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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露娇靥 ...

  •   一个月后,冬至日,长安城西边的永安坊。

      虞昭昭吃力地从花圃搬来一块石头,堵在竹梯左脚边,用手摇摇竹梯,又搬来一块,堵在右脚边,抬头看了眼祠堂瓦檐,脸上的表情不带丁点在祠堂反思该有的庄重和痛苦,反倒是委屈中夹杂着些俏皮。

      “你——”虞昭昭回头指挥小星,“站到松树边去。”然后扯了扯系在腰间的水囊,紧的,提起裙子,抬脚踏上第一阶竹梯。

      小星站不住了,凑到竹梯边提醒,“小娘子,夫人是让你在祖宗面前反思!”

      “你去那边站着!”虞昭昭吓唬道,“你可知长安城里的西市,是可以买卖奴婢的,你不听话,我明儿就把你卖了!”

      末了又觉得不够狠,威胁道,“卖给大户人家守马厩!”

      天下再找不到虞昭昭这样好伺候的主子了,小星麻溜退到边上,看着虞昭昭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攀着梯子攀上去,最后坐在瓦檐边晃悠小腿。

      “小娘子!”小星惊呼一声,因为虞昭昭腿一踢,竹梯扑倒在地了。

      小星两手攥成拳头握在胸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虞昭昭脚下来回踱步,“太危险了太危险了!娘子让你来反思的,不是让你爬到祖宗头上的。冒犯祖宗事小,等会儿摔成肉饼如何是好……”

      “你别晃了,看得我晕。”虞昭昭解下腰间的水囊,“我已经在祖宗面前了悟了,佛经上写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虞昭昭一脸认真道:“我要去观音菩萨座下当菩提,我会保佑你们的。你去告诉阿娘,就……就告诉她,我要死了,不对,是她女儿要成仙了,等我从这里飞下去,就这样”虞昭昭挥了挥一双翅膀,“变成蝴蝶飞下去,然后就没有了。”

      怎么在祠堂待了一天就顿悟生死了呢,小星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小娘子不要说这些小星听不懂的话,夫人说了,等你想清楚,应下这婚事,她才会来接你。”

      小星吃力地想把竹梯重新架在屋檐下。

      “你就让它睡在地上!”虞昭昭吃了一口水囊里装的馄饨,时人冬至要吃馄饨,这是下人偷偷带给她的,“吃完这顿我就升天。阿娘都一天不肯见我了,你告诉她,我不要做饿死鬼,多给我烧点吃的,然后也不用怕不定亲被怪罪了,反正我都没了。”

      小星屏住呼吸,就怕虞昭昭真飞下来,那她也要跟着升天了。

      虞昭昭将水囊重新系好,看了一眼小星,又望向小院外的正院,张开双手不时偷看脚下的小星,“你看着吧,这就是我的翅膀,你就看着吧,我要飞咯。”

      小星总算会意,推门疾步而出。

      虞昭昭远远望见正院急匆匆小跑着赶来的周氏,憋着笑,收回手搭着膝盖站起来。

      “一天不见就要上房揭瓦,给我下来!”周氏一进院子就呵斥道。

      虞昭昭吐了吐舌头,赌着气但语气却是好商好量的,噘着嘴道,“阿娘答应不把女儿嫁给那什么沈什么粲的,我就下去。”

      “沈粲是你叫的吗?沈家二郎字景臣!”周氏咬着牙道,“你下不下来,这要被外人瞧见像什么话。”

      虞昭昭不听,往后退了一步,“阿娘好狠的心,那个半死的沈二郎哪里好了?”说着说着,眼眶居然开始湿润了,她才刚回长安三日,被窝还没捂热,就如闻平地一声雷知道自己要成亲了,可不委屈嘛。

      “为娘狠心?”周氏瞪了小星一眼,在祠堂是没闲着,一日的功夫,就打听了那沈将军的底细。

      小星低着脑袋,恨不得隐身。

      周氏回头,“你也不想想你自己做了什么?”

      什么?这虞昭昭真不知晓,她回到长安不过三日来着。

      “下来!想不想知道?”

