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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

  •   顾惜朝仍坐在椅上,痴痴地望着那套铠甲,眉宇间一点一点露出只属于顾惜朝的忧伤和温柔。直到听到房门“吱呀”一声被素问推开,才惊醒似地站起身,“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素问把端着的热茶轻轻地放到几案上问道,“惜朝,你还好吗?”
      顾惜朝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苦涩的笑意挥之不去。“四哥他们呢?”
      “已经先行一步去做出征的准备了。”
      顾惜朝微微一怔,喃喃自语道:“该出发了!”放下遮住眼的手,石头军将军的威仪肃穆,又全部回到身上,目光由伤感转为惯常的沉寂森寒。
      素问见他准备换上一身铠甲,迟疑了一会,终于道:“惜朝,让我帮你,好么?”
      “?”顾惜朝转过头去,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让我帮你好么?”素问虚弱地重复着方才的话,她有些着慌,语无伦次地道,“以前,广霆在的时候……惜朝,让我帮你。”
      顾惜朝的眼底迅速闪过一丝悯然,不自觉地叹息着,默默地点了点头。

      戚少商与息红泪都已无双亲在堂,来观礼的宾客们原也没指望能在这场婚礼上瞻仰到两位前辈的风采。却不料,待得众人来到正堂才发现端坐在主位上的两位高堂竟是诸葛小花与种师道。前来观礼的宾客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隐在人群中的方应看与狄飞惊对视一眼,同时发现了对方眼中的苦恼和不甘。原以为闯宫之后,金风细雨楼的地位必然江河日下,那时便是他们的出头之日。现如今,诸葛神侯与种师道,一个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与蔡京平起平坐,在江湖上有着超然的地位;另一个,虽无军职在身,却是军方的精神领袖。他们一起站了出来,选择以如此清楚明白的方式向天下人表明自己的立场,戚少商在江湖中的地位、金风细雨楼在江湖中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风雷云雨,不过戚少商指掌倾覆。
      诸葛神侯笑呵呵地抬起手臂略压了压礼堂上热闹的说笑声,转头对仪宾吩咐道:“莫误了吉时。”
      仪宾点点头,卖力地高喊起来:“龙独光光,高照华堂,夫妻并寿,福禄成双!一拜天地谢恩典!”

      顾惜朝乃是一军主帅,便是那套铠甲也与人不同,是以锁子甲改良而成,甲片中间凸两边凹,由多片甲片相互扣合成整片甲,这样甲表面形成无数的凹凸面,可以有效防护挥砍类利器的攻击同时也非常利于防箭。
      顾惜朝沉默地站着,任由素问帮他套上披膊与护肩,接着是胸背甲与护腿甲,最后佩兜鍪及护项。他深深地吸气,这套铠甲的材质主要是铁甲,七八十斤的分量都由双肩担了去。

      “天地配合,成双成业,夫唱妇随,万年富贵!再拜高堂福寿长!”

      披甲之后便是束甲,素问将铠甲的两根肩带前后系接,套于披膊护肩之上,胸背甲与护腹亦用腰带固定。顾惜朝见素问双手捧着石广霆的配剑上前,不禁摇了摇头,“素问,青冥剑是广霆的遗物,该由你亲自保管。”
      素问双手轻轻抚过剑身,目中盈盈欲滴,道:“广霆一定不希望青冥剑就此藏匣,惜朝,只有你……”
      “你错了!”顾惜朝断然拒绝,一双眼睛逼视着素问,静如秋水之渊,寒光凛冽,不容窥探。他沉默片刻,方才徐徐道,“普天之下,能做这把青冥剑主人的,只能是你腹中骨肉!”
      素问闻言一怔,她见顾惜朝自取了披氅系上,心知方才的话是顾惜朝对她的温言安慰,却不曾料到,素来个性冷冽的他竟也有这般脉脉温情。忆起往昔同在军中效命的时日,更是泪如雨下。

