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赢家的重生》渲洇

26、第 26 章

　　柏琳云踏上归去的马车时，那位迎她来见席星年的安姓宦官颇感惊讶：“您这就要走了么？”
　　柏琳云笑笑，回望了一眼晦暗日光下遥远的人影，“我不走，莫非还要留在这里陪伴他？”

　　那宦官讪讪道：“在下只是奇怪，您既是主动来探望席星年的，为何不多留一会。”
　　“我与席星年并无太深的交情，来这里同他说两三句话已是仁至义尽，促膝长谈就不必了。”柏琳云冷淡地答道。

　　又问：“他这段时日，都在做些什么？”
　　那宦官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来，心想这柏夫子还真是口是心非，席星年落难至今，除了柏琳云之外有不少人来看过他，那些人可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他们对他的挂念。

　　柏琳云猜出了这宦官未说出口的话，不由撇嘴，“行了，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我与席星年是挚友抑或仇人，与你无关。”
　　“席星年这些天……”宦官仔细回忆了一会，“每日都规规矩矩的，在我这里搬石块、修宫墙。”

　　“没别的了？”
　　“没了。”宦官摇头，“说来奇怪，他曾是席中尉的养子，又在陛下跟前伺候，骤然遭此大变，我还以为他会怨天尤人，谁知他自当我这以来，日日勤恳服役，倒像是乐在其中似的。”

　　“他除了修这宫墙之外，真的没有再做别的事？譬如说贿赂宫中大珰、暗中联络昔日同僚之类的？”
　　对方用力摇头。

　　马车就停在眼前，柏琳云却没有上车的心思，外人只当她是在发呆，殊不知柏琳云心里是在骂人——骂席星年。

　　她想不通，少年时的席星年莫非真是一个至纯至善的大好人？敬爱义父的大孝子？自他被贬谪至今，他居然没有任何试图翻身的尝试，就好像已经认命了似的。可席星年竟也是个会向天命低头的人么？他都向天命低头了，那日后叱咤风云的权宦是从何而来的？

　　“真是无趣。”最终，柏琳云只能悻悻的留下这样一句话。

　　青松观内，张道士让她从心而行，她觉得对方的话有些道理——其实在很久之前她就有了类似的想法，既然无法从无尽轮回的命运中挣扎，不如尽可能的随心所欲，让自己活得开心。至于该怎么让自己开心……柏琳云不知道，她早已过了贪恋物欲的阶段，思来想去，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还是看他人的恩怨离别。

　　若将长安比作戏台，那席星年就是这台上最精彩的优伶，她怎能不关注他？可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席星年的表现实在是堪称乏味，柏琳云简直忍不住要怀疑，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得到日后成就的。

　　“柏夫子，他也是个可怜人。若您有空闲，日后还请多来看他几眼吧。受罚服苦役的宫人，多半是活不长的。”临走之前，那宦官叹了口气，对柏琳云说道。

　　“苦命的宫人何其多，怎么唯独他能得您的关怀？”柏琳云感到好笑，又道：“我倒觉得他自有一番造化，不必我来操心……”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沉思，“不过，方才我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不少的伤？怎么，他是在这里受了苛待么？”

　　柏琳云不是要为席星年伸张什么正义，可这句话落到管事宦官的耳中，倒像是在兴师问罪一般，于是他连忙辩解道：“怎会，我岂是那落井下石的小人？席星年身上的伤，乃是与别的杂役斗殴所致。”

　　“席星年自从死了义父之后，便是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与他人打起来？是抢吃的呢？还是抢穿的？”

　　“这……在下倒是不知。自从席中尉过世、付中尉领兵后，宫里就乱了。不少曾经跟过席中尉的人被贬到了咱们这兴庆宫来，夫子您看看那一大群的杂役，其中有不少人在几个月前还是席中尉身边的得意人呢，与席星年打架的，兴许是过去就与他有矛盾的也说不准。不过夫子您放心，他身上那伤虽然看着严重，但实际上没吃多大的亏，那朝他动手的人，可是几乎要被他掐死呢。”

　　席星年那家伙看起来纤纤弱弱，打起架来竟是一把好手？柏琳云疑心自己听错了，忽然间她心念一动，脑子里涌出了一个猜测，明明已经登上马车，却将帘子掀起继续同这兴庆宫的老宦官闲聊：“席星年白日里受人欺负也就罢了，夜间睡得可还安稳？过去他服侍我的时候，常因思念席中尉而午夜梦醒。后来中尉的死讯传回长安，他每夜都要痛哭流涕。”

　　“那倒不曾。许是时间久了，悲痛也就渐渐淡了。”
　　“如此，我便放心了。”柏琳云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将帘帐放下。马车载着她踏上了返回太极宫的路，而这一路上她始终沉默着，帘外的光从缝隙间落在她的脸上，分割出一半明黄一半灰暗。
　　**

