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道》颓丸

7、结伴

　　东方天空刚刚有了些微亮光，鸿雁城还处于安静中，只有早点铺子里有准备一天食材的声音。在浅浅的雾气中，整座城都呈现出古朴的灰色，连店铺用来招徕客人的红绸也失去鲜艳的色彩。
　　应劫在这破晓时刻轻身飞出了城门，回头看去，不乏怀念。他站在宽阔的大路上，清晨的风吹起他脸颊旁墨黑的发，冷白如玉的脸上形状美好的修长的眉颜色浅浅，扬了扬，算是告别。
　　拿出一根色泽灰绿的羽毛，分辨不出具体是出自哪种鸟类，丝毫不起眼。注入一丝灵力后，漂浮在空中，羽尖儿转到一个方向后不动了，再拨动它，羽尖儿依然会回到原来的方向。
　　这是白老和笑颜离开时交给应劫的，嘱咐他，跟着羽毛的指引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就能够到底那里。当然，是按照应劫的速度来算，如果是御剑只需要两天。
　　还不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应劫有预感，如果这次下山的事件真的与他命星鬼气有关，那么线索只能跟随那师徒俩去找。
　　飞身前行几步，掠过松树林树木尖顶的针尖，停在一棵树上，几根长满松针的树枝被应劫足尖轻点，微微弯曲。
　　应劫回身，看向来时方向的空中，那里一片虚无，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然而，一道黑影从那个方向的地面腾跃上来，离着有一段距离，与他对面而立。是闻生。
　　闻生高高束起的头发随他动作在空中飘动，少年意气，光彩照人的脸蛋两旁的红玉耳坠轻轻晃动，流光在其上划过。他还穿着一身黑衣，只是袖缘滚着一圈海棠纹的素色边。
　　他唇角弯弯，一双星目顾盼间神采飞扬，仿佛只是在街上与应劫偶遇，接下来就应该寒暄几句再一同扎进某个茶楼酒馆说说闲话。
　　应劫心中愕然，他两次都以为与闻生之间就要诀别，但是闻生现在就意气风发地站在他面前，避无可避。
　　“小哥哥，出门游玩，带我一个好不好？这里好生无趣，想跟你一起。”
　　闻生跟应劫隔着一段距离，朗声说出自己所求，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应劫。清澈的眼神落在应劫身上，与他对视，望进一道石溪般，干净无垢，婉转多情。
　　“若是跟我走了，你的家怎么办？”
　　应劫坦然地面对他，并没有直截了当拒绝他。
　　闻生飞身落到他身边，在应劫落脚的地方下边半尺左右落脚，笑着仰头看他道：“孤魂野鬼罢了，游荡至此，就是家了？”
　　“小哥哥带我一起，我见路上哪里山清水秀，让人流连忘返，说不定就真的安家了。”
　　应劫勾起唇角，温和地笑起来。
　　“好，那闻生就给我做个伴吧。”
　　应劫一手拉上闻生的小臂，转身一跃，又是飞身出去不知多远，身后松风悠长。

