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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中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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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恰逢中秋,散朝之后,待皇上下朝,各部大人们也都散尽了,楚岚便同秦章一起到了城南别院。
别院不大,但设计却十分精巧,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应有尽有。
为了避嫌,楚岚除了索玛姐弟住的侧院没踏足之外,把其他院落全都里里外外巡视了个遍,稍微调整了守卫部署位置,又暗地里配置了暗哨,连同侧院一起,将整座别院防卫布置得铁桶一般,全无破绽。
秦章取了一张红笺交给楚岚:“将军,这是今晚宴请的宾客名单座次,请您过目。”
今晚中秋宴,受邀的都是天子近臣,各部之首,座次排列以身份、官阶为准。楚岚逐次仔细查看,愕然发现纸上居然还有自己的名字,淮安王不在京里,他就以建安候的身份成了客座之首,位置就在君王之侧。
“这里面怎么还有我?”楚岚瞪着秦章道,“我身为卫戍营统领,当以职责为先,坐在宴席上不合适。”
秦章也凑过来看楚岚手指点着的位置,摇摇头:“这单子是礼部送来的,一定是皇上亲自批阅过了的,要说职责为先嘛……将军您坐这个位置岂不是刚好可以贴身保护皇上?”
楚岚气闷,把单子随手往秦章胸口一拍,转身走了。
“唉将军!哎哎哎将军您干吗去啊!”
“回营换衣服!”不然呢?穿着盔甲坐在宴席上?即便算不上御前失仪,他觉得自己都像个怪物似的。
“那您可早点回来啊!”楚岚在门口上马,秦章还追在后面啰里吧嗦地嘱咐。
……
人还未到营地,他远远地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卫戍营门口,车上装着大笼小箱,副将燕淮正指挥将士们往营地里搬东西。
“将军!您回来了!”燕淮一眼就看见楚岚,赶紧迎上前,先前和燕将军站在一起说话的另一个人也跟着过来,朝楚岚施礼:“方青见过将军。”
“方总管这是?”楚岚疑惑地瞄了马车一眼,这人他是认识的,宫里御膳司的总管方青。
方总管笑吟吟地:“今儿不是中秋了吗?圣上体恤咱们将士无法与亲人团聚的思乡之情,所以特地命咱御膳房做了一些宫饼和卤味肉食送到营里来,以表圣上对将士们的拳拳爱护之情。”
“如此,那楚某代全营将士谢过圣上了。”楚岚朝方总管拱了拱手,“方总管辛苦,在下还有要事,不能久陪了。”
“楚将军军务繁忙,在下不敢耽搁将军,咱们来日方长,将军若有事尽管吩咐即可。”
“好说,日后免不了有事劳烦总管。”楚岚转头又对燕淮嘱咐几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
入夜,一场中秋夜宴已至尾声。
因为自己三杯倒的酒量实在上不得台面,于是楚将军不得不始终小心翼翼地拿捏着分寸,开席时,雁归提了一次酒;席间,忠勇公左恕提了一次酒,楚岚的三杯酒量上限就只剩下一杯,想着最后一杯应当还是陛下来收尾,于是十分谨慎地打算把实力保留到最后。
之前,楚岚原本还担心离雁归这么近,多少会有些尴尬,但实际上他发现自己想多了,除了与在座的诸位交谈之外,皇上的剩余注意力都在他对面坐着的索玛和阿洛身上,连个多余的目光都没甩过来。
庆幸之余,楚将军心里还是有些酸疼。
他低头盯着酒杯,开始心不在焉:疼就疼吧!长痛不如短痛,自伤一刀也总好过来日万箭穿心……
盛满的酒杯水波微荡,待静下来时蓦地映出了另一个人的脸庞。
楚岚抬头,发现坐在对面的索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正低着头看他,双颊微红。
与此同时,楚将军也敏锐地感受到了来自全场的各种目光,其中也包括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人。
楚岚连忙起身,有礼地招呼道:“索玛姑娘。”
与姑娘见面,楚将军自然而然地垂眸避讳,彬彬有礼,谁知这一垂眸不打紧,楚岚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索玛双手捧着一大碗酒,送到楚岚面前,笑吟吟道:“楚将军,这一碗酒,索玛敬将军对我弟弟阿洛的救命之恩。”
楚岚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但又不能不接姑娘的酒,于是故作镇定地接过酒碗,还不死心地企图挣扎一下:“姑娘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不必过分在意。”
索玛笑眯眯地望着他,满眼憧憬。
此时周遭一片死寂,安静到连地上掉根针都听得见,楚岚趁机偷窥了雁归一眼,发现他正一手托腮,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
豁出去了!楚岚心一横,端起碗来咕咚咕咚把那一大碗烈酒喝了个干净。
索玛又斟满一碗酒,捧到他面前。
楚岚接了,其实他很想说:感谢姑娘盛情,在下不胜酒力。可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认怂是小事,他曾久在西南,对苗寨习俗也略知一二,苗家姑娘敬的酒是一定要喝干净的。
楚岚定了定神,把这第二碗酒也干了。
“楚将军好酒量!”
