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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执念 ...

  •   第二章 执念
      同样吓得一动不动僵在原地的老管家吴伯,眼睛却看得清楚,就在那胡人的刀劈下来的一瞬间,是楚岚从疾驰而来的战马上一跃而下,救了那孩子一命,也就在胡人紧跟着一刀拦腰斩过来时,老管家被楚岚拿肩膀一撞,将他撞得四仰八叉翻倒在地,然后又听见那胡人嚎了一嗓子,紧接着就是重物倒地的声音,一股子热腾腾黏糊糊的东西溅到了自己脸上,还带着一股血腥味儿。
      雁归也在惊惶之中睁眼,映入眼帘的竟是楚岚的脸!只见楚将军右手提刀,左胳膊稳稳地托着自己的身体护在怀里,而自己仓皇之中抱住的,居然是楚将军的脖子!雁归只觉脸上又热又疼,一股热乎乎的液体从疼麻了的鼻子淌了下来,想必慌乱之中撞到自己鼻子的也是他那一身坚硬的盔甲……血顺着嘴巴直流,雁归也顾不得抬手去擦,两手仍旧是紧紧搂着楚岚的脖子。
      方才耳边那一阵子大呼小叫的嘈杂声渐息了,雁归坐在楚岚的臂弯中,战战兢兢地回头,只见一群玄衣玄甲的军士已将逃出来的另外那两个胡人就地诛杀,跌倒在地的老管家吴伯也被人扶了起来,正扯着袖子去擦脸上的血迹。
      “启禀将军!逃出来的三名俘虏已全部伏诛!”一名亲卫小跑着上前禀报。
      “剩下的,都给我捆好了关到牢营去!”楚岚皱眉,挟着怒意骂道,“让岳北川滚过来见我!谁让他把这些蛮子送到玄策营来的?!”
      “是!”亲卫立即应声,转身跑走了。
      雁归抬眼,正对上楚岚下移的视线,四目相对,雁归被他噙着怒意的目光刺中,忍不住就是一个激灵。
      楚岚稍微一弯腰,松开胳膊将雁归放下,扭头看了吴伯一眼,语气微冷:“你们来干什么?!”
      两脚一落地,雁归急忙伸手往怀里摸帕子,却摸了个空,于是他便学着吴伯的样子,扯着袖子擦了擦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
      见主子不悦,老管家赶紧上前解释:“这不是天凉了,老奴惦记着您营中没有冬衣,所以就自作主张给您送了几身过来,还有……还……”他刚想说还有一些糖酥饼,一低头就看见那蓝布包早就滚在了尘埃里,被人践踏得不成样子,还溅上了斑斑血迹。
      雁归这才发现方才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松了手,于是心疼地想要去捡,却被一把乌金长刀挡在了面前,然后就听见楚岚说道:“不用捡了,赶紧回去吧!”
      楚岚这把长刀,通体由乌金打造,刀柄不长,仅够双手持握,刀身却长且直,宽逾成年人的一掌,刀背厚重,刃锋却极其锋利,寒芒刺目,金光闪耀。这是雁归第一次看见楚将军的刀,那饮惯了人血养出来的凛然煞气令人不寒而栗。他也是第一次看见楚岚披挂齐整的样子,银盔银甲,威武英气,站在清一水的玄衣玄甲当中,简直像是从天庭下凡而来的神将。
      一时间,雁归竟看得呆了。
      楚岚一低头,看着那孩子只顾盯着自己傻看,连眼睛都不眨,便有些恼了,瞪他一眼,道:“看什么!还不快走!”