      当然想!但虞昭昭还是不动。

      周氏转身欲往正院走去,“既然你这么想死,那就跳下来吧。”说着便抬步往外走。

      “诶诶诶!”虞昭昭憋不住了,“不死了不死了!女儿就是想把阿娘喊过来嘛,大过节的在祠堂守着多无趣啊,祖宗又不跟我聊天。”这脸变得倒是快,“快、快帮我把竹梯架起来,我要下去,这上头冷死了。”

      冬至日的午膳自然是丰盛的,虞昭昭紧挨着周氏而坐,待到用完午食,随即抱住周氏的手臂轻摇道,“阿娘,明年女儿还跟你一起过冬至可好?”这暗示也够明显的。

      周氏叹了口气,轻抚着虞昭昭绸缎般的青丝,“难道在昭昭心中,阿娘和阿耶是这般蛮横不讲理的父母?”

      虞昭昭摇头,“自然不是。可是……”

      “可是沈家大夫人已经向圣人请旨赐婚了。”

      虞昭昭心里一惊,一骨碌爬起来,呆呆望着周氏,眸中满是难以置信和茫然。

      “那日曲池边的九星阁马球赛,你是不是去了?”

      虞昭昭点点头,回长安第一日,叫她赶上京城一年一度的盛事,自然要去凑热闹。

      “你可知那九星阁,是集结了整个大魏最英勇最矫健的好男儿的盛事?连皇家马球队的人,都要经过层层筛选,一场场赢球才能入阁的?”

      虞昭昭点点头,自然是知道的,“据说好些官家小姐,还爱在这一年一度的赛事上挑夫婿呢,不看出身,只瞧本事!”说着说着虞昭昭竟笑了,好生有趣,不然她也不会托着颠了一路快要散架的身体去凑热闹哩。

      “那那日的九星台,你是不是上去了?”

      虞昭昭点点头,“那时台上无人,我瞧着台上有只拂林犬被隔壁的猞猁吓傻了,一动不动直哆嗦,想将它抱下来来着,结果。”

      结果那九星台原来一面向着球场,一面向着曲江畔,隔在中间的幕布忽地降下,便成了一个宽阔的大舞台。

      男儿献武,女儿献舞,马球赛中场休憩时,便是女儿家登台之时,献舞的不止民间女子,官家小姐也有上台献艺的呢。

      这些闺阁小姐,平时不舍得抛头露面,唯有一年一度的上元节、还有这九星阁马球赛,可以肆无忌惮地舞心之所舞,不考虑面子和规矩,做一个纯粹的女儿家。女儿家嘛,谁都想借机找个好儿郎。

      虞昭昭自是没在这个行列,但那日幕布拉下,无人知晓她是真的假的,只当是要登场献艺之人,马球赛中场,大家的嗓子早就喊得冒烟,只都静悄悄停下,等着一饱眼福。

      而那奏乐之人也没有要救急的意思,全场落针可闻,丝竹乐声响起,虞昭昭硬着头皮舞毕一曲。

      “那你可是摘得花魁之称了?”

      虞昭昭得意地笑着点头,场中马球赛为胜筹争得你死我活,台上自然也要争高下,只是这跟她的婚事有什么关系?

      “那就对了!”周氏似乎颇为痛心地两手一拍,“场中彩帐内坐的不乏高门贵妇,那沈家大夫人正到处给沈将军相看姑娘,这就看上我的儿了。”周氏托起虞昭昭的手,“沈家大娘子回去就进了宫,要她那皇后姐姐求圣人赐婚。”

      虞昭昭脑袋再也点不起来,不满地嘟嘟嘴,“圣人,圣人准了?怎么如此儿戏?”

      “乱说话。圣人金口玉言,怎么儿戏?”周氏点点虞昭昭的额头,“沈将军为大魏江山而战,直驱沙漠,击退蛮夷,保下我大魏山河,重振边关士气,平定民心。圣眷正浓,眼下这光景,别说是与民间女的亲事,便是公主都舍得。”这话明显夸张了,周氏心里明镜似的,公主怎会降临给人冲喜。

      “可是,可是女儿听说他回长安半月有余还未醒来,那日进城,万民簇拥,他却是躺在车上被推进来的……”若非如此,这样如日中天的男儿,怎会轮到她。

      瞧瞧,其实虞昭昭也不糊涂的。

      “胡说!吉人自有天相,沈将军定能安然无恙。再说了,难道我们能抗旨不成?”周氏一句话中断了虞昭昭所有念想。

      冬至这日,气氛凝滞的可不止虞家一户。

      长安城西富东贵,而贵中之贵,还要数东北角近皇城一片。此时永兴坊的镇国公府,也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

