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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祭神 ...

  •   春寒二月,外边尽是待发未发的生机,远了看才有丝绿意。风里还带着冬日未尽的凛冽,应劫起身把酒楼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掩上,给正吃得尽兴的二人挡挡寒风。
      他修为低,一夜未眠有些困倦,不像黎河星一样还活蹦乱跳能找茬。关上窗后,就着动作,倚在了窗边安静调息压制倦意。想来今晚依然不得安生。
      闻生注意到应劫闭目倚坐,将木筷放到筷枕上,起身来给他披上一件水色外袍,压在黑色道袍上,与雪白的皮肤相映衬着,更显出好颜色来。他本就合适鲜亮的颜色,却总是闷闷地穿着一身终日不变的黑衣,人也沉默着。
      黎河星一只筷子插进盘中仅剩的大半只烤鸡,举起来放在嘴边,觑了这边一眼,不动声色地埋头苦吃。闻生给应劫盖上外袍,见桌子上没剩什么饭菜也没在意,懒懒地夹着凉菜吃。
      等歇够了,应劫睁开眼,入目一片水色。那盖着的外袍奇异的很,上有波光粼粼,随着动作,华光四射。一手捏着衣领处提起来,搁在小臂上,应劫递还给闻生。想也知道,方才趁他闭目养神时给他披上衣服的正是闻生。
      其实有太多事,应劫都想问个清楚,但,他又开不了口。
      闻生突然出现在他黯淡无光的生命中,赶上许多巧,如今和他感情渐深,分明并非怨鬼,却长存世间,衣着华贵,行动间手中之物无一凡品。哪里像孤魂野鬼,分明是哪家高门世家的金玉公子。
      还是,以后再问吧。许多事情,世人都讲难得糊涂,何必他偏要桩桩问清,件件分明?
      天煞孤星和孤魂野鬼一起厮混,正乃是天生绝配。

      回到扶山村,白日里依然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根本想不到这样一个无人村庄在夜晚时会热闹起来。白老和笑颜在古树边上等候三人回来,看着等了有些时候了,周围放置着许多红纸,放在黑木托盘上。
      “应道友,昨夜见过村中情况,可有好法子解决一二?”
      白老和应劫相互见礼,开始聊起正事。
      “我们从村民的身体里发现了怨种,能够导致村民性情大变,如要解决此事,需要将所有村民体内的种子取出来。”
      应劫靠近了古树,目光从一叠叠红纸上一扫而过,“只是有一事还想请教白老前辈。”
      系满红绳的古树枝干间有风穿过,忽悠悠吹起了红绳,红涛浪起,压过了山涧水声流响,一时无人出声。风声渐落,应劫开口。
      “可是前辈布局引在下前来此处?那位闻人公子的鬼魂我见得仓促,没有发现什么,但昨夜之后,仔细想来,在下恍然回忆起当时所见的鬼气与扶山村中并无二致。”应劫望着白老干瘪脸庞上镶嵌着的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那是修道者的面相,皮囊老去,却依然神采奕奕。
      白老闻言笑出了声,只是他低哑的嗓音让人耳膜发紧,并不舒服,“应道友发现得倒是早,老朽本以为有机会亲自跟小友解释一番,看来也不必了。”
      嫩芽似的小姑娘仰着头,大眼睛看看师父,又看看应劫,最后拉住了应劫的衣袖一角。闻生安静地站在在应劫身后,眼神凉凉地扫过来,又漫不经心地看向别处,仿佛只是看见了某只蝴蝶飞过,秀丽迫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道友不必过虑,老朽控制着怨种种下的时间,不会真的让闻人公子死后造出冤孽,不得安生。至于布局……只是情况特殊,老朽为寻合适的人选不得已而为之。所幸,应道友被我们等来了。”
      闻生从后边轻轻勾住应劫腰间白绳,靠近了他,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墨色眼眸的方向停留在他鬓边耳畔,低声道:“哥哥,这老头满口诳言,不如先看他还有什么招要出。”
      温热的气息扑到应劫耳上,面上染出一分薄红。应劫伸出一根白玉似的指头点在闻生额上,推远了些,那指上一点颜色也无,几乎透光。闻生被他从这边推开,自如地绕到另一边去靠近他,嬉笑着玩闹一样拉住应劫小臂,歪着头朝他笑。
      应劫拂开他,打发他到旁边玩去,对白老说:“既如此,我们要取出所有怨种,前辈可有妙法?”