      “是!我们这就回了!”老管家闻言,赶紧过来拽着雁归的胳膊,准备朝营门口去。
      “最近城外不太平,没事就别再来了!”说完,楚岚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就进了中军大帐。
      吴伯答应一声,扯着雁归一边走一边叹气:“这仗啊,成天打,也不知哪天是个头儿……”
      雁归乖顺地跟着吴伯迈着双腿朝营门口走去,却仍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大帐的方向。
      而此时此刻,楚将军绝不会想到,自己竟已入了这个十三岁孩子的梦……
      此后又隔了十数日。
      这天,雁归照例跟着吴伯在饭堂用了晚饭后,老管家便不再管他,忙着去嘱咐仆妇们在厨下温上饭菜,给将军备着宵夜。
      雁归草草扒完几口饭,便进到灶房里,踩着小凳从灶上小笼里摸了两个糖酥饼出来,热乎乎的,拿灶台旁边的干净油纸包了,仔仔细细地揣进怀里,紧接着他咧了一下嘴,龇牙倒抽一口凉气:好烫!
      他瘦弱的小肩膀哆嗦了一下,缓了口气,才拍了拍胸口,顶着夜色,沿着青砖路,弯弯绕绕地走到主屋那片寂静了很久的院落,在门廊下寻了个避风的角落,坐下。
      早上军营里来人通知吴伯,说将军明日休沐,今晚回府休息。
      他听见了。
      所以就这么一直等着,无论早晚。
      他在这府里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总共才见过将军两面,他却救了自己两回,一次是他从马车轱辘下面救出自己;第二次,他又从胡人的刀下救了自己一命。他人小力微,但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即使现在的自己确实没办法回报什么,至少也该当面向将军道个谢。
      雁归这么想着,抬眼望着漆黑的天幕,数着星星,想着楚岚。
      ……
      临近三更,起风了,西南边塞二月天的夜风又冷又硬。
      楚岚带着三四个亲卫在府门前下了马。
      吴伯在门房里听见了动静,赶紧出来开门:“将军,您回来啦!”
      “嗯。”楚岚笑了:“不是和您说过,以后不用亲自等门了吗?您年纪大了,早点回去歇着,这些事交给门人做就行了。”
      “我这把老骨头啊,也没有那么大的觉喽!”吴伯乐呵呵地把楚岚一行人接进门,“再说,都这么多日子不见啦,老奴这心里惦着您哪!非得是看着您到家才放心,要不然,就是躺下也睡不踏实呀!”
      说话间,有马房的小厮跑来牵走了马匹,吴伯在他们身后关好大门:“将军您先回房歇着,我这就叫人把宵夜给您送过去。”
      楚岚摆手:“宵夜就不用了,我晚饭在营里吃过了,晚上吃多了也不舒服,时候不早您回去休息吧,我也回房睡了。”
      “哎,那好!那这几位小军爷,跟我来吧,厢房已经给你们准备好了。”
      老管家安排周到地带着楚岚的几名亲卫去休息,楚岚也朝主院自己的房间走去。

      此时,雁归在寒风中已经睡熟了,他甚至做了一个梦:眼前是一片漫山遍野的花田,金黄的野花如织锦般灿烂绚丽,暖阳明媚,春风不燥,拂来阵阵花香……
      楚岚居高临下地盯着大半夜还堵着他房门的一团人影,气不打一处来。
      这谁啊?!大半夜的跑来给人添堵!
      大概是感觉到了周围弥漫的杀气,正做着美梦的雁归蓦地睁开眼,和正打算抬脚给他扒拉到一边去的楚将军来了个四目相对。
      四目相对……两人都是一愣。
      楚岚皱着眉:“又是你?!大半夜的在这干什么!”
      雁归仰头望着他,眼里似乎掺进了寒夜的碎星,格外明亮。
      一见楚岚回来,雁归立刻开心地笑了,可当他想站起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胳膊腿儿似乎都冻在了一起,不听使唤了。
      楚岚脸色变了,他黑着脸,一手拎起雁归的脖领子,一脚踹开房门。
      简单粗暴。
      甩上房门的瞬间,楚将军感觉到手里提着的人形冰块也激灵一下打了个冷战。
      进了屋,他随手把人一扔:“有什么事?说吧!”
