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医生，暗恋怎么治》金色蚕茧

50、为我留下卢瓦尔

　　在对命运一无所知的时候，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噩耗突然而至。

　　夏小川将永远难以忘记莱昂那苍白无力的眼神，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暗淡了一瞬。他们还没来得及为这群孩子获得自由和健康而好好庆祝一番，便猝不及防掉进了另一个深渊里。

　　奥维尔教授去世了。

　　夏小川以前总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他总觉得像奥维尔教授这种知识渊博，在某一方面具有精湛造诣的人不会死。

　　几个月前，他讲课还那么神采奕奕，骂起人来也毫不留情，一连串教训人的话洋洋洒洒脱口而出，虽然眼角大大小小的皱纹不少，但至少气色还在，看上去精神矍铄的模样，就像一副虽然年代久远但价值不菲的古董画，永不凋零，永远长存。

　　而时间手持镰刀，并不识得这幅画有多尊贵，岁月面前，人人平等。

　　奥维尔·杜兰德去世的消息在第二天登上了卢瓦尔的早报和每日新闻。

　　这位人生阅历丰富，拥有漫长蹉跎岁月的老者，在他有限的一生内，当过军人，做过医生，中年之后，还创建了卢瓦尔市最权威和最受人们敬仰的私立大学。最后，在一件白色的病房内永远的结束了他的生命，甚至没来得及向自己的家人作最后的道别。

　　两天后，奥维尔的两个儿子和女儿为他举办了葬礼。

　　卢瓦尔东南郊区，空气中散发着泥土和枯枝败叶腐败的糜烂味道。

　　在一排排枝干盘曲虬髯的橡树中央，湿漉的草坪向四周延伸，由泥土的黑褐色以及树叶的深绿色组成的画卷，使得整片天都沉寂在一片压抑、近乎窒息的气氛当中。

　　艾诺蒂小姐仿佛瘦了好几斤，整个人看上去瘦削了不少，她的脸颊凹陷，两眼已经没有了以往那种温柔的神采，变得空洞，无力。一身黑裙衬出她苍白没有气色的脸庞。

　　在她旁边的是科莫和莱昂，自从亚戎山事件之后，这两人似乎一直保持在一种彼此心照不宣，互不搭理的关系之中，就好像两个偶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陌生人。

　　夏小川暂时还猜不透他们之间究竟是亲情多一点，还是仇恨多一点。他站在距离他们稍远的位置，视线落在前方。

　　今天有许多奥维尔教授在卢瓦尔的政界朋友，以及卢瓦尔市立大学的讲师和教授，一同前来为他送别。

　　夏小川看着莱昂冷漠的侧影，锋芒的侧脸上线条精致，金色碎发在潮湿的风中微微卷起，睫毛在脸上投下又深又长的阴影，神情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在白茫茫的晨雾之中，夏小川想象自己走到莱昂的身边，握紧了他冰凉没有温度的手。

　　司祭念完了最后的悼语。人们依次上前献花。

　　夏小川是以奥维尔教授学子的名义前来参加葬礼，他旁边还站着皮维和科林。尽管皮维这家伙平时总说奥维尔教授如何严厉，如何冷漠无情，上课多么乏味，但此时此刻俨然也成了一个尊敬师长的好学生。

　　送花的队伍很长，过了好久才轮到他们上去献花。

　　大朵大朵的百合花铺在铅灰色的大理石石碑上，凄清又冷漠，淡淡的百合香气混合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弥漫在沉闷的空气中。

　　他们向最敬重的恩师，奥维尔·杜兰德教授，献上了最后的鞠躬。

　　献礼结束后，所有人不急不慢地离开这里。夏小川散在人群中，偶然听到人们在小声讨论着什么。

　　“创建一所治病救人的独立医院已经很了不起了，谁能想到他还能做更了不起的事，又建了一所大学。”

　　“从这一点来说，他确实很厉害。”

　　“事业有成，但家庭命运惨淡。年轻时妻子是个疯子，退伍回来后，没几年便丧妻；医院交给了年长的儿子科莫管理，从此再也没有踏进医院半步；最小的儿子十七岁参军入伍，刚征战回家，没住两个月又生离死别。”

　　“哎，事业和家庭很难一举两得，老头子选择了牺牲家庭。要我阿，肯定不这样选，如果一个人活着缺乏亲情和爱情，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这就是他一身享有名誉和金钱，而你只是一个小小的银行员的原因了。”

　　“说得没错，但我乐意。对了他那个长女呢？一副年纪不小的样子，怎么还没有成婚……”

　　“关你屁事。”

　　“我要是这老头子，连遗产书都难得写，那么多家产怎么分得公平呐！几栋别墅，一家医院，一所大学，肯定还有很多存款。”

　　“反正没有你的份。”