　　一路前行，身边的风光变了个彻底，空气干燥起来，甚至风也变得冷硬起来。应劫和闻生停下打算在附近的客栈歇脚。
　　闻生突然转头朝一个方向看去，眉头微皱。麻烦的家伙要来了。啧。
　　应劫见他转头，也看向了闻生看去的方向，青灰色的天边一道身影迅疾出现，从一个小黑点快速变成了清晰的人形。
　　闻生悄悄拉住了应劫的道袍衣袖，应劫感觉到，回望他，闻生手下一个用力，把毫无防备的应劫拉到自己臂弯间。几乎是同时，应劫刚才站立的地方砸下一个人来，正是刚刚看到在天上飞过来的修士。
　　地面被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来。
　　应劫倒吸一口冷气，这个力道，若是被砸个正着可不是好受的。他感激地看了一眼闻生。
　　把地面砸出一个坑来的人从坑里爬出来，烟尘散去，他站起来，用宽袍大袖挥了挥尘土，一身的灰袍，看不出来刚才是不是在地上滚脏了。
　　旁若无人地扶了扶腰带和额上缠的青巾，那人朝他们抬抬手当作是打过了招呼，说了句：“来了？”
　　应劫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天外来客，一时间没有理解好这句招呼的意义。谁来了？我们来了，还是他来了？闻生漂亮的脸十分平静，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
　　那人眼角斜斜上挑，看上去并不好亲近，仿佛天生与人有一段距离，生得一副骄矜别扭的性情。只见他眼神从闻生身上扫过，停到了应劫身上，上下一番打量，把应劫通身看了个遍。应劫有种错觉，他被人连灵魂都看了个穿。
　　然后那人神色古怪地对闻生说：“够执着，在纠缠人这一点上，谁也比不过你这个鬼东西。”
　　闻生并不理他，抓住应劫的衣袖转身就走。那人见他要带人走，伸手直接拉住了应劫的手。只有应劫对他们俩感到了十分的迷惑，一边一个把他拽得动弹不得。关键是他们说什么，他怎么都听不懂？
　　“你拉着小哥哥干嘛，黎河星？”闻生皱起修长美丽的眉，放松了手中的力道，“这样该把小哥哥弄痛了。”
　　闻生不赞同地看着他。应劫心肠软，虽然不认识这位叫做黎河星的道友，但也做不到打开抓住自己的那只手，看到闻生这样为自己着想心中有些感动。
　　“小哥哥，这人叫黎河星，有我的追踪牵引符，偶尔会来找我。但我跟他其实算不上熟。”闻生咬着下唇，跟应劫解释，显然不想应劫误会。闻生摇摇应劫的手臂，楚楚可怜地抬眼看他，满眼都是希望应劫不要生气。
　　应劫抬手摸摸应劫的头，表示自己没有生气。
　　但是还拽着应劫一只手的黎河星显然没有感受到这边兄友弟恭的美好氛围，发出了一声明显带有嘲讽意味的声音。
　　“啧。”
　　“该请我吃饭了吧，我饿了。”
　　黎河星一马当先地走在前边，挺直的身板青松一般，修道者的气度自然地显现出来。一边蹭饭一边趾高气扬，这是蹭饭的态度吗？应劫没蹭过饭，但应劫感到了一丝不对劲。
　　闻生拉着应劫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走吧。
　　酒楼的小二看着进来三位气度不凡的少年公子，心中有了计较。看他三人步履轻盈，装束轻简，虽然气质各异，但相貌都是一等一的丰神俊朗，想来是有仙缘的能人异士。当即热情地前来招呼，生怕怠慢。
　　“几位客官吃点什么？”小二嘴皮子顺溜，报了一通酒楼的招牌菜名。这里已经接近大陆之北，菜色咸香，很合应劫胃口，他虽然辟谷，但依然被这些美食吸引，决定今日吃些饭菜解馋。
　　“小哥哥吃些什么？”闻生坐在光滑的圈椅上，看向应劫。
　　应劫也没有客气，点了两道菜，又让他们两人继续点。应劫掂量掂量自己的荷包，在凡世请人吃顿饭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闻生并没有点什么菜，他对小二说：“刚才那两道菜上两份，其余菜色各上一道。”
　　小二惊讶地说：“客官，我们酒楼菜色多，足有一百零八道，分量又足。您再看看我们的招牌菜？”
　　黎河星分给这边一个眼神，看着就刻薄，说道：“让你上菜就快一点，他脾气可不好。”
　　应劫对于他们点了这么多菜目瞪口呆，心忧起自己的荷包来。但是依然要反驳，闻生脾气才没有不好，是你的脾气不好！这个坏朋友！
　　黎河星仿佛看穿了他，轻嗤，蠢笨如鬼。
　　“你‘弟弟’有钱的很，用不着你请客。”他把重音放在“弟弟”两个字上，好像说了个笑话一样，自顾自地笑起来了。应劫看向闻生，闻生拿出一个织锦钱袋，打开袋口，露出里边满满一袋的金锭，塞到应劫手中。
　　“我的钱都给小哥哥花。”
　　闻生笑起来，黑眸中融化着温暖的春意，不像只鬼，倒像个寻常的凡世少年，难怪应劫与他初识时分辨不出他并非生人。