“不愧是大英雄啊楚将军!”
雁归:“……”
杯盘桌碗开始在眼前摇晃起来,索玛的脸也有点模糊了,楚岚凭本能准确地把第三碗酒接在手里,在众目睽睽之下喝得豪气干云。
“多谢索玛姑娘。”楚岚双手递上空碗,他觉得整座房子都在摇晃,甚至都没发觉索玛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走之前还说了些什么。
他扶着桌子坐下,耳边是一片混乱嘈杂,眼前一片光影迷离,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坐在那儿不说不动,但至少在外人看来,武将大多都是海量,连一直被人称为儒将的楚岚将军,想不到其酒量也是可圈可点的!
除了一个人。
雁归举杯,在众臣一片宏颂声中结束了这一年的中秋夜宴。
“楚卿留下,朕有话要问你,其余诸位各自回府休息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雁归:“来人,送索玛姑娘和阿洛回侧院休息。”
“遵旨!”
阿洛瞥了楚岚一眼,望着雁归:“阿雁……”
雁归道:“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
索玛则是有些担心地望着楚岚:“楚将军他没事吧?”
“没事。”雁归盯着坐在桌前两眼发直的人,轻松地替他掩饰过去,“朕还有几句话要问他,你们去吧。”
待诸臣散尽,索玛姐弟也走了,雁归唤了一声:“秦章!”
“臣在!”禁卫军统领一路小跑着过来。
“去给楚将军备车,在外面候着,朕传你再进来。”
“遵旨!”
雁归看向左右侍从:“你们也都下去,不经传唤谁都不准进来,先叫人送碗醒酒汤。”
“遵旨!”
侍从宫人纷纷退避,偌大个厅堂中只剩下雁归和楚岚两人。
醒酒汤是早就备好了的,原本是太医院以备不时之需的,想不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侍从将醒酒汤送进来,便立刻退了出去。
雁归端着碗,慢悠悠地晃到楚岚身边,坐下,随手把醒酒汤放在桌上,沉默地瞅着这个呆坐着两眼发直的人。
“雁归?”楚岚扭头看见他,笑了,大着舌头道,“你怎么来了?”
被他一句话就叫软了眼神,雁归见他坐着都摇摇晃晃的,随时有可能一头栽在桌子上,忍不住伸手把他拽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嗯,还没醉到连人都不认识的地步,那这就好办多了……
楚岚也不挣扎,软绵绵地靠在雁归怀里,昏昏欲睡。
“云舒,别睡,先把醒酒汤喝了。”雁归伸手端起碗来,凑到他嘴边。
“唔?不喝!不能……再喝了……”楚岚醉眼迷离的,嘴唇一碰到碗边,还以为是酒,立刻伸手去推雁归的胳膊,没轻没重的差点把碗打翻。
雁归挑眉,看了一眼醒酒汤,再看看玩命扑腾的楚将军,思虑片刻就觉得和他纠缠下去容易没完没了,于是自己直接喝了一口,再低头哺进楚岚嘴里。
“唔!咳咳……咳……”楚岚没防备,来不及吞咽呛到了,立刻手忙脚乱地想推开他。
雁归急忙放下碗,抬手轻轻扣他后背,帮他顺气,等他好些了,又端起碗来,如法炮制,把那一碗药汤生生地给他全喂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被醒酒汤那点苦味儿激起了哪一段记忆,楚岚竟然清醒了一些,他手脚并用地从雁归怀里爬起来,环顾四周:“雁归呢?刚刚还……在这儿的!”
