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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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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有人给夏末介绍了一份工作,每逢周五晚上,陪孩子练两小时琴。
对方提出面试,夏末虽然有些心虚,硬着头皮还是去了。
主人家姓叶,住在依山傍湖的别墅区,夏末问公交车司机,才知道从站点到小区还要走十几分钟。下午洒过几点雨,沿路尽是蝉声,重重压下来,湖面吹来的风带了潮气,温柔地拂弄她的脸和她的发。夏末难得穿了裙子,柔软的布料时而扬起,时而卷在小腿。她用背包按住裙摆,发现鞋头处露出一点大脚趾的形状,估计走完这趟来回可以报废。
小区的保安问过来意,和里面通了话,用高尔夫球车把她送进去。
保安一脸凝重,夏末看在眼里,不知不觉挺直腰板,双手搁在膝上,跟着严肃紧张,连话都不敢多问一句,怕被瞧不起。
到门口有人领她进去,叶太太问了她几句话,没察看证书,也没让现场弹奏就结束了面试,本周五开工。夏末出来时云里雾里,怎么,这份美差落到自己头上了?来之前做的那些准备和说辞都没派上用处。
坐上公交夏末才来得及回味叶太太之美。有个即将升高三的儿子,结婚生子再早,起码也得四十左右的年纪,然而一点都看不出,叶太太短发乌黑,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裤衬得她身材窈窕。不但美,叶太太还有难得的英气,吐字用词客气而果断,像是做惯了决定的人。
叶宅布置得也很清淡,只有细节才显示出不动声色的富贵。
风穿梭在空荡荡的车厢里,轻微的颠簸让夏末困意丛生。不过在闭上眼睛前,她还记得打了个电话销假,既然赶得及上班就不请假了,最近手头紧,能赚一分是一分。
夏末在一个大卖场做收银员,三班轮转。今天是两头班,早晚各去四小时,她匆匆换上工作服刚好没迟到,一边开机一边应付流动岗的打趣,“对啊,最近又胖了点,我啊-喝凉水都长肉!”
“夏姐,你试过只喝凉水?”
“何止,我还试过只喝西北风,”夏末苦哈哈地说,“也胖!你们别小看胖子,咱们胖子有力量,惹急了咱们,一屁股压也压扁了。”
流动岗笑成了花枝乱绽,靠在栏杆上,“少吹牛,凭你百来斤能压扁谁。”
夏末随手把零钱袋递给流动岗,“去,给姐换五十块零钱。我一百四十来斤,哪天你想被压我勉为其难收了你。”结账通道一打开,人刷刷涌过来,夏末打起精神,“银河卡有吗?支付宝用不用?后面的别急,排队~排队!”
下班后同事们凑到一起夜宵,人手一碗面,夏末最喜欢双浇,大排双菇,有荤有素。大排片得飞薄,在调料里浸饱味,油锅里略一炸,不等变老就挟出来,又鲜又嫩。双菇是蘑菇和草菇,切片葱油炒,大师傅炒勺一扒拉,连汤带料一起倒进大碗,一碗热腾腾的炒浇面好了。
夏末三下五除二,不但把浇头和面都吃光,还狠狠喝了半碗面汤。她特意叮嘱大师傅少放味精,但做惯的大勺习惯猛手,哪里改得过来,不过干了半天活,人已经累得近于麻木,重油重味精的食物下去,总算提起精神,也有心思说说笑笑了。
小山东试试探探,“夏末,我们顺路,一会我带你?”他骑辆老式凤凰,后座能带人。
夏末想都不想,“不要,遇到联防队查身份证,连我一起倒霉,当我俩约好去打劫。”小山东人不错,就是外貌长得太用力,很容易被人误会成劫道的。她打了个饱嗝,刚吃下去的五味杂陈直往上冲,被她喝了口汤,以暴制暴地压下去,“走,回家了。”
家是租的人家的一间阁楼。阁楼上有两小间,租的时候房东千保证、万保证,说那一间放杂物,绝不会再招租客。不到一个月,又有一个小姑娘住进来,房东笑嘻嘻地打招呼,说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安全,两个人就不怕了。
为了一千块租房押金,夏末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反正……人活在世,躺倒只需一张床,站起只需立足地。
夏末悄无声息摸到二楼半的浴室洗澡,免得吵醒阁楼上的邻居。浴室门已坏,她用钢丝做了个搭扣,勉强能对付。洗到一半没水了,想也想得到,房东那个吝啬鬼又把电热水器关了,理由是环保,整天插电多浪费,越是年轻人越要爱惜地球。
冷水四溅,夏末浑身汗毛直竖,心中把房东骂到体无完肤、绝非地球所产哺乳类直立行走生物、上辈子没做好事这辈子还是没做好事下辈子……洗好了,她带着一身倦意滚到床上,三秒后打起了小呼噜。
漫长的通道,有人跟在身侧,低声叮嘱,要快,快,记住要快。
快个屁啊!
