“云舒,先别说话,喝点水润润嗓子,你先沾一点,可千万别呛着!”
      一杯温水放在自己嘴边,已经快干成一颗蔫吧小白菜的楚将军甚至都闻到了那水里的甜味儿,恨不得一口就灌下去,可雁归却极力控制着杯沿倾斜的角度,只将杯子稍稍一偏,让水将将沾湿他嘴唇,就立刻放正,楚岚懂得他的苦心,便配合着他,轻轻舔舐嘴唇上沾着的水液,一点一滴滋润着自己干燥的唇舌。
      不多的一杯温水,雁归喂到快凉了,才下去不到半杯,雁归把杯子凑近自己的嘴唇,浅浅一尝,已经凉了,便不再喂他喝,随手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楚岚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嗓子也没之前那么疼了,他靠在雁归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半阖着眼:“雁归,这山水迢迢的……你怎么还亲自来了?万一路上……路上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你还好意思问?”雁归在他身后叹着气,幽幽道,“倘若不是亲自来,谁又会告诉我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在京城日盼夜盼,什么时候才能盼到我的大将军回家?”
      楚岚听得心酸,缓了缓神,握住他始终环着自己,护在自己胸前的手:“协马台与戎虏密谋合围那封信,你看过了吗?有没有另外着人验证?”
      “表舅找懂得协马台文字的人验证过了,的确就是你信上写的那个意思,你这个消息来的及时,不仅能暂避东南战事,也让我们抓住了协马台的把柄。”雁归一边说,一边以指为梳,理顺他一头微乱的青丝。
      楚岚舒服地阖着眼,沉吟片刻,才开口道:“我们和协马台之战是迟早的事,难以避免……咳咳……这一次,与戎虏签订合约之后,反倒可以为我们自己争取一些时间。雁归,眼下三方暂时安稳,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考虑四境如何固防,铜墙铁壁终究要比血肉之躯坚固的多。”
      “你这么说,一定是已经有打算了。”雁归凝视着楚岚的发顶,露出苦笑。
      “有一点模糊的想法,还不成熟,等我把图样画出来你再看,如果可行,我们就照此实施,说起来,对梧州布防的灵感还是玉冠山的疯狼给我的。”楚岚道,“没有天堑,我们就造一座天堑出来,届时,国界泾渭分明,让那些红毛子连寻衅滋事的借口都找不到。”
      “一切全凭大将军安排。”雁归探了探身子,在他耳后亲了一下,“将军身负重伤,还不忘殚精竭虑为国事操劳。”顿了顿,他突然换了个语气接着说道,“将军心怀天下,征战四方时,是不是都没想过独自在京城苦守寒床的可怜人?”那语调,绵软又哀怨。
      “你……”楚岚被他逗笑了,一笑又扯着胸腔里面发疼,他皱着眉头笑,“这个可怜人一直在心里面装着,根本用不着特意去想,只不过……”
      雁归正竖着耳朵听,楚岚的话却戛然而止,吊足了他的胃口,见他没了下文,皇帝陛下便忍不住了,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常常想你做的瘦肉粥和玫瑰酥饼……几天没吃没喝了,肚里一空就更想的紧,雁归,我想喝你做的粥了。”
      雁归:“……”
      这一日,守在大帐外的一干人等,瞠目结舌地望着堂堂九五之尊、当今圣上肿着两只眼睛从楚将军的寝帐里面出来。脱去外袍,丢给秦章,自己则一头扎进了伙房里去。他这一进去竟像狼入羊群,鹰入鸡窝,伙房里那几个愣头青顿时一窝蜂地从里面窜了出来,仿佛见了鬼似的,偷偷指着里面鸠占鹊巢的人,惊得语无伦次。
      我是谁?这是哪儿?刚刚进去那个袍子上绣金龙的人他他他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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