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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铃音 ...

  •   江衡无低头朝小狐狸脚边看了一下,又看了一下他自己脚边。

      这是一条山间小道,落日暖烘烘地照在周围,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辉,同时也把树木和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小狐狸提了一下她的脚,影子也抬了一下脚,像牵线木偶一样学着她。

      只有江衡无脚边空荡荡的,看起来莫名惊悚。

      六界中,鬼魂是天生没有影子的,还有一类生灵是后天才失去影子的。而这后天丢了影子的,又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死后影子被那幽灵凶境的夜北君炼成影兵的;要么是生前和夜北君签订影契,答应终生效忠于他直至生命结束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眼前这个凤凰是哪种情况呢?

      小狐狸搔了搔她那不太灵光的脑壳,眉心拧成一个“山”字。

      “凤凤凤爻,你不会已经死了吧?”
      要不然怎么会没影子呢?

      江衡无比她还郁闷,谁知道他为什么丢了影子,真是自从醒来后就没一件让他顺心的事。

      江衡无指了一下太阳穴的位置,实话实说道:“不知,我这里出了点儿问题,记不清了。”

      小狐狸:“……你是认真的?”

      突然,一阵莫名的感召让江衡无脑袋有些发晕。他微微弯下腰,夕阳余晖从他瘦削的背后映射过来,将江衡无额间的细碎绒毛映照得熠熠生辉,像蘸了金的蒲公英。这阵并不强烈的晕眩就像一种磁场作用,江衡无虽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但又心有灵犀地知道,一定是他的魂识在相互感应。

      小狐狸面露关切之色:“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
      凤爻脸色白如锡纸,看起来有点儿吓人。

      江衡无摇了摇手,细长的手指在落日下非常漂亮。他直起身子,道:“没事,我只是丢了点儿东西,必须把它们找回来。”

      “哦,所以你是因为没找到东西才心情不好的么?”

      “是。”

      “那你的东西是在哪里丢的呢?我对这一片很熟的,我可以帮你找。”小狐狸昂胸道。

      江衡无仔细感受着,他抬手指了个方向,手背上的骨线绷出一道清冷的线条。

      最后一点儿余晖收束于地平线,而在落日陷落的地方,乌云宛若黑暗中走失的影子,在凶境上空撕裂翻涌,撞击出照彻天地的血色闪电。

      暗处的生灵喁喁私语着。

      “这个人要去幽灵凶境么?天呐,他是不是傻了!”
      “我从幽灵凶境经过都不敢拉屎的,他居然要主动去那个鬼地方。”
      “美好的生灵若是注定消亡,总是让人心痛,我为他默哀。”

      小狐狸双手包住江衡无不知好歹的手指,生生把他的手摁了下去!
      “说什么鬼话呢?你怎么敢的!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么?”

      江衡无懵懂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地方?”

      “幽、灵、凶、境!”小狐狸为了让这四个字听起来更吓人,朝江衡无龇了龇牙,两只爪子做出要吃掉小凤凰的样子。小凤凰却淡定地撇开她的狐狸爪子,气定神闲地朝她弯了弯眉眼。

      “好啦,我怕了行吗?”

      小狐狸故作威胁的夸张表情冷在脸上,咔嚓裂成好几瓣。

      还真没看出来。

      江衡无接着道:“我有重要的东西落在幽灵凶境,必须得找回来。”

      小狐狸眨着水灵的大眼睛,疑惑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能让你以身犯险也要找回它?难道比你的命还重要吗?”

      江衡无现在还能感受到那个东西在冥冥之中吸引着他,他们就像磁铁的正负极,能彼此感应到对方的存在。

      他简明扼要道:“很重要。”

      “是你的道侣吗?”小狐狸又问。

      对于狐族来说,比命重要的只有爱情,爱情让漫长的生命熠熠生辉,难怪小狐狸会这样想。

      江衡无笑了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黑夜中闪着星光。

      “不是,凤爻并没有道侣。”

      “我也觉得你不像有道侣的人,”小狐狸跟在江衡无身后咕哝着,两人踩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脆生生的足音,“你看起来这么年轻。”

      江衡无:“其实我已经——”

      小狐狸打断他:“我这人对朋友非常仗义的,你于此间人生地不熟,孤身去幽灵凶境,我会不放心。要不然我陪着你去吧。反正我本来也准备一个月后去幽灵凶境学习仙术的。”

      这只小狐狸真是单纯善良,他们才认识不到半日,竟愿意为江衡无做这种事情。江衡无很感谢小狐狸的一番好心,但他平生最不喜给别人添麻烦。他定住脚步,对好心的小狐狸道:“不用,凤爻一个人可以的,幽灵凶境有我的故人,他会照顾我的,你不用为我担心。”

      这句话就是瞎话了,江衡无口中的故人不把他碎尸万段已然是万幸。墨烛真要“照顾”他,也是往死了“照顾”他。

      但这是一只固执己见的小狐狸,她坚持道:“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去那么可怕的地方!”

