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妖》浮生醉月

30、翩翩惊鸿若

　　大夏皇宫，念悠阁。
　　“公主殿下，陛下和大殿下回来了，那个人也跟着回来了。”婢女手捧着一件水蓝的男式便服，心神惶惶，“公主殿下，今天就别去了吧，要是让陛下知道……”
　　“本宫做事，也是你这个奴才可以管得吗？”说话间，一个穿着白色衬衣的绝色妙人从绘着牡丹的屏风里走了出来，拎起婢女手中的水蓝长衫套到了身上，顺手挽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发髻。
　　婢女慌忙跪伏在地上，再也不敢说上半句。
　　在玻璃镜前整了整衣衫，绝色妙人转过身来，那一颦一笑，赫然就是曾经在城墙上指挥书生扰乱民心的玉面公子。
　　沐岚，大夏长公主，同沐春风一母所出。
　　“罢了，不怪你，除非需要公主和亲，想来父王和兄长是不会想起我的。”沐岚不再去看在地上颤抖的婢女，熟练的跑到念悠阁的角落，那里早已有一名“忠心耿耿”的侍卫等在那里，将她抱了起来，飞身出宫。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惊动一人一雀。
　　出了宫墙，蓝衫书生早已安排好马车等在那里，同抱着沐岚出来的侍卫点头示意，接了沐岚回到马车，这才长出一口气。
　　皇帝回宫后，皇宫附近的近卫明显多了一倍，再没有以前那么容易靠近了。
　　“岚，现在陛下已经回宫了，你，真的决定了吗？”他实在不想眼前的少女走上一条通往毁灭的道路，可是更不想看到她郁郁而终。
　　沐岚没有看他，径自闭目养神，在蓝山书生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时候才缓缓开口。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一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倌都可以成为他的儿子，那么我又算什么呢？”
　　没有人知道她最初查到闲王云亭身世时候的心潮澎湃，以及最后一丝希望的土崩瓦解。
　　睁开了眼，沐岚静静望着有些无奈的书生，微微一笑：“你可以退出，没有我你完全可以继承顾将军的职位，逍遥一生。”
　　“你错了，我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岚，之前没有告诉你，我那天在城墙上，白镜晓已经看到我了。”蓝衫书生摇摇头，手中的折扇在他手中灵巧的翻转着，发出只有金属碰撞才能发出的铿锵声，“我已经安排了在最大的酒楼摆桌宴请所有士子，就连杜威那里我也送了请帖，至于能把握到多少，就不是我能揣测的了。”
　　点点头，沐岚看向蓝衫书生的目光温和了些。
　　“斌，辛苦你了。”
　　有些涩然的侧了侧头，在沐岚看不到的方向，顾斌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炽烈的情感。
　　岚，为了你，即便辜负父亲的期望，同当朝宰相做对又如何？
　　即便，知道你是走向深渊，我也会一直陪伴你。
　　直到死亡！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半个时辰后，沐岚和顾斌来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门口，华灯初上，醉风楼却人声鼎沸，无数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粗布青衫却神情豪放的江湖侠客，自信满满满腹经纶的怀才书生齐聚在此。
　　就连心系城外难民的杜威也没有禁得住这大夏豪客齐聚的诱惑，来到了这里。
　　“谢谢你，斌。”知道面前的一切都是身边之人一手操办的，沐岚内心感激，千言万语化为一句轻轻的道谢，两人并肩入内。
　　待两人被领到主位做好，顾斌接到沐岚的暗示，吩咐小二开宴，端起一杯酒：“众位，顾斌多谢众位抬爱，或许今日所来并非是看得起我顾斌，只是为了大夏高才齐聚的热闹，来者是客，顾斌敬诸位一杯，今日不论国事，请各位开怀畅饮！”
　　席下有人举杯回敬，也有高傲之人视若无物。
　　顾斌不以为忤，今日来得人早已远远超出他的预期了。看了看远处凝视着自己身边沐岚似笑非笑的杜威，他想了想，没有上前打扰。