      捧着盆盆罐罐穿梭廊中的侍女皆是神色凝重,大气不敢出。

      院子里有大师正在开坛做法,嗡嗡嗡地念着经,木剑“咻咻”画着符。

      端坐在珠帘后的沈家大娘子谢氏听着里屋传来的阵阵嚎叫,终于坐不住,起身往院子走去,谢氏双手合十仰望苍天,嘴里不断念着“菩萨保佑”,也不顾什么贵妇礼仪了,不停地在外裳上擦去掌心的汗渍。

      “大娘子且宽宽心,您已经两顿没进过一粒米了,盛娘子在里头用劲,您也要顾着自个儿啊,不然行哥儿的小子等会出来,您这个当祖母的,都没劲抱了。”盛娘子是沈行的娘子,谢氏的儿媳,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此时正在里屋受罪,而说话的是谢英的陪嫁婢子刘妈妈,当下也只有她敢开口劝谢氏。

      “妈妈说的我都晓得。”谢英又朝祠堂的方向一拜,“雪娘都疼两日了,肚子里那冤家还不出来,叫我如何吃得下饭,要是,要是……我有何颜面见郎君啊。”

      刘妈妈赶忙宽慰道,“盛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我们的哥儿自是会顺顺当当出来的,就是皮了点,还折腾他阿娘呢。再者昨日大娘子进宫求了圣旨,有圣人的龙气护着,定会安然无恙。”

      刘妈妈又笑道,“这会儿遍长安的人都在夸大娘子贤惠呢,行哥儿这边叫人揪心着,那边您还不忘替粲哥儿操心,求了个灯美人来给他冲喜,圣人赐婚的排面,可不是谁家都有的,咱们家这是要双喜临门。”

      说到这里,谢英可算暂时被分了心,“你说那虞家大娘子一个商人妇,怎么想得到求圣旨这门道,要说这名声,还是她替我赚的。我怎么早没想到。”

      “大娘子!大娘子!”一个侍女高声喊着跑出来跪在地上,“盛娘子,盛娘子生……生了,恭喜大娘子,是个大胖孙子!”

      “好好好!”谢英再次双手合十拜谢苍天,指挥人道,“快去,快去开仓施粮。”

      正准备抬步往屋里去,又忽然想起什么,问刘妈妈道,“前日在马球场外撞到雪娘的那个贱人呢?”

      “大娘子,依您的吩咐,在前院关着。”

      “本想有个好歹叫她偿命,也罢,是她有福气。”谢英甩开袖摆,“掌嘴五十,断了她撞到雪娘那只手,扔到城外去。”

      有人的忧愁已经解决,而有人的烦恼才刚刚开始。

      虞昭昭在房里坐卧不安,昨日小星儿回去散了一圈银子,打听到那日沈将军进城,浑身都是干巴巴的血渍,百姓都在猜,这么多日未醒来,估摸着已凶多吉少,日子倒着数了。

      虽说虞昭昭没畅想过成亲的日子,但既是少女,自然对郎君有所期许。

      那定然是要如书中所写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哪能像她这样还没嫁过去就知道要做寡妇的呀。

      虞昭昭是个坐不住的,思着想着,从榻上蹦了起来,在书案上展纸研墨,拿笔抵着太阳穴,想着小星儿打听回来的话。

      “听说沈将军浑身被射成筛糠。”

      虞昭昭倾身画了几笔。

      “听说沈将军刀法如风,行军劳顿,还,还渴饮刀头血。”

      饮刀头血?那便如茹毛饮血,虞昭昭又下了几笔。

      “听说敌人见之闻风丧胆,因他常一刀毙命,还,还将敌人的头颅当球耍。”

      看到他就害怕?

      虞昭昭放下笔,端详纸上的人儿,脑海里依稀浮现出一团人影,嘴巴一撇,整张脸顿时暗了下来,得有多丑鄙。

      这姑娘平日里活泼烂漫惯了,深沉起来,确实想的怪多的。

      翻来覆去,虞昭昭压下对冲喜之事的不悦,却怎么也接受不了未来郎君会是何等不堪入目。

      窗外金乌渐坠,再迟些钟鼓敲响便要宵禁,纵使有翅膀也飞不出去。

      掂量着手中的文牒,虞昭昭火速地从箱笼里扯出一条大方巾,塞了两件衣裳,又拿了满满一包银子后,打结,绑在胸前,趁着小院无人时,猫着手脚来到主屋后窗,依稀能听见阿娘和阿耶的交谈声。

      虞昭昭跪地磕头拜了三拜,她着实不孝,等回到望仙山找到何姨,她会再写信来谢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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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露娇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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