      “交颈鸳鸯胜似仙,从此白首享齐眉!夫妻交拜同心结!”礼成,乐起。

      顾惜朝站在素问的面前却并不开口劝慰,直到她哭够了方淡淡道:“保重!”说罢,戴上头盔大步走了出去。素问心头一暖,在顾惜朝的身后盈盈下拜,低声道:“妾必日日焚香祝祷愿将军早日凯旋!”
      门外,早有马夫准备好了马匹候着,三百亲卫亦在门外等候多时。顾惜朝眸光湛然,自他们的面上逐一扫过,并不掩饰眼底纵横飞扬的凛冽霸气,他翻身上马,一声高喝:“出发!”
      三百铁骑冲破夜色,向城外奔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如急雨般的点鼓声不紧不慢地响起最后一下,燕无衣亦已点卯完毕,躬身回报:“报将军!石头军麾下二万士卒应到未到者一百二十七人,请将军定夺!”
      亥时三刻已过,天色全黑,只有那一弯新月孤独地低悬在远方的天际。营地四周却点满了篝火,烟火的声音劈啪作响,一股松油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副将高世宣与主将顾惜朝一起站在帐前,将那些应卯的士卒看了个满眼,而他们也一样目光炯炯地看着顾惜朝。观其神色或嬉笑或嘲讽,虽按方阵站着,却出越行伍、搀前越后,全没有令行禁止的规矩在。
      这些老油子,既是皇家的外军,多少有些背景来历。怕是要给这位顾将军一个下马威!高世宣暗叹一声,忍不住偷眼向顾惜朝望去。只见他的神色竟是沉静淡漠如常,融融月色下,他眸光微一闪动,嘴角勾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极狠。高世宣心头忽然一跳,听顾惜朝令道:“张进福!”
      “末将在!”张进福举步上前,高声应答,声若霹雳。
      “将那些轻慢士卒绑到阵前来见,少了一个,便拿你自己的脑袋补上罢!”
      “是!”张进福凛然得令,翻身上马,将右手食指抵在唇下用力撮了一声,道:“亲卫队第一小队,跟我走!”
      刹时,数十人冲出顾惜朝自带来的行伍,而方阵丝毫不乱。高世宣看在眼底,不禁暗赞一声:“真乃虎狼之军也!”
      那些外军虽老于故事却也不敢违了圣命,点卯迟到还是敢的,点卯不到却是想也不敢想。张进福带着第一小队三十名兄弟,刚奔出没几里就瞧见那些士卒三三两两往营地走来。张进福也不与他们废话,呼啸着上前就是一顿狠打。那些在京城过惯了安逸日子的外军哪里是身经百战的亲卫队的对手,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被绑成了一串带到顾惜朝的点将台前。
      顾惜朝看也不看那些鼻青脸肿却尤不知错,口中兀自破骂不休的外军们,反而状似无意地转头向高世宣问道:“高副将可知石头军军令?”
      高世宣心中一凛,赶紧挺身抱拳应道:“末将知道!”
      “石头军军令第二条何意?”顾惜朝左手扶住铠甲外的腰带,厉声问道。
      高世宣微微一怔,抬头对上顾惜朝酷厉的眼神慌忙道:“石头军军令第二条: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
      “张进福!”顾惜朝一点头,怒目圆睁,声色俱厉道:“将这些不遵军令的轻慢之军赶出营门外枭首示众!”
      此令一出,营中一片哗然。
      “顾将军,请三思!”高世宣心中不忍,上前一步劝道:“阵前杀将,是为不祥!”
      而那些被绑的士卒中,更有一名身穿校尉军服的跳出来大叫着:“顾惜朝!你敢!我乃……”
      话未说完,张进福宝剑出鞘,挥剑砍在了那校尉的脖子上。人头骨碌滚落,一腔热血喷向天空。其他犯军们还待再闹,却听得站在他们身后的亲卫队手中配剑同时锵然出鞘,一个个阴森地看着他们,人数虽然比那些犯军还少,却透出一股森严的杀气。犯军们再不敢出声,稍微有点眼色的都能感觉到,眼前这些动作整齐划一、配合默契如一、攻守如一,浑身散发着无比的自信与杀气的队伍,是一支何等可怕的精锐之师!张进福不紧不慢地还剑入鞘,挥手示意亲卫队将那些吓呆哭喊求饶的犯军带下。
      高世宣张口结舌讷讷而退,却听得顾惜朝幽幽道:“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蔑视禁约。这些人,也配高副将为他们求情么?”高世宣浑身一颤,忍不住转头望住他,只见顾惜朝的目光清冷如雪,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方才并不是下令杀了百二十七名士卒,却是捏死了几只微不足道的小虫子。
      营门外,追魂鼓急促地响起。不多时,一百二十七颗人头血淋淋地高悬于营门之外,无一遗漏!
      不但那些刚被拨到石头军麾下的外军吓得不轻,便是高世宣看了也连连咋舌。石头军顾惜朝果然如传言般治军铁腕,绝不容情。
      石头军营中,篝火的松油香味早已被扑鼻的血腥气所掩盖,气氛压抑地让人心悸。外军们茫然四顾,举目所见都是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惶怕的眼神惨白的脸孔,当下老实了不少。顾惜朝却是神色不变,紧接着下了第二道命令。“石头军先锋龙四何在?”
      “末将在!”
      “将石头军军令宣予军中诸君知晓!”
      “得令!”龙四躬身领命,举步到方阵前,高声道:“石头军军令第一条: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石头军军令第二条: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石头军军令第三条:所用兵器,□□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弊,此谓欺军,犯者斩之!……”

