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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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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犹如夜晚的风一样无拘无束地穿过人群,他个子小,又眼疾手快,动作很迅速,终于在一条酒招前刹住了脚步,连忙拐了个弯,蹑手蹑脚地躲在门口偷听。
酒招破破烂烂,上面就写了四个子,“百年老客栈”,其他一概皆无,似乎是挺自信众人看了那龙飞凤舞的字,便能爱上他家的酒似的。
客栈掌柜看着那兀自飘扬的酒招,语气里有几分愤慨:“当初你说自己大手一挥,写上几字,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当时怎么会相信你的鬼话?”
客栈里人已不多,坐在角度的那人闻言笑了笑,手往前伸了两伸,端起桌上的酒杯畅快一饮,语气却没有一点内疚。
“字只能作为招牌,你这掌柜的,只有招牌,却没有属于自己的酒,就相当于没有招牌功夫,这怎么能怪我呢?”
“你信了我的人,也信了我的字,可我并没有求你啊。”那人说完哈哈大笑。
眼睛却一动不动,没有神采似的。
原来他是个瞎子。
瞎子旁边放了根拐,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和这秀美繁华的淮西城显得有点格格不入。那感觉便像是一只脏老鼠窜进了华贵的衣服里,处处都不协调。
“行了行了。”掌柜不想和他计较,看着门外:“你那两个小崽子呢?”
瞎子不在意地又给自己摸索着倒了杯酒,不以为然道:“可能是出去玩了吧,都是孩子,正常。”
“可别惹了什么事。”掌柜提醒道。
“哦?”瞎子到酒的动作一顿,缓了下来:“最近有什么事嘛?”
“还能什么事?”掌柜将下巴一抬,“最近淮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宁家的事情。你也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瞎子没忍住,从胸腔里发出两声闷笑,强忍着,不正经道:“我怎么可能会知道?我一不是淮西人,二不是宁家人,三还是个瞎子。”
掌柜简直服了,为了这人的厚颜无耻和不着调。他也懒得多讲,瞧见门口的影子,他只能没好气地说:“瞎子也得管好自己的小崽子。”
掌柜这么说,青石便知道自己暴露了,他有点害怕地挪着步子进来,手放在身后,不安地捏了捏手指,拉长着调子喊了一声:“四叔。”
瞎子没有名字,便想着所谓天地间天地人,他排第四,便称四叔。
其实青石小小的脑袋里也曾经产生过疑惑,若是天地人排第四,那岂不就是在所有人之下了嘛?
这名字可真奇怪。
“唷,青石。”听声音辨别出了青石,又听他委委屈屈,欲言又止的声音,就知道肯定又做什么不好事情了。
瞎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语气平和:“怎么?”
青石顿了一下,委屈哒哒:“七师兄去找我师父了。”却把他一个人丢在半路。
瞎子“哦”了一声,动作不急不缓:“哦?他已经进去了?”
“嗯嗯。”青石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语气登时欢快起来:“听说那里半空在落花,还有人在那里跳舞呢。”
青石这话一出,就连客栈掌柜也不由地望了过来,他自柜台处都走出,到门口一看,只见那满天的繁花之中,高台之上,确有一道纤细的身影在舞动。
瞎子却叹叹气,朝着宁家的方向看去,半晌摇头道:“这宁府的位置可算是有趣,正在风水眼处,她倒是会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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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淮西城外偏僻的林子里,灵山几人不知从那里找来了一辆马车,马车慢悠悠地走着,车上,寻涯子不敢出声,只小心的看了一眼端坐闭眼的师兄。
无量真人任由全身真气运行,却并不说话,在众人看不见的位置,他的手指微微痉挛了下,有一股钻心的疼。
他暗自运气,当年与水妖一战时,他受了重伤,功力下降许多。此次来找宁家的麻烦,原本是想要借助花间络石来治伤,可惜一直没什么进展。
结果中途发现琴尾一族的事情,便中途改了想法,打算借力使力,杀了他们后,借助琴尾鱼来将法力收纳,收为己用。
只可惜,并未成功。
想到这里,无量真人不由的睁开眼睛,眼中寒光刹那间倾泻了出来。
不,也并非是一无所获,在最后离开时,漫天的煞气还在,他清晰地在那股气息中,察觉到了一股纯净之气,和一股熟悉的气息。
花间络石,竟然真的存在。
他做出来的巨大法阵,是专门克它的,只因为宁家身处于风水眼中。
所谓风水眼,俗称风水宝地。位于这种地方,常心智空明,有豁然开朗之感,这便是风水眼的作用。想必宁府当初便是看中了这一点。
这种风水眼对一般人是没什么可怕的,称为福地,但福祸总相依,风水眼处气运,风水流通,也能够让他的术法更快扩散。他原本想要借这个风水宝地杀人,只是没想到,终究还是失败了。