天亮了。
在金色的晨光中夏末揉了揉眼,抹到一手油,“唉妈呀,炒菜都够了。”
马无夜草不肥,到周五夏末又胖了些。她有两条裙,一条面试那天穿过,另一条怎么也绷不上。跟裙子搏斗二十多分钟后,夏末放弃。
如何把一头大象装进冰箱?
反正她做不到。
捏捏腰里的肥肉,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再看看腿,厚厚实实,换成金华火腿,肯定得一声赞:好腿。
夏末自暴自弃,套件T恤,七分裤,洗把脸顺便用毛巾抹掉脖子上折腾出来的汗。对镜子一照,也还行……吧。她挠挠头,开头的十斤长得无声无息,慢慢觉得原来的裤子太紧,换了大一号的,接着整个冬天吃得下睡得着,等春天剥去外壳,胳膊、腿再也收不住,“噗”的一下漫得无边无际。衣服全换过,上衣只能穿针织的,裤子挑松紧带的。
也不难看……吧?
夏末没想过自己会有喝水都长肉的一天,但发生就是发生了,她只能庆幸胖是胖,五官没挤歪,看着比从前喜庆,捏上去肉乎乎弹力十足,手感特别好。
叶家仍然静悄悄,虽然夏末迟到,但学生也没准时回家,所以她可以坐在窗边享受点心-海绵蛋糕卷和热红茶。应该是自烤的,甜度远低于外头店里卖的成品。蛋糕又松又软,几乎入口即化,蓝莓的清香缠绕在唇齿间。喝的茶也讲究,白瓷茶壶、茶杯,两片柠檬另放在碟中,还有一盅热牛奶两颗方糖。
夏末选了柠檬,没加糖,微酸涩的红茶和蛋糕是好搭档。
吃完抹净嘴,学生才出现。
大男孩,高高大大,少年人特有的瘦削,长相酷似他的母亲,普通的校服,手指修长。
叶重山。
不是开朗型的孩子,他和夏末说了两句便坐下练琴。
这孩子不需要督促,夏末迅速得出结论,他完全懂得如何练琴,关键的地方慢练、快练、反复练,节奏、呼吸都掌握得很好。叶太太希望儿子在特长生冬令营取得好成绩,依夏末看来毫无问题,大部分孩子练琴只是向家长交差,叶重山不是,他有自己的想法。
不过夏末高兴得太早,一小时后叶重山合上琴键站起身,朝她一点头,一付今天到此为止的模样。
“还有一小时。”夏末确定自己没记错,叶太太交待的是两小时。
“我觉得够了。”男孩像看出她的担心,“不要紧,我妈不在家,她不会知道。”
“可是……”她的责任是看着他完成。
他默默看着她,眼里有了央求。
夏末内心交战,她可以不说,但叶家不止他和她,那些管家保姆厨娘不出声音不代表他们不在啊。
他简直有读心术,轻轻摇头,“他们也不会。”
夏末迅速下了决定,“好,那我们下周见。”
“吃点东西再走?”
夏末一边婉拒一边觉得馋虫快爬出来了,叶家的点心已经这么好,其他的也不会差到哪。她的脚生出独立意识,跟着叶重山进了餐厅。
叶重山在学校吃的晚饭,家里给他准备了鸡汤小馄饨做夜宵。
已经撇尽油,汤清如水,薄皮里的馅透着一点粉色。调味的小碟子有四个,香菜末、榨菜末、蛋皮丝、紫菜,任各自喜好自己取用。
绝对是交好运,夏末庆幸得不得了-学生乖、福利多、报酬高。她真心实意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做介绍的中人。
“那就好,人和人相处需要缘分,据说那孩子有点任性,和你倒是合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