　　…………

　　夏小川正听得专注，忽然眼前一暗，一人来到他的面前投下一片阴影。

　　夏小川常常看不透这样一张冷漠的脸，明明和奥维尔教授面目相似，但他总也察觉不到丝毫的熟悉和亲近感。科莫身上有一股让他难以捉摸的气质，就好像那张皮层之下藏了许多的秘密。让人恐惧，让人好奇，有时又让人可怜。

　　科莫露出一副和善的表情，对夏小川说：“夏先生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真是荣幸之至。”

　　夏小川对那副神情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恶心，他说：“奥维尔教授在学业上曾给予我很大的支持，向他道别是我应该做的。”

　　“哦，看来是我想错了，”科莫突然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以我弟弟的情人的身份，前来参加。”

　　夏小川沉默不语，仅仅是回了对方一个淡淡的，勉强的笑容。

　　科莫又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搭乘我们的便车一同回去。”

　　“谢谢，不过这倒是不用麻烦了。”

　　“你很害怕吗，夏尔医生？”

　　夏小川突然一哂，盯着对方病态一般的眼睛，“我有什么可害怕的，科莫，如果你是以医生的身份向我提出这个问题，那么我会肯定地回答你，我从不害怕，因为我从不做违背医德伤害他人的事；而如果你是以莱昂·杜兰德上校的家人的身份质问我，那你将会得到更坚定的回答，我完全不害怕。”

　　科莫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色彩，他露出轻蔑似的一笑，“夏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人。你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挚爱是吗？”

　　夏小川对科莫这种戏谑的口吻感到极度的不舒适，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从没见过有人能从深渊走一圈然后干干净净地走出来，就像每一个痊愈的病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定的痕迹，有些是身体上的，有些是精神上的。”

　　“你想说什么？”夏小川打断道，他不想再浪费一秒的时间听他废话了。

　　“没什么，如果你不是和我弟弟同流合污的话，我对你还是很有好感的，夏尔，我只是奉劝你一句，离那家伙远点儿，这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

　　“谢谢，”夏小川神色冷淡，一字一句道：“不过我觉得你可能过于操心了，现在我要走了，再见。”
　　他在转过身后深呼吸了口气，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让人感到一阵压抑的难受。

　　夏小川原本打算和皮维科林他们一起返回，但在路上他碰到了莱昂。不知怎得，他感觉到喉咙有些哽咽，走过去握住了对方的手，安慰似的捏了捏。
　　他第一次产生这种强烈的自责的情绪，没什么可做的，只能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怎么了，你脸色不太好。”莱昂关切地问道。

　　“没有，”夏小川决定先不告诉莱昂刚才那回事儿，“你才是，手怎么这么凉？”

　　“天生如此，”莱昂笑了笑，“我开车送你回去。”

　　“好。”

　　两人上车后，夏小川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了一身黑衣，头发一半花白，迈着慢吞吞的步子缓缓地走向了奥维尔教授的墓地。

　　夏小川摇下车窗，看着他走过去，停下，又将半边身子转过来，放了一朵雏菊在墓碑前。

　　“赫尔曼。”夏小川几乎是发出讶异的一声。

　　夏小川还不清楚赫尔曼和杜兰德一家的纠葛，他只偶尔听科林谈起过赫尔曼和奥维尔教授之间的情谊，奥维尔当初转行学医离不开赫尔曼的支持和帮助。

　　尽管赫尔曼参与了科莫的变态实验，但他知道这家伙并不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赫尔曼是在以另一种方式阻止科莫，帮助莱昂。

　　夏小川看着远处孤单伫立的赫尔曼，莫名其妙地，他好像受到远处悲伤情绪的传染，鼻尖一阵发酸，胸口有些闷。

　　片刻后，车子卒然发动，离开了这片死气沉沉的墓地。

　　夏小川偏头看着面无表情的莱昂，从没有人告诉过他，原来爱一个人会痛他所痛，并承受一份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感。

　　莱昂，真想为你做点什么。

　　可是我又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夏小川转动指节上那枚精致的戒指，爱情就像这样一枚小小的圆圈，将他圈在里面，如果不能为对方舔舐伤口，它就会变成枷锁。

　　车子抵达茵第街，莱昂测过身握住夏小川的手，说：“亲爱的，你先回家，我今晚可能有些事要处理，不能陪你了。”

　　“嗯。”夏小川身子缓缓往前倾，在莱昂的唇上落下了一个轻柔温和的吻。“记得吃晚饭，别熬太晚，早些睡。”

　　莱昂眉眼舒展，笑着答了声“嗯。”说完，伸手蹭了蹭夏小川的脸颊。

　　莱昂回到杜兰德的别墅，先吩咐了女佣为他准备晚餐，接着回到书房查阅信件。艾诺蒂告诉他科莫今天一直待在房间。莱昂不置一词，他知道他们两人都在等待一位重要的客人。

　　今晚奥维尔·杜兰德的私人经理，将会向他们宣布奥维尔的遗产处理事项。

作者有话说

　　准备虐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