可也不是全然失败。那股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传闻中听到的那件事情。
据说西海当年称霸海上,万溪归宗,万江入海,唯有琴尾鱼坚定不移地沿着不变的河流,在临死之前不肯入海,而是回到出生地奉元。双方因此结仇。
为了对抗西海水妖,琴尾鱼特制了一种结界,刻于灵力之中,一旦带有水妖气息的人进入,就会立即被标记。
而那个人,无论最终是否找到琴尾之夜逃出,最后都会死,只不过,一个死于幻境的抹杀,一个死于烙印的诅咒。
若宁府中真有那水妖,恐怕这次琴尾幻境,便是她的丧生之地了。
那一刹那,似乎有某样东西轻轻戳了下他,他有心转过来再看一眼,可看府外,丘山的人差不多已经到了。他将全身术法与三叶蒂融为一体,三叶蒂被巨大的琴尾幻境所吞噬,他自然也遭受了反噬,受了重伤。
眼下不是多耽搁的时候,只好速速离开。
不过……花间络石,想到这里,无量真人的呼吸甚至有些沉重。不,还不是毫无希望,马车帘被风敞开时,露出了剑痴的脸。
他还有机会,一个月后,最后的机会。
那是他锻造多年最后的一把利剑。
正这般想着,马车忽然一晃,那良马突然嘶叫一声,前蹄上扬,倒退几步,随即停了下来。
寻涯子原本就被师兄周身冰冷的气质所摄,正像一只惊弓之鸟,此刻听了声音,连忙从帘子里探出头向外看:“怎么?”
剑痴冲他摇了摇头,四周并没有人,可空气中,却不知怎么的落下了一片绿色的叶子,飘飘悠悠,竟落在了寻涯子的剑上。
寻涯子一心看拿着四周,并没有在意这片树叶,可只听见一声响,那剑竟倏然从中断了。
“啊——”寻涯子惊慌失措,连忙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剑扔在地上,两刃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无量真人却轻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丘山的伏云长老,和莫刑长老。”
话音刚落,伏云便和莫刑一起现出身来。
灵山随行的人大惊,他们竟然丝毫无所察觉,若是这两个人想要杀他们,恐怕是轻而易举。
无量真人却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原来是二位老朋友啊,怎么?你们也有兴趣来赏一赏这人间的繁华?”
莫刑师叔是个直肠子,浓眉一挑,那表情仿佛在说“你在说什么屁话?”,他不是那种能够忍得住的人,嘴上也不放过,嘲讽道:“听说你仗势欺人,竟然去欺负没修过道的凡人,我没看过,特来开过眼。”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无量真人,看得出他身上的气息弱了多,立即嘲讽拉满:“哎呀,不会没打过吧。”
无量真人不躲不闪他的视线,静立于原地,眯起眼睛望着他脸上的每一寸嘲讽,倒是笑了出来:“莫长老说什么呢?我听说淮西的美景乃是人间一绝,一直无缘来看,如今得了空,便来看看。莫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刑最瞧不上别人敢做不敢当,闻言眼神都冰凉了几分:“无量老头,你是越老越无耻啊,何不改为无耻老头,反正过几年,我看你那牙估计也没多少了,到时候就可以真的称得上是“无齿之徒”了。”
“前辈竟如此出言无状——”
当是时,剑痴翻下马,手握长剑,呈维护的姿态,寻涯子正要喊他名字,无量一摆手,朝剑痴望去。
那两个人还不至于对个孩子下手。
果然,见剑痴走来,莫刑也只是用“你算老几”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却并没有动手,伏云倒是挑了下眉,不慌不忙地打量了他一眼:“贤侄果真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没想到这么段时间,你的武功竟然有如此大的进步。”
上一次仙门比试时,二人曾经见过,剑痴虽一心向剑,但对这位温文尔雅的长老也是有些印象的。
伏云冲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倒没有什么不满或嘲讽,而是目光一转,落到了身后的寻涯子,他拖着长音,轻缓地说道:“贵派倒是有个好弟子,好儿子,如今只不过小小年纪,竟能够保护亲师了。”
莫刑直接将这阴阳怪气的话一翻译,冷哼一声:“枉你们一把年纪,竟还不如一个孩子有担当。”
无量真人冷冷地看了这二人眼,心里捉摸着若是动手会有几成把握,他虽受了伤,但当年巅峰时期,也是林丘只能勉强匹敌的。但显然,眼下这个局面能不动手,最好不要动手,于是他勉强露出了点春风拂面般的神色。
“哦,二位说的不错,明初的确是我的骄傲。”
剑痴回头看向师父,明初是他的名字,不过门派内的人一般都喜欢叫他剑痴,因为这个名字更能符合他们的期盼。
所谓剑痴,痴情于剑,便能驾驭于剑,也就能无所不能,更好的保护于他们了。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剑痴这个名字,比明初这个名字更有价值。
众人都叫他剑痴,就连他的父亲也是如此,可不知怎么的,师父却会有时候无意识地喊他“明初”,这莫名地让他冷淡的心里有一丝微漾。
“二位可是听到或是看到一些我的事情?”