　　柏琳云下车时，驾车的驭者还以为她心绪不佳。劝她好生休养，莫要为席星年而忧心。
　　柏琳云淡淡一笑，没有多说什么，踏入住处时，脚步却是轻盈的。

　　住在她临近屋子的一名女官叫住了她，先是问她去了哪里，又说：“你今日可真算是运气不好，在你走的时候，你那学生来瞧你了。”
　　“学生？哪个学生？”柏琳云懒洋洋的问。

　　“自然是您那位攀上了东宫高枝的学生呀。”
　　“阿馥？”柏琳云一愣，“她来找我做什么？”她已经有很久未曾见过孟馥了。这个学生是天真好动的性子，过去常来找她，或是讨教学问，或是撒娇扮痴，可自打孟馥去了东宫，她这里就再也没有听过她的笑声。

　　“如今人家已是孟典言了，陛下亲授的官职，听说太子也十分看重她，想来富贵荣华指日可待。今日她来见你，大约是来答谢师恩，只可惜你不在这，于是她到我这略坐了一会就走了，对了，走之前还留了一封信给你。”

　　柏琳云满怀疑惑的将信接过，信上的字迹她很熟悉，的确出自孟馥之手，信中内容乍一看平平无奇，不过是在与她唠叨在东宫的琐事，然而结尾处的几行字，却让柏琳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孟馥说，柏琳云的舅母秦国夫人，去看望了太子。

　　这倒也不算什么怪事，秦国夫人长袖善舞，今日看望太子、明日拜访贵妃都属正常。可秦国夫人毕竟是个已婚的女子，要和东宫结交，拜访太子妃就是了，缘何要绕过郑五娘去与谢瀛打交道？而且还是出现在谢瀛的卧房。这样的行为也太不知礼了些。

　　左右闲得无聊，柏琳云便命人出宫悄悄打听卢家的动向。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却得知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她的好舅母竟然正在忙着为她张罗婚事。

　　柏琳云有些懵。
　　当她得知舅母为她寻觅的夫家不是别人而是谢瀛之后，她更懵了。

　　这事还没有定下来，秦国夫人只是找到了柏琳云的嫡母卢氏，告诉她太子有意再纳一位侧妃，希望能将柏琳云送入东宫。卢夫人原本是不愿意的，柏鸿达眼下生死未明——虽然已经被找到了，但柏琳云要求柏家上下严守秘密，因此在外人眼中，柏鸿达仍在失踪之中，做父亲的下落不知，当嫡母的怎么可以草率的为子女订婚？

　　于是秦国夫人又劝她说，只是暂时与太子许婚，并非是要急着将柏琳云嫁过去。
　　还道，柏琳云毕竟已年过双十，早些时候又克死过未婚夫，在长安城内难觅贵婿。太子肯纳她为侧妃，于她而言实在是莫大的幸事。太子妃郑五娘眼看着不行了，到时候柏琳云说不定还能做正妃呢。

　　这些都是近段时日秦国夫人口头上说与卢夫人的后宅闲话，太子册立侧妃不比民间纳妾，两个妇道人家是拿不了主意的，还需经由皇帝首肯、礼部操办——因此现阶段秦国夫人也不过是和卢夫人先通通气罢了。两个女人的对话，按理来说不会有旁人知晓，然而柏琳云有前几世积累的宅斗习惯，当年离家之时顺手就在嫡母身边安插了若干眼线，于是卢夫人与娘家嫂子的对话就这样一字不差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知道这件事后，柏琳云感到恼火。
　　谢瀛这个人未来能做皇帝、模样英俊、性情又温柔，当得起“良人”二字。如果是别家女子，只怕早就娇羞且欣喜的同意了。可柏琳云早就嫁过谢瀛了，她这位前前前世的夫婿，对她来说就好比是隔夜的珍馐……不，是隔夜的饼子，还是蒸坏了的那种饼，表面光鲜，一口咬下去能崩掉半边牙。

　　她当然不可能嫁谢瀛，这一世重生她还没来得及找寻本心，可她能够确定，她内心真正的愿望绝对不是做谢家宫墙的雀鸟。至于秦国夫人好端端的为什么来操心她和谢瀛的事——这显然不是出于长辈的慈爱，而是为了权力。

　　……是卢家想要用她来与东宫势力牵线搭桥么？卢家不是没有适龄未婚的娘子，若卢道乾真的铁心要做太子党，那么自家的侄女总好过她这样一个他姓的外甥女。柏琳云猜，他是想要先将自己送过去为卢氏女铺路，等到谢瀛与卢家的联盟稳固之后，再让卢氏女做正妻。

　　前几世她不记得卢道乾和太子有过什么合作，这一世也不知为什么，她那好舅舅居然想要掺和到储位之争中。她无所谓卢道乾的野心是什么，她只是不想做对方手里的棋子。于是，在稍加思索之后，柏琳云再度去了一趟太极宫，找到了席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