雁归扶额,心说自己真是傻了,才会以为这个醉鬼清醒了……
“找雁归是吗?我不是在这儿吗?”说着,伸手轻柔地扳过他的脸。
琉璃灯的华光映在楚岚眼中,一片氤氲璀璨,雁归发觉,他眼角处那两抹红痕,此时宛如朱砂一扫,无比魅人心魂!
雁归忍不住心中一荡,低头便吻了上去。常言道,酒后乱性,而此时此刻,酒意醺然,也不知乱的是谁的性。
岂料雁归的嘴唇还没碰到楚岚眼角,他的脸就被楚将军一把摁住了,楚岚惊讶地瞪着他:“嗯?越人?!”
皇帝陛下的脸顿时又黑又绿:这、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雁归又酸又气,一张脸也黑成了锅底,这个时候居然能把他看成是江越人?!难不成他们两人之间还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江!越!人!”天大地大,喝到烂醉的人胆子最大……楚将军压根就没觉察有什么不对,伸出手指在皇帝陛下的脑门上重重戳了三下,“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雁归把他胆大包天的爪子抓下来,冷冷地盯着他:“我怎么就不是个东西了?讲来听听?”
“你……你就总刁难我……”楚岚眯着眼想了半天,口齿不清地说道,“你还笑话我……憨货丘八没、没人爱……醉卧……美人膝?呵谁、谁没卧过啊……”
雁归终于听出点门道,圣上的龙颜这回算是黑了个彻底,眼睛也不知不觉地眯了起来,咬着牙问:“哦?敢问云舒兄卧的是谁的膝啊?”说出来让朕听听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敢把膝盖给你卧?!
“嗯?谁的……膝?膝盖……”楚岚沉默了好半天,似乎已经很努力的在想了,最后好不容易在记忆里翻到了那么一个场景,于是带着十分自豪以及十二分的炫耀脱口而出:“雁归啊!雁归的膝盖……”
这么一句话掷地有声,再看皇帝陛下的脸,那甭提多精彩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么一会儿功夫交替循环了个遍,最后实在憋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毋庸置疑的,一听见这话,雁归心里突然一块石头落地,逗弄他的兴致也来了,这时候的楚岚可实在是太有意思了,简直可爱到人神共愤。
看来,以后有必要多灌醉他几回了。
“云舒觉得雁归是美人?”
“当然了!雁归长得……多好看啊……你自己看不见吗?”楚岚突然间情绪有点激动,“江越人,你是什么时候……嗝……瞎的?有病得……得快点治!”
陛下差点就又笑出声来,他强憋住笑,继续审问:“那现在呢?云舒还觉得雁归好看吗?”
“好看……嗝!”
“那你为什么不喜欢他?”
“放屁!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他?!”
也对,云舒确实没说过不喜欢自己,那就……换个方式问:“你明知道雁归对你的心思,为什么还对他讲臣之道,惹他生气?”
“雁归他……他是皇上啊……”楚岚长长叹了口气,“生气那也没办法,一国之君不能……没子嗣,我不能看着……看着他走歪路。”
原来如此!雁归皱眉,刚想接着问,见他还有话要讲,于是没敢打断,由着他口齿不清地继续墨迹。
“祸乱朝纲……越人,你懂不懂?我不能跟他在一起!是……是不能和皇上在一起!”楚岚脑子越来越乱,话也开始语无伦次,“我可以和雁归好,但不能和皇上……在一起!”