      白老手中变化法决,黑木托盘上大张的红纸无风自动,纷乱中飘舞在空中,乱蝶一样,随着白老手上动作折叠成古朴神秘的形状,粗糙却让人心生好感。
      折好的红纸有了意识似的自如飘飞向四周去,挂在了路边人家的院墙和树上。等到白老动作停下来,红纸已经散布在了整个扶山村。
      “扶山村有一习俗,每月十五祭神,届时,村民纷纷前来拜祭古树,连稚子老人也不例外。此时,便是道友施法取出怨种的大好时机。”白老就着笑颜双手举过头顶的铜托盘,在其中的红纸上用一枝看不出什么材质的细毛笔,迅速但细致地画出了一副工笔图,画中所绘,乃是一件华丽精致的礼服,配着九宝冠和雕花扇。
      白老放下笔,拿起画纸一边,向上吹了一口气,手中用力一抖,一件与绘制毫无二致的红色礼服从红纸上被抖落下来,正好落在了铜托盘里。笑颜转向应劫,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悄悄从托盘后露出来。
      “这是……”应劫看着托盘里的礼服,问白老。
      “自然是祭神时用于取悦神明献上歌舞的礼服,就交给应道友了,老朽会和小徒将村民全部带到这里来。神乐起时,祭神才算开始,神舞毕时,祭神就算结束,村民则各自回家。”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们要取出所有怨种才行。”
      白老深沉地点了点头。
      “道友于阵法一途颇有造诣,收容全部怨种想来并非难事。如此,老朽便放心了。”
      应劫看着他,却没有说话。若是寻常修士自然无碍,而应劫灵力太过低微,取出怨种的过程太慢则会后续无力,分神则会阵法崩溃,条件属实苛刻。但能用出阵法的人又只有他一个人而已,无论如何,也要尽快为村民们的鬼魂取出怨种,让他们早入轮回。
      闻生从他身后悄悄拽了拽应劫的衣角,将下巴搁到了应劫肩上,“哥哥,今日正是十五呢。”
      “今夜若是哥哥跳舞,我来抚琴岂不美哉?”金丝海棠颤动着红玉花蕊,挨在应劫耳侧。
      神舞……果真是个问题,三百年来,应劫从未跳过舞。
      只有在藏书阁幽微的烛光中,有些典籍的某些书页中有过记载。神舞,翩然若梦蝶,飘然若飞雪,雅然若落梅。这三若缺一不可,应劫突然想到有一法可解。
      五人商量了几句,便各自去布置。
      这空荡荡的村子,山风吹过来,肩膀都刺麻了一半,阴冷得不像话。应劫盘坐在古树边,手中控制着一丝灵力线编织成复杂的形状,还看不出具体是什么。闻生坐在他身边,膝上放着一把长琴,又是镶金砌玉的造型,和闻生这个人一样,华丽却不浮夸。
      闻生随手拨了一根弦,发出的是冰裂玉碎的声音,有些慑人,却是极度的动听。惹得应劫顿下了手中的事,看向那把琴,问道:“这把琴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闻生左手按上丝弦,右手拨出几串乐音,寥寥几声,端的是冰霜消融,万籁有声,于周身徘徊不去,转而不绝。
      古树靠近河边的一侧,土壤润湿,长了些青色的苔藓,应劫突然发现,几朵零星的米粒大小的野花盛开了。极浅极嫩的黄色扎根在土地里,毫不起眼。
      “不取名岂不辜负了一把好琴?”应劫仔细打量着无名的琴,只见琴额上花俏地錾刻着缠枝牡丹,琴身也绘制着艳红繁杂的牡丹图,冷白的玉徽却中和了过分的靡丽,如同身着盛装的佳人怀冰握玉,难以接近。
      “不过是俗物,也值得费心取名,许有冷极的一天,随手将它劈成木柴也说不准。不过哥哥若是有雅兴为这等蠢东西赐个名字,我便将它枕着抱着,不离手了,如何?”
      “我来取?那,便叫恰逢春,恰逢此间春意生,玉人怀冰尤向暖。”
      “哥哥也是个玉人,何处求暖?”