      江衡无:“……”

      小狐狸见他没吭声,就当他同意了,她拦住江衡无。

      “我和阿娘说一声,就说我提前去幽灵凶境拜师了。”她点了点眉心,用牵丝线和对面道:“喂?阿娘,我去幽灵凶境了……你不用为我担心……不就提前一个月么,早晚要去的……”

      小狐狸花了一段时间安慰她的阿娘,从她和对方的交流中,江衡无大概了解了一些情况。

      如今的修仙界,没有业障的妖是可以和人一起修仙的。小狐狸初化人形,也想修成正果,飞升成仙,因此准备下个月去幽灵凶境当个外姓小弟子。至于她为什么明明很怕墨烛却还要去幽灵凶境修仙,江衡无就不得而知了。

      良久后,小狐狸的指尖从眉心落下。
      “好啦,我们一起去幽灵凶境吧。”

      直到此时江衡无才想起吐槽一下他的爱徒的起名水平:好好的一个宗门非要叫什么“幽灵凶境”,生怕凡人不把他那里当成魔窟么?庆凡和司空兄弟就正常多了!“百衲门”、“无量宗”,哪一个不比“幽灵凶境”好听?

      而要去幽灵凶境,就必须经过十三里坟。

      十三里坟是个坟场,这里黑雾缠绕,横七竖八插·着很多无字墓碑。每块墓碑前都挂着一个玄黑色的招魂铃,松软的泥土中随时会冒出一只骷髅手臂,将人拖进黑暗的地狱。这里阴森可怕,凡人轻易不敢擅入,有“十三里荒坟风不遇月,八千里凶境鬼不见人”之称。

      幽灵凶境的弟子往往要凭着骷髅腰牌才能安然无恙地通过十三里坟。

      当江衡无站在浓雾弥漫的十三里坟前时,小狐狸大马金刀横在他面前,双腿却抖如筛糠。

      “凤爻老弟,你你你你别怕啊!我我我对这片儿很熟的,你跟着我,我带你去幽灵凶境!此此此去过了十三里坟,就算半只脚踏进山门了!你你你别怕,跟紧我!”

      风致楚楚站在她身后的江衡无:……你先别抖了,好吗?

      一阵阴风掠过,掀起地上枯败的乌桕叶。坟场上,无字墓碑前的招魂铃兀自叮叮玲玲响起来,混成一股低沉暗哑的音流,闻者受其感染,胸腔无端升起一股愤懑之气。

      江衡无稳住心神,他扶住几近晕倒的小狐狸,朝十三里坟场的垓心飞出一点灵光。

      灵光激怒了十三里坟场的怨灵,江衡无只感觉耳边突然喧闹,就像在死寂的湖心投了一颗石子,炸起层层涟漪!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幽灵凶境!”
      “尔等有无通行腰牌?无者一律按‘司空明冶’处理!”
      “都醒醒!来了一个斯文小生!你们是真准备长眠不起了是吧?”

      听到最后一句话,江衡无仿佛看到无数阴灵揉了揉空洞的眼眶,十分不情愿地从土里坐了起来。

      招魂铃铛聒噪地震荡着,似乎有变本加厉之势。江衡无一手扶着已经晕死的小狐狸,对十三里坟场的死魂灵道:“在下凤爻,是来幽灵凶境学习仙术的,并无恶意。”

      甫一开口,十三里坟的死魂灵们瞬间安静了,那些无名石碑上悬挂着的玄色招魂铃遽然静止,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掐住了铃舌!

      又是一阵阴风,在江衡无和十三里荒坟之间尴尬吹过。

      一个周围种着各种蔬果的坟包中,传来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是老身听错了么?这声音怎会如此熟悉?”
      一个声音软糯的少年道:“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这样认为嗷……”
      “此人眉眼也和那位有几分相似,不会——”
      “我不想打击你,但凡人长相相似的人太多了。”这是个有着粗粝声线的男人的声音,“不说别的,就说老鼠吧,它们中肯定有长得完全一样的!”

      粗声男人刚说完,十三里荒坟顿时哀“魂”遍野。
      “说话就说话,能不能别提那倒霉催的丑玩意儿!”
      “你这臭毛病活着时就没改掉!现在人都死了,还能和你做邻居,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老身生前最讨厌老鼠了,那东西老是踩坏我的菜园子,弄乱我养的花圃。”
      “明哥,下次说话别提‘老鼠’了嗷。”
      “我新垒的坟头又被一只老鼠踩塌了,气死我也!”

      江衡无:“……诸位,要不然你们慢慢吵,在下先过去了。”

      他拎着破口袋似的小狐狸,抬脚欲走。

      众位死了很久很久的怨灵:“……”
      死人就不要面子的吗?

      江衡无挣扎着又狡辩了一句:“在下真的有急事。”

      静寂的十三里荒坟中,骤然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音!

      “既是故人,这边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