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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离乱(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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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离乱(上)
又见到雁归,楚岚实在很想发作一通。
可一想到是这小子又一次替自己解了围城之困,还面子颇大地搬来了苗疆蛊师救场,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再加上自己这会儿这个一阵风都能刮倒的德行,就算动手上演全武行,只怕能把自己给累昏过去。
现在不打不骂,不代表之前那些事就过去了,他那些帐,日后再算!
楚岚抬眼看着阿洛,想不到这位苗疆少年竟还很怕生,一看见楚岚朝他走过来,立刻就缩了缩头,躲进雁归身后。
“这……我这么吓人吗?”阿洛这一举动弄得楚将军好不尴尬,这孩子明显连尸人都不怵,居然怕他?!自己难道成了撕去画皮的野鬼了?!
雁归微微侧了一下脸:“大将军别误会,阿洛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苗疆半步,对外族事物知之甚少,而且,蛊师的体质天生敏感,可能是被大将军的威仪震慑到了。”
雁归这小子……以前还是个哑巴的时候就知道他心里弯弯绕绕忒多,想不到这厮居然能说会道到这个地步!这几句话说的,不偏不向,还真是让人挑不出半点理来!而且明明是给足了自己面子,怎么他听起来就这么不顺耳呢!
楚岚瞥了雁归一眼,侧身朝苗疆武士们一抱拳:“楚某代颍州守军多谢各位苗疆兄弟襄助!这个恩情,楚某记下了!”
这套文绉绉的寒暄之词,久在苗疆的武士们不敢说完全听得懂,至少明白了眼前这位将军是在感谢他们,于是一齐以苗人礼节给楚岚回了礼。
“左琅!”
“末将在!”
“替贵客们安排住处,着人照顾,不得怠慢,你亲自去办!”
“是!”
左琅:“各位贵客请随末将来。”
明白了这位女将军是要带他们离开,苗疆武士有点为难地一齐看向阿洛,他们可都是大长老点选出来贴身保护小蛊师的,如果和他分开的话,万一……
阿洛抬头看了看雁归,朝自己族人点点头。
武士们朝阿洛齐齐行礼,都跟着左琅离开了。
“雁归,那你……”楚岚瞥了一眼雁归身后只露出点衣服襟的阿洛,“你还住上回那个侧帐吧,这位蛊师阁下,可以住你旁边那个,虽然小一些,但是暖和。”
“好,替阿洛谢过大将军了。”雁归朝楚岚拱手一揖,“阿洛来,我带你去休息。”
“好。”
阿洛不是汉人,而且年纪还小,完全不懂他们汉人之间这种拜来拜去的礼节,听见雁归叫他,就非常开心的跟着雁归走了,也没再回头看那尊穿着银盔甲的杀神一眼。
“大将军,听说苗人心思纯真,不懂得咱们汉人的礼节,看来是真的。”
说话的是方才来传信的飞骑营都尉,他全程看大将军黑着脸,以为是在怪罪苗人礼数不周,于是好意地委婉劝说。
“是啊,确实如此。”楚岚感觉有些气闷,头也还晕着,“岳北川不在,我这病来得也不是时候,凡事全仰仗你们飞骑营照应了,左琅肩负城防重任,有些事情考虑不到,也麻烦许都尉多多帮衬照应,虽然现在物资吃紧,也别慢待了苗疆贵客。”
“是!大将军请放心。”
“好,你去忙吧。”
“是!”
打发走了属下,已是将近三更,楚岚觉得自己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脚底下像踩着一团棉花似的,头重脚轻。
他回到自己的大帐,亲卫帮他卸了甲,就浑身脱力地往床上一倒,阖上眼睛。亲卫和军医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了一堆,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雁归安置好了阿洛,走出帐篷,借着营中的火把光亮远远望着楚岚的大帐。
这个时候再去打扰,实在不太好,不过他一直觉着楚岚的脸色不对,而且身为主帅竟然没亲临城上指挥作战,这就更不对了!这种情形恐怕不外乎两件事:一是伤,一是病。虽然楚岚自己没说,他下属也绝不可能多嘴告诉他一个外人自家主帅的事情,他还是不放心,想去看一看楚岚到底是怎么了。
雁归心里还在犹豫,可是两只脚已经自作主张的走了过去,就像……多年以前在将军府,他偷偷溜进楚岚房间的那次。
“先生止步!”门口值守的亲卫果然拦住了他,“将军已经休息了,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我是有些事情要和将军禀报,不过不是急事,既然不方便,那明天再来就是。”雁归透过门帘的缝隙朝里面瞄了一眼,里面有一点光,还渗出了丝丝缕缕的药味。
他果然没猜错,楚岚的确病了,从浅淡的药味里他依稀可以分辨,那人应该是发了热症。
但是,此刻自己和楚岚虽然只是墙里墙外,近不过咫尺,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连看一眼都做不到……
楚岚醒来的时候,天色将明还未明,偌大的军帐中,只有一盏孤灯相伴。
他出了一身的汗,衣服几乎湿透了,连同整个被窝里都是湿冷的,可是连续发了这么多天烧,浑身的关节疼得厉害,处处虚软无力,哪还有力气爬起来换衣服。
身体虽然不适,可脑子已经清醒了,却什么都不愿意想,他只是侧着脸,盯着不远处那丛跳跃的烛火出神,思绪一点点飞回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也是相同的烛火,也是类似的境遇,那个不能说话的哑巴孩子,竟然胆大包天地闯进他房里,沾了块凉布巾偷偷的放在他额头上,其实他那时候并没睡过去,只是失血过多睁不开眼,但那时候,他心里是有点惊讶的,他想不到那么小的一个孩子,非亲非故的,甚至都没怎么正眼看过的一个孩子,就因为自己一时怜悯捡了回来,就不计后果的偷溜进来照顾自己?怎么想都……之后把雁归留在身边,也的确是想看看这孩子的真实想法究竟是什么,结果更出乎他的意料,雁归还那么小,竟然那么会照顾人,而且在雁归眼中,他看不出半点勉强,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为他做事,心甘情愿,眼里心里似乎只装得下他一个人似的。
那时候的雁归,用他那双瘦瘦小小的手,一寸一寸地生生焐热了他的心,虽然明知道那孩子不可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却还是掩耳盗铃似的,忍不住贪图那点热度。雁归走后,这些年里无论伤病,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怀念起那一段伤重有人陪的日子,那是他从记事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一晃数年过去,这些反反复复的回忆一直萦绕于心,却被他藏得很深,从不会主动触碰。
直到雁归再一次出现,模糊了他心中那个孩子的身影,很多东西,似乎也变了。看来这孩子,在几年里并没有虚度光阴哪!他又究竟是走了多远的路……
“将军,是否要更衣洗漱?”