无量真人见众人沉默,竟主动说道,装作一副与我无关的神态:“算起来,我已很久不管门派里的事了,多年前的旧疾没怎么好,便想来凡间到处看看。”
“原本打算在淮西多逗留几日的,只前几日竟意外发现有琴尾幻境存在。这琴尾幻境多少年没有听说过了,不仅能够画地为牢,还能幻化幻境,我一想,倒是麻烦,便让弟子抓紧时间离去,有什么问题嘛?”
无量真人完全是胡说八道,但有时候,话说出来不是让人信的,而是专门用来巧言令色的。
在宁府的人是不是无量真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便是受伤,他们两个也不一定能够确保杀死无量。且现下无量说自己受了伤,不管是真是假,他们对受伤的人出手,一旦传出去,反而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然而这进度两难之际,伏云竟突然轻轻地笑出了声,他慢条斯理道:“真人何必如此为我们解释?我们师兄弟二人只不过听说我门派内殷长老在淮西,特来看看罢了。谁知路上见到了真人,特来打个招呼。”
他说这话的时候彬彬有礼,丝毫看不出任何剑拔弩张,如果不看地上那被绿叶截断的宝剑,倒还真的有几分说服力。
可见伏云说鬼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几人心照不宣地说着鬼话,十分默契地将刚才的事情忘记了。末了无量真人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道:“既然二位要去寻人,我便不耽搁了。”
伏云彬彬有礼地作揖,目送他远去。
见他已快走出视线,莫刑冷哼一声:“真是枉费了真人这个称呼,竟然使出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伏云轻笑一声,倒是不以为然,半真半假地看着那背影道:“也不对,无量真人毕竟还是真人,就算受了这么重的伤,我们两个也不一定有把握能胜了他。”
“那我们就这样放过他?”
不可否认,二人来这里有趁机动手的架势,只不过无量如何不会安排好?
他们可没有忘记事先得来的消息,无量真人在进入淮西之时,可是派了大量的弟子暗中埋伏。
恐怕他们一动手,这件事情便会立即传出去。
莫刑没动到手,又被无量装模作样地恶心了一下,心里揪得慌。见伏云看去,不由问道:“你在想什么?”
伏云轻轻摇了摇头,而是面带些许迟疑道:“离比试大会越来越近,届时便是我们与无量的最后一战。只是……”
他语气中忧虑和迟疑之情不断挣扎,垂着眼,却又不得不去想:“直到今日,我仍然不知道,我们的选择到底是否是对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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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尾幻境中,苏袖禾完全没有外面这种到处赏景游玩的心情,即便幻境中的美景很多。
大雨即将来临,为了防止山洞被淹,整整三天的时间,他们终于砍好了木头,在一处较为平缓的山腰上盖了一座小房子。
从山腰处下去几十步,便是那条三丈宽的河流,只是此处是上游,涨水估计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他们离河还比较近,如果有什么情况,也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对此,苏袖禾很满意。
这天傍晚,落霞漫天,他们终于有时间休息了。
苏袖禾满意地看了一眼盖的小房子,只大致盖出来了个雏形,还显得有些粗糙。一个大房间,中间隔了两层,一人一个格子,旁是洗漱的地方。
“我觉得,应该还在房子前种点花。”看了半天,苏袖禾终于意识到了一点违和,她又指了指门前不久的一块地:“最好这里摆上石凳。”
尹奚也累了一天,躺在一个土墙的山坡上,随手拽了一根草,薅了好几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你不担心被人发现啊?”