      雁归先是哆嗦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捧到楚岚面前。
      他冻得不轻,鼻子耳朵通红,浑身似乎都在冒凉气,只有那个油纸包还是温的。
      “这是什么?”楚将军被这孩子弄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但还是伸手接了他递过来的油纸包,竟然还是温的!他抬眼看了看雁归,才将那纸包打开,一眼看见了里面的东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糖酥饼?!你等到半夜,就为了给我这两个饼?”
      雁归很认真地点头。
      楚岚最喜欢吃这种糖酥饼,府里厨子做的,吴伯知道他喜欢,所以每次他要回府,吴伯都会吩咐厨房做好糖酥饼等着给他做宵夜,前几日他们一老一小跑到营里去,也带了这么一包酥饼,那回他没吃上,还是听打扫营地的亲卫告诉他的。
      那个被践踏在泥中的蓝布包里,是一包糖酥饼。
      楚岚似乎有点明白了这孩子的心意,于是问道:“是因为上次你们送到营里那些酥饼我没吃到,所以你才特意给我送这两个饼来?”
      油纸包的温度熨贴着掌心,而替自己揣着饼的人差点冻成冰棍,还一脸开心地望着他,使劲点头,笑得直冒傻气。
      不知怎么,楚将军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有点感动。
      刚好,有仆人敲开了门,端着热茶和两碟点心送到了房里来,摆在桌上,给将军当宵夜。
      楚岚在桌边坐下,倒了杯热茶,随口说道:“坐吧。”见雁归仍站在一边,便伸手将茶杯递了过去。
      雁归连忙双手接了茶,却没急着喝,只把茶杯抱着暖手,低头盯着茶杯,好像里面有花似的。
      楚岚不动声色地将眼前这个孩子打量了一番:没想到啊,这孩子竟还是个懂礼数知进退的,而且拾掇干净了,还真挺好看,这么一个孩子,又是为了什么流落街头的呢?
      “你叫什么名字?”楚岚问。
      雁归抬起头,转了转眼珠,然后把茶水倒了一点在手心里,轻轻放下茶杯,用手指蘸着,在桌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
      雁归。
      “雁归……”楚岚看着桌上的字迹,眯了眯眼,视线从那孩子的手指缓缓移到他脸上。
      这小崽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这字迹,周正端方,四平八稳,绝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临帖描红就能学来的,而且他年纪虽小,那双眼却深不见底,似乎藏着什么让人看不透的东西,这小崽子……简直少年老成得像是十几岁的皮囊里住着个修行百年的老妖精!
      楚岚突然有点头疼:“雁归,你家在哪里?怎么会流落到边关来?有难处你可以告诉我,或许我还能帮你做点什么。”
      雁归看着他,只是摇了摇头,便垂下了眼。
      呵?!这小崽子!摇头什么意思?是不知道家在哪还是不想说?
      楚岚心里有点气,心说自己这是捡了个什么玩意儿回来?!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感觉说得通。
      常言道:十聋九哑。这孩子虽然口不能言,耳朵却听得见,想必不是生来就哑;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裹着一副和他年纪严重不相符的皮相,一脸的深不可测;独自一人流落在外,又不肯透露自己的身世,这说明以往他身边必然不平静,或许,这里只是他眼下的藏身之处,他的名字,应该也不是真的。
      两人间一时冷场,雁归抬头看楚岚,眼底隐约流过一丝不安。
      楚岚收敛思绪,道:“算了!不想说就不说吧,你要是无处可去,就暂且在这住下。不过下次别蹲在门口等我,万一冻死了,传出去也不好听,有损本将军的名声。”
      雁归点点头。
      “行了,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楚岚一抬下巴,下了逐客令,然后他看见,那小崽子端端正正的朝他躬身做了个长揖,恭敬地退出房去。
      房门轻轻阖上,楚将军却盯着房门看了好一会儿,视线才又转回桌面尚未完全消失的字迹上,眉心也拧了个结。
      乖乖……自己这是捡了谁家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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