      金风细雨楼的喜宴直闹到后半夜方散去。喜娘正等得心焦,却见戚少商并不往喜房来,而是抱了一坛酒直接向后院的马厩走去,竟连一身新郎倌的礼服都不及换下。“莫不是喝醉了?”喜娘暗自嘀咕。
      息红泪却她身后走了出来,平静地道:“喜娘,今天的事算完了,你且退下休息罢。”
      “这怎么行?”喜娘吃惊地叫了起来,“还没饮过合卺酒,这婚事……”
      息红泪平心静气地打断她,“这样就可以了。你且下去罢。不过,今夜之事他日若是有一字半句传到我耳中……”
      “老妇不敢,老妇不敢!”喜娘连连道,带着满腹狐疑退了下去。
      “夫人,楼主这是……”随侍在侧的侍女轻声问道。
      息红泪望着戚少商远去的方向忡怔了片刻,幽幽道:“他……自是有他心中要紧的地方要去……”说着,她也向门外走去。
      “夫人,您又想去哪?” 侍女紧张地扶住息红泪,连声问道。
      息红泪有些茫茫然地挥开那侍女扶着她的手,一手抚着小腹,一手扶着墙壁慢慢走向前,面上带着既欢喜又哀伤的神情,低声答道:“我,当然也有我心中的圣地要去……别跟过来……”息红泪要去的地方正是戚少商为赫连春水设立的祠堂。
      戚少商抱着酒坛一路策马狂奔,直至城外石头军驻扎地的山坡上。一眼望去首先印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百二十七颗血淋淋的人头,整整齐齐地悬在营门外,鲜血如小雨般淅沥而落,在地面上冻成暗红的冰渣。他一勒缰绳,面上浮出一种极奇诡的笑意,低声叹道:“果然好手段!”竟是听不明白他这句究竟是赞是讽。
      营中,龙四仍在大声念着石头军军令,“石头军军令第九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石头军军令第十条: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谓误军,犯者斩之!”那些刚被拨入石头军麾下的外军们再没了先前的散漫,龙四每说一个“斩”字,便让他们心惊肉跳一次,总算明白了这位新主帅绝不是能跟他们一起得过且过的货色。“此乃石头军‘十必斩’军令,诸君好自为之!”
      顾惜朝举步上前,双手扶腰,沉声道:“圣上有命,诸君听令!”
      哗啦一声,上万名甲胄在身的士卒们一起躬身行礼,肃容领命。只听得顾惜朝淡淡言道:“着令顾惜朝提调石头军所部,直赴保定,接应太师童贯所部,相机收复燕云。钦此!”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也足以让高世宣热血沸腾。身为军人,不怕敌人勇猛,不怕兵力悬殊,不怕阵前死伤,唯担心圣上三心两意,畏战怯懦。现徽宗有心收复燕云,恢复天下正朔,自是让高世宣喜出望外。当下众人一起抱拳答道:“谨遵圣命,末将等以死报效,绝不辜圣上所托!”
      “好!”顾惜朝神色未变,大战当前,他却并不刻意鼓动,眼中的光芒像白琉璃一般,近乎无色,什么也看不出来。分明身披重甲,按剑而立,却有种清隽不胜之态,仿佛与只是这盈满风中的雪花凝结而成的一个虚渺的影子,仍是以一贯淡漠如寒冰的声音道,“大伙忠勇为国,吾心甚慰。功名只向马上取,大丈夫报效家国千古留名正是此时!”
      众将士皆凛然称是。至于其他细务早有云吹笛一一下达,却也不必顾惜朝多费唇舌。
      “拔营,出发!”顾惜朝策马来到军前,喝令出征。上万骑兵步卒一起出动,一时间兵戈铿锵,马蹄飞扬,长风呼啸,山川动摇,苍穹变色,战马隆隆奔跑的声音如晴天雷动,锐不可挡。
      戚少商见顾惜朝指挥得当,石头军军容之盛如日中天,耳畔战鼓擂鸣,角声连天,直教人豪气大增,只欲高歌为赞。当即策马上前,运足内力朗声唱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顾惜朝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忍不住勒马回缰,转头回望。只见那戚少商正抱着一坛子酒在山坡上默默地看着他。猝然之间的四目相对,灵台空明,神静八荒,仿佛连呼吸声都可彼此相闻。
      戚少商忽然露出一个灿烂到及至的笑容,拍开那酒坛的封泥,仰起脖子灌下一大口,又将酒坛举向身前,意气风发地喝道:“石!头!军!”说罢,将酒坛狠狠掷碎于马前。
      顾惜朝看着那山坡上的身影,迎风而笑,竟是无比地畅意。他慢慢地抬起手臂,在半空中用力一挥:“石头军!”
      “石头军!石头军!” 万人呼喝齐声响起直达天际犹如炸雷滚滚。万马奔腾,上万名士卒如一柄出鞘的利刃,直插保定。
      宣和二年冬,石头军主帅顾惜朝奉上谕领兵接应太师童贯所部,相机收复燕云。彼时,石头军前将军石广霆战死居庸,赫连军赫连春水通辽被杀,种家军种师道获罪被罢,太师童贯领军十五万欲取燕云之地却为耶律大石所败。宋辽之战已历时百年,国祚存毁、天下正统,究竟运归谁手,仍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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