　　而沐岚，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一个人，一个坐在角落穿着白色长衫的少年，带着怡然自得的笑容旁若无人的吃着他桌子上的炸花生米。
　　察觉到沐岚注视的目光，少年抬起头望了过来，晶亮的琥珀眸子微微弯了起来，冲着她笑了笑，又径自低下头一下一下夹着花生米，乐此不疲。
　　忽然，嘈杂的宴席变得寂静，白衣少年疑惑的抬起头，随着所有男人痴呆的目光望去，看到了一名妖娆的女人款款走来，浑身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妖冶诱惑。
　　这就是他让我来的目的？
　　弯腰捡起那妖冶女人路过自己身边时丢下的手帕，沧澜感受到了上面熟悉的妖气，不由苦笑。
　　原来，跟着九螭也是会遭人妒忌的。
　　没错，这个一直别扭的在角落和炸花生米较劲的少年就是幻化男身的沧澜。托已经修成狐仙的九螭的福，她在没有本命桃枝和含有聚灵阵玉笛的情况下也能使用简单的幻术了。
　　不过却也因为九螭的照顾招惹到了视九螭为狐族神抵的一群狐狸精。
　　眼前这名妖娆的女人显然就是那群狐狸精后援□□来的代表。
　　“奴家醉月，给众位大人请安了。”狐狸精醉月冲着主位施了个万福，媚眼如丝的扫了所有男人一眼，“奴家是醉风楼的老板，看到今天这里聚集了这么多大人，不请自来，大人们不会怪罪醉月吧？”
　　娇俏撩拨的声音，柔柔媚媚的撒娇。
　　“不会不会。”某书生红着脸摆手。
　　“怎么会呢。”某豪客桌子上的刀掉落在地。
　　“那奴家就放心了。”得意的冲着角落那桌哭笑不得的少年抛了个媚眼，惹得众人纷纷愤怒的向那个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一位样貌清秀俊雅，眼神澄澈清透少年的存在。
　　轻笑一声，醉月成功的占据了主动，将众人的目光再度吸引到自己身上：“众位都是大才，醉月也热爱诗词歌赋，这样，今日最有文采才华的小哥，醉月就为他单独舞上一曲。”
　　见到事情的发展有些偏离主题，顾斌微微皱了皱眉，侧头看向沐岚，却见她饶有兴趣的在醉月和醉月抛媚眼的那位少年之间转来转去。
　　“醉月是我安排的，你放心吧。”察觉到顾斌的不自在，沐岚微微一笑，“同兄长相比，我们处于劣势，用些卑鄙手段也是迫不得已，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施展美人计也是迫不得已。”看了看仍旧目不斜视的杜威，复又轻轻一叹，“世间又有多少像杜威这般为了所爱抛弃一切的人呢？”
　　言罢，沐岚站了起来，笑眯眯得望着醉月，拱手道：“既然醉月大家如此说，那岚就抛砖引玉，献丑了。”

　　沧澜在角落里凝视着沐岚的侧脸，觉得这位玉面公子十分眼熟，细细回想，隐约觉得他很像一个人，具体像谁一时却又说不清楚。
　　恍神间，沐岚已经作出了一首七言绝句，得到了一片喝彩声。
　　“岚公子大才，醉月佩服，这位公子，你刚才一直在沉思，可是有了新作？”
　　见醉月妩媚的眸子向自己瞥来，沧澜摸着鼻子苦笑，他刚才根本就没听见玉面公子所做的诗句，如何知道他提出的诗题？
　　微微摇了摇头，沧澜冲满怀恶意期待的众人笑笑，继续低头拨弄起盘子里的几粒花生米。
　　“醉月大家，看来你满怀期待的这位公子似乎不屑同我等为伍呢，仰或是他做了诗句却根本不敢拿出来献丑？”一位衣着华丽的却满脸青春痘的青年嬉笑着站起身，充满挑衅的睨着沉默的沧澜。
　　美人面前，总不泛妄图博美人一笑好事者，尤其是打压别人太高自己的“君子”。
　　然而后者仿佛没有听到，仍旧安静的吃着花生米，啜着清茶。
　　因为他的宁谧，喧嚣的厅室瞬间成为了黯淡的背景，唯独他怡然自得的白色身影泛着毫光，昭示着他的与众不同。
　　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便是遗世而独立。
　　“一局输赢料不真，香销茶尽尚逡巡。
　　欲知目下兴衰兆，须问旁观冷眼人。”
　　杜威轻轻站了起来，走到沧澜身侧，七步之间便吟出了反讽那华贵公子的诗句，更是在后者面色铁青下，略带恭敬的执起茶壶，为沧澜斟上茶水。
　　言谈举止间，竟隐隐表示出下位之态。
　　那华贵公子并不知晓杜威的身份，仍旧叫嚣着咒骂，丝毫不知已经将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来教训本公子？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杜威毫不在意的露齿一笑，神情放荡：“你又知道我是谁吗？”
