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妖》浮生醉月

2、梦中桃花源

　　今昔昨兮，恍如梦中。
　　“小桃树，你也和我一样，被人欺负了吗？”个子小小的男孩用被旁人扯破甚至带着泥土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小心翼翼的将被折断的桃枝按照裂痕摆好，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还是将身上被撕扯成碎条的衣服揪下一块，绑在了桃枝的断裂处，“你也被嫌弃是没有爹爹的孩子吗？没关系，没人和你玩，我会陪你的，每天都陪你哦，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明明是在安慰身前的小桃树，男孩的表情却仿佛被安慰了一般，流露出满足而简单的笑容。
　　“小桃树，你说，父亲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和阿牛的父亲一样，非常强壮，还会在自己孩子被欺负的时候会跳出来暴走呢？还是和小青的父亲那样，温文尔雅，成天说着子曰诗云呢？”并没有就此离开，男孩一屁股坐了下来，面朝着山崖方向的碧海晴空，眼底带着一丝艳羡，“他们都说我没有父亲，小桃树，你说我为什么没有父亲呢？是不是我的父亲很忙很忙，忙到忘记了我和母亲的存在呢？”
　　小桃树当然不可能回答他，在正午烈日的炙烤下，那本来就微微泛黄的叶子更是没精打采的耷拉着，叶片上也泛着褶皱。
　　细心的男孩发现了小桃树的窘境，一骨碌爬起来翻了翻小桃树根须处的土壤。
　　“小桃树，你渴了是不是？不要着急，我去给你拿水，一定要等我哦！”了解到小桃树的渴求，男孩笑着挥了挥手，一溜烟跑掉了。
　　“……”望着男孩一瘸一拐离开的方向，沧澜忽然觉得自己心口某处最柔软的地方泛起了一丝疼惜的感觉，这是她如行尸走肉般生活了将近百年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就是，有人关心的滋味吧……
　　可是，太阳落下了又升起，那个让她一定要等着自己的男孩并没有来。
　　真是的，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自嘲的笑笑，沧澜陷入了沉睡。
　　“小桃树，对不起，我违约了，母亲看到我把新衣服弄坏了很生气，让我将孝经抄写了五十遍，我刚刚抄完就来给你拿水了哦，我拿了满满一桶呢，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男孩一边将水桶里的水慢慢倒在小桃树根须的土壤上，一边用怯怯又充满委屈和期待更是可怜兮兮的目光望着叶子更加蔫黄的小桃树，“我保证，下次，绝对不会有下次，以后，就算是我要死去，那死之前也一定会来遵守我的诺言，每天都来看你的！”
　　像是害怕小桃树会生气一般，男孩急忙赌咒发誓了一番，将小小的胸膛拍的啪啪作响。
　　是吗？我也不必寂寞了吗？
　　我，该相信你的承诺吗？
　　……
　　“小桃树！小桃树！今天母亲给我取名字了哦，我叫沧澜！沧海的沧，波澜的澜！母亲希望我有着大海一般包容一切的广阔胸怀，有着水的坚韧和不懈。小桃树，你说这个名字好不好听？我很喜欢呢！”
　　男孩磕磕绊绊的奔跑过来，边跑边喊，最后噗唧一屁股坐到沧澜脚边，扬着红扑扑的小脸，靠在桃树上喘着气。
　　海风徐徐的吹着，没有人回应他的激动和兴奋，周围一片寂静。
　　沧澜，我希望你和大海一样波澜不惊、深不可测，没有能窥测到你真实的想法，没有人能探寻到你的深浅，记住，我不需要没有价值的女儿！
　　沧澜，明明我们都叫沧澜，为什么，你却比我幸福得多？
　　“小桃树，你不高兴了？是不是因为你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察觉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男孩挺了挺脊背，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将坠落在地上的桃花瓣抹到了脸上，带着淡淡的芬芳，“小桃，你叫小桃，我是沧澜，你是小桃，我们都有名字了，小桃，你开心吗？你是我的小桃，我是你的沧澜哦……”
　　名字吗？我有了、不需要有象征意义的名字吗？
　　小桃……
　　若城东郊的悬崖边，一个靠着细小桃树的小小身影，在日落的余晖下渲染出金红色的轮廓。
　　“小桃。”男孩瘪着嘴慢慢走来，轻轻坐在地上，脸上带着泪痕，“小桃，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没有人记得。”
　　“我不怪母亲，她已经很辛苦很辛苦了，可是，听着隔壁小青的父亲将小青驮在肩上笑闹着庆祝生日，我嫉妒。”男孩琥珀色的眸子泪光盈盈，抽噎着，微仰着头，强迫泪水不要夺眶而出，“我不该有这样的想法的，我不该嫉妒的，我要像大海一样包容万物，我不能让母亲失望，不能……”
　　就是这样，因为被期望着，所以必须抛弃自己，不能违背期望，强迫着自己，不能有悲伤，不能有怨怼，不能有失落……
　　沧澜，是否被取名沧澜的人都会有着一样的结局？
　　桃树随风颤了颤，掉落了一地花瓣。
　　……
　　小心翼翼的将浑身湿透的少年放到地上，用粉白的妖力烘干了他月白的衣衫。沧澜半跪在地上，凝视着少年粉雕玉琢的面容，手指轻轻抚过他弯如皎月的眉，他鲜艳粉嫩的唇……
　　如果，自己穿越成的不是桃树妖该多好？那样就可以陪伴他，不再让他一个人哭泣，也不再让他被众人唾弃了。
　　“沧澜，不要期待别人的施舍，那样你等到的只会是背叛。”父亲曾经的警告犹在耳中回荡，沧澜踟蹰片刻，扭头看了看自己的本体——一株手臂粗细的桃树，笑得有些苦涩。
　　她真的能企盼人类会爱上……一株桃树吗？
　　会吗？不会吗？
　　她不敢赌。
　　挑开少年额间低垂的发丝，食指颤抖的放到了他的额头上，迸发出了粉白的光晕。
　　“小桃……小桃……别走……”
　　少年眼角微跳，口中呢喃着少女的名字。
　　“如果有来生，请不要，这么温柔的对待我。”
　　知道少年即将醒来，沧澜叹息一声，原地转了一个圈，消失。
　　或许，只有地上那遗留的粉白花瓣见证过她的存在。
　　“我怎么睡在悬崖上了……”少年抚着额头坐起了身，看到了身边随风摇摆的小桃树，温柔的笑了起来，“是梦啊，小桃，你知道吗，我梦到你变成了一名可爱的仙女呢……”
　　亦步亦趋的离开，没有人听到，在空旷的悬崖边，回荡着一声幽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