      闻生没有等应劫回答,他收回了目光。手指在琴上灵活地游移,大段的乐章从他指下流出。恰逢春弹奏出的琴声,是冰冷的,到了野花悄悄开放的时节,琴上美丽的牡丹终究无法散发鲜活的花香。或许这正好,是取悦神明最好的声音。

      夜又来临,村庄再次喧闹起来,这情景已经算不上陌生。白天里白老布置的红纸还挂在村庄各处,这向村民们宣告着,又是月十五,祭神即将开始。古朴造型的红纸随着夜风晃晃悠悠,摩擦着发出窸窣声。
      又是那娇美可人的王三娇来了,她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来接待,到近前才发现,这二位乃是今日祭神的主角,满口答应下来这就去请村民们都过来。村长儿媳的手段真是不可小觑,果真她一离开,村民们浩浩荡荡游行般过来了。
      应劫眼神示意闻生可以开始了。闻生手起落下,神乐开始演奏。应劫立刻跟上,轻身施展,折下古树垂下的树梢中一根细细的树枝。淡红色的灵力线顺着手指攀到树枝上,迅速将树枝覆盖,看上去就像一根红玉树枝。
      就着细枝,应劫挽出一个剑花,脚踏虚空,跃上枝头。红色的礼服舒展开,一只赤燕般迅捷轻灵,九宝冠华美的装饰挡住了应劫一大半的脸,看不清他究竟是什么神色。
      树枝作剑,剑招的一招一式施展出来轻盈优雅,姿态美丽,和着琴声,仿佛神明临世,随时会从天空降下五彩霞光,为世人带来福祉。
      水面荡起涟涟波纹,应劫足尖点在水面,凌波而立,宝冠遮面使神圣感油然而生。
      赶到的村民纷纷在古树前跪倒,拜成一片,齐声祝颂山神功德无量。低声的祝颂汇成一股力量,震得人心生敬畏,在古树的万千红绳前,真心拜倒在山神脚下。
      应劫回忆着剑谱上的招式,他曾在心中无数次推演过每个招式的细节,这次,却是第一次自己用出来。固然没有灵力的支持,再漂亮的剑招也不过是空架子,可他曾经也梦想过作为一名剑修,同母亲一样,仗剑天涯。
      母亲所创的落霞剑,应劫熟记于心,每个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练习过许多遍。落在众人眼中,只觉仙人起舞,得见即是造化。
      难怪几千年前的盛世,修士们争破了头也要一睹落霞仙子的英姿芳容,却往往各自打将起来,让仙子看见的都是狼狈的样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那时众人之外独立的翩翩君子,启明仙君应天问就入了落霞仙子慕晚霞的眼。
      琴声悠悠,剑舞未止。村民都来到了这里,从应劫的脚下生出红线来,所过之处绘成符阵,巨大的浑天阵符言渐渐成型,扩散出一圈一圈淡红色的灵力波。闻生不紧不慢地弹着琴,村民们格外地温驯,没有像昨夜的王三娇一样发狂。
      他们的身体中显露出一点点荧蓝色的光点,随着浑天阵的灵力波动而颤动,变得不稳定起来,却总是在要发狂时平静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应劫好像听到了一个及其微弱的铃铛声。
      但他没有精力细想,以他的灵力储存,要维持如此庞大的阵法已经十分不易。阵法终于成型,白老和笑颜从东边的路口跑过来,黎河星从另一边出现,几乎同时示意。应劫立刻开始发动阵法,巨大的符言圈转动起来,以古树为中心点,速度不同地转动。
      应劫站在水面,鞋面浸入水中,他的灵力消耗过大,不能维持太久。白老和黎河星动作迅速地取出每一个村民体内的怨种,幽蓝的珠子自□□浮起来,相互围绕着旋转。
      即将结束时,闻生突然收了琴,但应劫还不能停止神舞。闻生拍打一下衣袍,站到了那一片怨种之下,从下向上看,简直像是一小片幽蓝的星空,诡异的美丽。
      闻生沉默着伸出手,淡淡的黑色雾气打着旋升腾而起,将所有怨种包裹住,蓝色的珠子随着雾气旋转,都落到闻生手中,然后迅速没入他的身体中。
      应劫看到这一幕,心中大惊,大声阻止。闻生看向他,隔着浑天阵重重的遮挡,应劫看不清那双凛冽过头的眼中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
      闻生身形鬼魅,将仅剩的几个村民身体中的怨种全部取出,纳入自己身体中。他凌空一握,强行将应劫设置的巨大浑天阵缩小到半人大,自己化作了一片浓黑的鬼影,置身于内,能看见几百个幽蓝珠子也在其中悬浮。
      应劫跌跌撞撞跑过来,他已经不剩多少力气了,双手放在浑天阵上,却无法碰到闻生。他轻声问:“闻生啊,你这是在干什么?”
      闻生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但是朦朦胧胧地,仿佛是一团风发出的声音,模糊地能分辨出是闻生在说话。
      “这是我要问哥哥的话,刚才哥哥想干什么?”
      明明是听不真切的声音,应劫偏偏从中感受到了愤怒。

  • 作者有话要说:  闻生:生气气
    应劫:不会哄,哭哭
    闻生:等我一下,我哄自己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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