房子盖的时候他们特意找了个树木茂盛的地方,有树林的掩映,倒是还不容易被发现,但若是加上一些其他的东西,被发现的几率便更大了。
苏袖禾撇撇嘴,裙摆微动:“我现在倒是想要看到一个人,只可惜啊,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多天了,什么鬼影都没有看到,就只有你和我。”
她说完看天,又补了一句:“还有这时下时不下的雨。”
“你害怕?”尹奚头枕着胳膊,看着天空,倒是很惬意。
苏袖禾顿了下,有些嘟囔迟疑的声音传来:“倒也不是怕啦——”她默了下,这才轻声说道:“其实来这个幻境时,我以为会很可怕的,那一瞬间心都要跳出来了。可是待了这几天,我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这里——就只有鱼,飞禽走兽,没什么其他人,只有我和你两个。”
苏袖禾低声说完,又自己有点掉面儿,于是想了想她反问尹奚:“你不害怕嘛?”
“怕,当然。”尹奚的声音响起,可确实轻快的,就连他望着夕阳的表情都是带着一点惬意的。
“……只是,既然不能离开,那就只能好好享受了。”
苏袖禾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似乎总觉得尹奚的态度有点奇怪,这里是琴尾幻境,按说水应该很多,尹奚既然怕水,起码应该不会这么惬意才对。
又或者说,他对于水的态度很奇怪,有一种近乎矛盾的感觉。
不过苏袖禾下意识地将这个问题埋在心里,她不是没有暗示过,只是尹奚不想多说,对于这种大事,她不会刨根问底。
其实仔细想想,这里的日子也不错,简直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一样。即便……即便最终不得已死去,有这么多的美景美食,还有彼此为伴,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苏袖禾便和尹奚按照之前的想法,用林中的木头做了些小板凳小桌子之类的。河边靠近上游的地方有一块特别大的卵石,看起来非常光滑,二人齐心协力地搬回了小房子前,做了一个天然的桌子。
幻境中不知时间如何飞逝,想了想,二人又开了一处地方,抓了几只山鸡,拖他做了早起的工作。
然早起的事情解决了,睡觉的问题却不好解决。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是为了世人无法看得到的矜持,两人之间的住处用板子隔开了一层,可还是有点问题。
之前在山洞时,可能是因为山洞里面太不像个能够滋生暧昧的空间,两个人休息时也算是靠在一起,但环境不算很好,又刚来环境之中,生怕四周有问题,基本也算是交替着睡着的。
可现在,待了这么久,四周什么危险的情况都没有,连想象中的午夜惊魂,河底风波,水中怪鱼全都没有出现,还解决了住址和吃饭的问题,这下可有闲心去想别的了。
果然,饱暖思□□,诚不我欺。
到新房子的第一天,苏袖禾有点欣赏自己劳动果实的满足和开心,还有一点矜持,尹奚为了给她冷静下来,讲述了一下接下来找琴尾鱼的任务分配。
到新房子的第二天,那种满足开心已经稍微减弱了,苏袖禾抱着被子,和尹奚说起了近几日的成果,对于这莫名其妙的地方不敢轻易放松警惕,有一点担心。
尹奚听完,问苏袖禾有没有可以警视的法宝,两个人在储物链中捣鼓了几个时辰的小铃铛,又画了个图研究小铃铛放在屋外何处才能够视野最好,且不被发现,直到天亮才睡。
第三天——
苏袖禾已经累了,算了,不试了。
两人在这幻境中,最初的紧张在多日的勘测中已经度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切都是风平浪静中,而身边也有想要的人陪伴。苏袖禾陷入了一种矛盾至极的情绪。
白日里,她可以玩玩闹闹,两人便出去看看周围的情况,有无特殊的事情,查看不同河流之中的鱼。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那条最大河流似乎受到了被系上红绳的鱼的青睐,并没有游出去。
而这份担忧在夜晚里,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才会慢慢膨胀起来。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让尹奚讲故事。
不是为了听故事,而是想要听着他的声音才能安心。
一切都很正常,正常得似乎让人想不起这是幻境。
然而这日,事情突然有了点变化。
临近的河流旁,出现了两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