　　上位的沐岚微微皱眉，她似乎失算了，没有想到杜威会维护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仰或是自己情报太过落后了？
　　眼见华贵公子要在会场闹腾起来，沧澜不耐的抬眼，对上了醉月看戏的冷笑，心下再度一叹，看来今日想低调都不成了。
　　“杜威。”丰满的双唇吐出了让在场众人震惊的名字，“适可而止。”
　　“你个下等的贱民也配——”华贵公子的咒骂声戛然而止，“你，你，你是杜威？！”
　　微微扬起唇，欣赏着对方乌黑恐惧的脸色，杜威欠了欠身，再度加了把火：“是，主公。”
　　这一句三个字，让沧澜成为了全场关注的焦点，就连之前稳如泰山的沐岚都震惊的起身，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想听诗是吗？”沧澜吃掉盘子里最后一粒炸花生米，不紧不慢的站起身来，踱步到醉月身前，鼻间全部充斥着她身上麝香的味道，琥珀色澄澈的眸子直指内心，“那便作与你听。”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不求连城璧，但求杀人剑！”
　　叮当。顾斌从不离手的铁扇坠落在地，发出金属相交的铿锵声，在瞬间寂静的会场里格外清晰。
　　这首五言绝句，如同他的作者般，绽放着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如此赤裸裸的，毫不在乎的将内心的欲望展露出来，眼前这位有着纯净眸子的人是傻子吗？他不怕以谋反罪名被诛连九族吗？
　　沐岚袖子里的手颤抖着，不知是愤怒还是激动。
　　“城外有着难民十万，腐尸百万，朝廷分发的粮食清水尚不足以供给每位难民食用，而你们，却在这里吟诗作对，饮酒作乐，真是惬意的很啊。”目光直视沐岚，沧澜已经想起自己在何地见过这位玉面公子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想博美人一笑？想得到贵人赏识加官进爵？沽名钓誉！”
　　琥珀眸子一路扫视下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经受得住那纯净澄澈的犀利目光半秒的对视，纷纷低下头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沐岚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的震撼，拿出了身为长公主的皇家气魄：“扰乱民心，意图谋反，你该当何罪？”
　　感受到熟悉的气势，沧澜微微一愣，杜威适时在他耳边的一句提醒让他恍然大悟，扯起唇角笑了起来。
　　“很抱歉，这天下本就是我家的，算不得谋反，让你失望了，皇姐。”
　　一句话出，满室皆惊。
　　“杜威，这里甚是无趣，我们走吧。”转过身，沧澜慢慢同醉月美女擦身而过，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再看那醉月，竟浑身颤抖，大叫一声掀起身前的圆桌，同样拂袖而去。
　　而被点名性别身份的沐岚觉得浑身发冷，隐隐有着“一朝下错满盘皆输”的预感，恐惧的握着顾斌的左手，甚至将下唇咬出血来。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
　　……
　　出了醉风楼，杜威一改之前恭敬谦恭的样子，伸手搭上沧澜的肩膀，摆出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笑眯眯的邀功：“我就知道你会来，怎么样，没给你丢人吧？”
　　知道杜威的放荡不羁是一回事，亲身体验到又是一回事，没好气的拍掉杜威的臭手，沧澜有些无语：“你还真是了解我啊。”
　　“非也非也，我了解的是以前的你，主公，你变了许多。”杜威再度把胳膊搭了过来，凑近了沧澜的脸猛瞧，“主公，你变得更像人了。”
　　“难道我以前不像人？”懒得拍开杜威的手，沧澜晃晃悠悠的走着，对于杜威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
　　“主公，你，终于有欲望了。”
　　沧澜停下了脚步，仰头望着天空，良久。
　　“杜威，或许，你是对的。”
　　不争，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