　　一百多道菜陆陆续续上桌，小二带人来把三张方桌拼到一起，雅间都略显拥挤了。应劫落箸后，意识到了为什么这两人意见难得一致地点这么多菜。
　　实在是太能吃了！
　　两个人都是一副斯文的相貌，尤其闻生，漂亮得像个女孩子似的，但是在席间都好像饿了几百年一样大快朵颐。要不是用餐的礼仪依然得体，吃相依然透露出规矩的烙印，应劫真担心他们被当做什么妖怪给抓了去。
　　啊，准确来说，闻生确实算得上妖魔鬼怪一类。

　　吃完了饭，黎河星随手扔到嘴里一颗墨绿色药丸，光是看着那颜色就能感觉到不妙。然后，仪态优雅地出了房门。
　　应劫见他出门，问闻生：“黎道友去做什么？”
　　闻生刚放下筷子，正用湿帕子仔细擦手，回答道：“去催吐。”
　　“黎河星吃多了发胖，每次都这样，多浪费呀。”闻生换了条帕子，拉过应劫的手，应劫刚才给闻生剥了一盘虾，给应劫擦手，“不像我，一点都不会浪费食物。”
　　不像我，一直这么美丽。
　　应劫手在闻生手里攥着，被仔仔细细擦拭过去，笑得眉眼舒展。确实，闻生总是这么好，对谁都好，对食物也好，对他也是。
　　应劫之前对好没什么概念，他陨落的双亲为他遍寻灵药自然是好，但他连他们的面都少有见到，对他们的陨落就好像隔着一层纱，明知道失去了，但没有实感。冷师姐也没有给他擦过手，什么都以他为先。但是认识闻生这几天，突然就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对一个人好是怎样的，一定是闻生对他这样。
　　于是他说。
　　“是啊，我们闻生最好了。”
　　闻生抬眼去看他，正好看进了一双笑意温和的浅色眼眸，映着人间二月春色，平白迷乱人眼。

　　当晚，他们就在当地的客栈住下，看来黎河星暂时不打算走了，他对应劫似乎格外有兴趣。在吃饭时，曾在吞咽之余跟应劫闲聊了几句。
　　“你多大了？”
　　“快三百岁了。”
　　“呵。”
　　“……黎道友不问我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应劫。”
　　“呵。”
　　“？”
　　只是闲聊似乎不太顺利，应劫感受到了一丝难以沟通。
　　黎河星早早地进了自己房间，再没出来。应劫和闻生也回到各自的房间。
　　直到，紧挨着客栈的街上有打更人喊着三更已过的声音，应劫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闻生趁着夜色摸到了应劫的房间，他们两个就住隔壁，方便的很。
　　已经洗漱过，散着发脱了外裳的闻生穿着雪白的里衣进了应劫的房间，终于有了点鬼的样子，悄无声息地跪在床边，半趴在床上，看着应劫已经陷入梦中的睡脸。
　　这夜色并不浓重，月光皎白，窗外还偶有谁家灯火散发微光，远远的，勉强落进房间里，能将将看清床上人颜色极淡的眉眼，眼神能够描摹到那张没有血色的嘴唇的形状，只有墨发散落在枕上床上，轮廓是清晰的。
　　许是闻生进来，房间的气息变了些，应劫没过多久眼睫颤动着睁开了双眼，入目就是一个漂亮的白衣少年跪伏在床边，月光里，刚上岸的水妖一样，冰冷美丽。他应该害怕的，但是没有，他迷糊着能认出是闻生，于是伸手去摸他。
　　“小哥哥，我好害怕。”
　　应劫终于摸到了闻生的手臂，来回轻轻抚了两把，安抚他。
　　“怕什么？”
　　闻生捉住了他摸完要拿走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身体轻轻打着颤儿，应劫能感觉到闻生的恐惧，他感受到了手背上贴着的脸颊很冰冷。
　　“我怕黑，不敢一个人睡。我可以留在这里吗？就在小哥哥床边趴一会儿就好。”
　　应劫有些清醒了，坐起来，往里挪了挪，给闻生留出一个地方来，让他躺上来。半搂着闻生单薄的肩膀，按着他躺下，自己也钻回被窝，再次入睡前想起来把被子给闻生盖上一半。
　　暖烘烘的被窝立刻包裹住了闻生，连同应劫的气息一起，包裹住了他。
　　“别怕，哥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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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黎河星：蠢笨如鬼！
应劫，闻生：？
你搁这一箭双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