“云舒……”
“越人,我想过了……我要是命好点没早死的话,如果雁归……他走在我前头,那我就下去陪他……这辈子算我对不起他,就算没下辈子,黄泉路上……陪他走一段也当是还他的情了……”
雁归鼻子突然酸的不行,眼眶也热了。
楚云舒啊楚云舒!你宁可陪我一起死,宁可一辈子委屈自己也不给我个圆满!尽管你都是为了我,可你他娘的才是个真混账!
楚醉鬼琢磨了半天才接上刚才那句话:“可是现在不行,越人,我还是得离他远点,还得催他娶妻生子……我……呃……”他的声音突然断了,然后攥着拳头使劲捶着自己左胸,他是用了力气的,雁归甚至都能听见他胸腔的传来的回音。
清醒着的人置身戏外,可喝醉了的却身陷局中。
一想到自己将来还要力劝雁归娶妻生子……即便是醉得一塌糊涂,楚岚心口仍旧是疼的厉害,连话也说不下去了。
雁归见他不对劲,赶紧把他的手握住,翻过来搭他的腕脉,指尖触及的脉象果然一片紊乱。
“云舒!云舒你醒醒!”雁归急了,一手攥着他手腕,一手拍他后背。
“手拿开!”楚岚使劲拽自己的手腕,“你除了把脉就不会别的!臭大夫!我没病不用你看!我这是心病,你治不好的!”
雁归心里一阵酸,放开他手腕,直接伸胳膊把人揽进怀里:“好了好了,你没病,云舒,不闹了。”
“别碰我!大……大胆……”楚岚先是奋力挣了几下,酒意上涌,他手脚酸软眼皮打架,无论怎么挣扎也挣不开牢牢箍着自己的胳膊,于是索性不挣扎了,直接往雁归怀里一趴,阖上眼睛,嘴里含含糊糊地咕哝,“雁归……回来……”
搂着怀里这个难得柔软的人,雁归实在舍不得放手,一会儿想着干脆就把他留在这里算了,但是门外还候着那么多人,人多嘴杂,难免日后不会传出去什么流言蜚语,连累楚岚遭人非议;一会儿想着把他送回卫戍营去,可看着他睡着时的乖顺模样,又实在舍不得……
左思右想,思虑再三,雁归还是放开手,把人轻轻放下,唤了秦章进来。
秦章一进厅里,一眼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楚将军,以及一脸无奈地站在一边的陛下,吓得脸都白了:“皇、皇上恕罪……我家将军他……”
乖乖!御前失仪!这可怎么办啊这?!
你家将军?!陛下的耳朵却被这几个字扎了一下。
雁归的视线从楚岚身上挪开,不动声色地瞪了秦章一眼,干咳一声,道:“没事,刚喝了一碗醒酒汤睡着了,你送他回营去吧。”
“是!”秦章应声,慌里慌张地上前,连拽带拖地把楚岚扶了起来。
“嗯?”楚岚醒了,迷迷糊糊地甩开秦章,撑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逞强道,“别拉我……我……能走……”说着抬腿就往前迈步,然后直接从台阶上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小心!”雁归一个箭步冲过去挡住。
看着楚将军就那样结结实实地摔在了陛下身上,秦章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完球!这下不光是御前失仪,再加一条冲撞圣驾……
“皇上恕罪……”秦章的脸瞬间扭成了一个大苦瓜。
“扶个人都扶不好!要你干什么吃的!”雁归剜了秦章一眼,一弯腰直接把楚岚抱了起来,“让外面那些人都回避,有哪个敢偷窥嚼舌根的,一律处斩!”
“遵旨!”秦章慌慌张张地跑出门,等宫人内侍全都散去之后,秦章就眼看着陛下亲手把楚将军抱上马车,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袍卷起来,十分周到地塞进楚将军脑袋下面当枕头……
秦章惊的下巴简直快戳到自己脚面子上了,然后就听陛下开口:“秦章。”
“臣在!”
“送楚将军回营,仔细些,倘若磕着碰着擦破点皮,朕拿你是问!”
“遵、遵旨!皇上放心!”
“去吧。”
不多时,一辆小马车在乾安帝的目送下驶出城南别院,踏着月色朝卫戍营的方向去了。
夜幕之上,月色皎皎,秋意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