清晨,亲卫照例过来招呼,楚岚赶紧收拾了乱七八糟的心绪,道:“进来吧。”
……
等雁归来见大将军时,楚岚已经仪容肃整地用过早饭了,什么病榻凄凉、什么回忆倥偬的事情,似乎压根都不会在这个人身上发生。
雁归在心里轻轻一叹,看来,自己的确用不着替他操心。
楚岚端坐主位:“你找我?有事吗?”
“那些尸人的来历,大将军可有线索吗?”
“我这里确实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这些尸人都是一个名叫‘印甲堂’的苗人叛徒组织所为。六年前,他们就派出傀儡,四处盗挖尸体,没想到,六年后他们竟然能把这些傀儡集结成军,替他们打仗,但是,我们汉人对那些制作傀儡的邪术一窍不通,根本无法窥其门径,所以,既没有办法克制尸人,也无从调查那些别有居心之人的藏身之所。”楚岚看着雁归,“你突然这么问,而且及时请了苗疆蛊师助我解困,想必是查到了什么消息?”
雁归:“凭我一己之力,那必然是没办法做到,这一回,全仰仗苗疆大长老和阿洛相助,才能略尽绵薄之力。”
楚岚眼睛一亮:“这么说,你查到了印甲堂的消息?”
雁归便将《驭尸术》和印甲堂的事情讲了一遍,唯独只字未提苗疆禁地的事情,楚岚问起时,他只说尸人藏身之所极其隐秘,自己也正在调查。
“如果没有万全把握,你千万不要以身涉险。”楚岚叮嘱道,迟疑片刻,才开口,“雁归……你的喉咙是怎么治好的?”
没料到楚岚会突然问这个,雁归先是一愣,然后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道:“是索玛替我治好的。”
“索玛是?”
“是阿洛的姐姐,一位苗疆姑娘。”
楚岚若有所思,点点头,刚要开口,就听见有人拉着长音在大帐门口大呼小叫。
“阿雁——!”
帐内的两人都是一愣,尴尬地互看一眼,又转向大帐门口。
是阿洛,没有大将军的允准,被亲卫拦在了门外,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讲汉人的话,急的只好在外面扯着脖子喊。
楚岚蹙起眉,揉了揉太阳穴,很无奈:“让他进来。”
“是!将军。”亲卫立即放人。
阿洛进帐见到雁归,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扭头看见主位上坐着的人,竟然就是昨天看见的那个穿银盔甲的人,吃了一惊,又要往雁归身后躲。
楚岚哭笑不得,及时阻止:“蛊师阁下,难道本将军比那些尸人傀儡还入不得您的眼吗?”
雁归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大将军切勿妄自菲薄,刚才这些话,阿洛他听不懂。”
楚将军的挫败感顿时油然而生。
“阿洛,别怕,楚将军很好的,他以前救过我的命。”
虽然这是事实,可楚岚亲耳听见雁归这么说的时候心里头竟然有些不是滋味。
尽管听雁归夸这位将军是好人,阿洛还是有点不太敢直视他,就总觉着那人身上有着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他感到恐惧。
后来还是雁归告诉他,在军营久了的人都会这样,身上带些肃杀之气,楚将军出身将门,又是西南大军统帅,他的身上,比别的军人更多了几分杀气。
眼下,雁归在自己身边,阿洛终于敢抬头看楚岚,一看之下,他竟然发现这位吓人的将军其实长的很好看,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那种好看,虽然雁归也好看,但是这个将军和雁归还不是一样的那种……啧……嗯,不一样的那种好看……
“将军,昨日进犯的尸人已经全部清理干净了,印甲堂可能会暂时消停一段时日,我也正打算趁这几天再去探听一下相关消息,我这就送阿洛回苗疆,顺便来向将军辞行。”
“你……这就要走?”
雁归点头:“是啊,我们并非军中之人,实在不便过多叨扰……”他话音还未落,看见值守的亲卫进门来,雁归直接截住了话头。
“启禀将军!飞骑营左将军求见。”
“知道了,让她稍等。”
“是!”
亲卫转身出去,楚岚站起身来,瞅着雁归:“你不是一直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吗?几日不见,还学会辞行了?”
雁归知道楚岚这是在怪他之前的不辞而别,自知理亏,所以只是低头笑笑。
阿洛却突然开口问楚岚:“楚将军,你这里有一个叫云舒的人吗?”
一句话,问得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是一愣。
楚岚想了想:“是否有名字叫云舒的尚未可知,不过在下表字云舒,不知蛊师阁下有何指教?”
阿洛没有立刻说话,但是雁归突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阿洛微微愣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就变了,但开口却是冲着雁归的。
“阿雁!你爱的那个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