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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夜谈与赴约 ...

  •   夜色已深,护院寝房里睡着十来个青年,鼾声此起彼伏,十分热闹。经过一整天的训练,新护院们都睡得极熟极香,只有赵临尧辗转反侧,毫无倦意。
      他悄悄穿衣起身,离开房间时小心翼翼地扶着门,不让它发出声音。

      圆月出奇得明亮,月光铺在外院里平坦的操练场,如湖泊一般,仿佛下一秒就有银鱼飞跃,破开湖面,溅出银亮水花。

      赵临尧站在外院中央,缓慢而有力地起式——
      他练的是一套从小就学的拳法,初看平平,细一分析,却是所有武者最基本最共通的动作招式。从小到大,千锤百炼,赵临尧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极致,最迅捷,最有力,腾跃如山雀般灵敏,出拳如猛虎般悍然。
      这是极静谧的夜晚,只余下少年出拳踢腿时破风之声。

      赵临尧收式,深呼吸平复着身体。
      他遥遥地望了望西边,他知道,隔着三间房一个小花园,就是路蕴的卧房,她应当已经睡下了。

      三年前,赵小侯爷很少半夜起来练武,一是没有必要,二是阿蕴睡眠浅,如果他在院子里练的话,难免会弄出些声音,吵醒睡在东边小屋的阿蕴——第二天她又要郁郁不乐了。
      现在不会了,他自嘲地笑笑,他好像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吵醒阿蕴了。

      明月皎皎,赵临尧抬腿往卧房走去,他要抓紧时间休息,以便应对明天的训练。
      “咳咳,小老弟啊,”一道声音幽幽地从后面传来,“我看你刚练的那一套拳不错啊,敢问师承何处?”

      赵临尧诧异地回头,穿着中衣的青年好奇地向他打了声招呼:“小老弟,你是,小赵对吧?”
      小赵矜持地点点头,走上前去,面前的青年越看越眼熟:“你是四天前和我打最后一场的,钱沉?”
      钱沉乐呵呵地点点头:“对啊,我也记得你,功夫相当好啊。刚打的这套拳也好啊。”

      “抱歉,”赵临尧说,“我也不清楚教我这套拳法的老师是哪门哪派,也早已与他失去联系。”

      “啊,这样啊……”钱沉有些失望,“这样好的拳法,我从未见过,现下也没法知道这是哪个流派的功夫,属实遗憾。”
      赵临尧颔首,刚要就此别过,就听钱沉说:“赵老弟,说起来你怎么也不睡啊,心里有事?”

      赵临尧抬起的脚收了回来,答了声“嗯”。
      “谁不是呢?”钱沉笑笑,“我也睡不着啊,明明一天挺累的,躺在床上就是心里乱。”

      赵临尧安静地等待着,活泼躁动的十九岁并不是一个善于倾听的年纪,他却少见地体味出钱沉的满心思绪迫待倾诉。

      两人闲闲地散步到离寝房较远的角落。
      钱沉知道自己比赵临尧大上几岁,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些对后辈的关怀:“白天你的表现不错啊,很有毅力,过去吃过不少苦吧。”
      赵临尧自嘲地说:“从来没吃过。”

      钱沉明白眼前的这个青年的背景不太简单,或许还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贴心地绕过这个话题:“娶亲了吗?”

      赵临尧不知道钱沉怎么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尚未。”
      脑海中却浮现一个少女的身影,她穿着桃红色的襦裙,梳着双丫髻,巧笑倩兮,唤他“小侯爷”,刹那间,少女的衣服变成了深红华服,金饰摇曳,她面容冷淡地望着他,眸中无悲无喜。

      赵临尧单手抚上心口,胸腔中满是苦涩。
      钱沉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听了赵临尧的回答咧嘴一笑:“嘿嘿,尚未娶亲啊,那就是没有体会过媳妇儿的好,年轻人,你的人生还没开始美呢。”

      钱沉陷入自己的回忆:“唉,我睡不着啊,心里老是想我媳妇儿和我的大胖闺女,她们睡得怎么样啊,有没有被蚊子叮了包啊,未来这么久见不到我,闺女准得想我了……”
      赵临尧认真地听着钱沉的碎碎念,那是一个温馨而平凡的小家。

      “小赵啊,我跟你说,有没有媳妇儿真的不一样,娶亲前我整天在京城里游荡,走马观花,练武也不上心,回家就是被爹娘骂;后来啊,我媳妇儿来了,家里井井有条,真叫人溺死在温柔乡,我和外头那些狐朋狗友也断了,每天按时起,按时歇,练武,吃饭,帮我媳妇看铺子——她经营可是一把好手……

      “后来我娘病重,媳妇儿怀着孕,还到处去找大夫,自个儿去山上采药,我娘整天念叨,儿媳妇儿你别再为我费心了,我活够本儿啦。当时我媳妇儿把铺子都关了,专心和我爹照顾我娘,还跟我说,你好好参加武举,娘那边,我们一定照顾好。

      “你说,我还有心思继续参加这武举吗,我就回去好好照顾我娘,照顾我媳妇儿。我闺女生出来了,我娘那个高兴啊,那几个月身子骨好了不少,还净下地抱她的小孙女,后来,她是心满意足,笑着走的……”

      说到这里,这个青年有些哽咽。也勾起了赵临尧满腔心绪,他对早逝的亲娘几乎没有印象,与其他亲人间的关系也一直比较淡薄,难免羡慕钱沉与爹娘关系亲近。更直戳人心的,是钱沉与妻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很久以前,他对阿蕴说过,以后要把侯府的几件铺子交给她打理,阿蕴一准能成京城首富。
      恍惚间,回忆碎成月光,赵临尧想起来,她再也不需要了。

      钱沉整理好情绪,清清嗓子接着说:“有没有崽儿,这也真是不一样。我家闺女啊,刚生出来可真丑啊,但哪又怎样?一样是我们的眼珠子。我和媳妇儿都没经验,还是我婶子从乡下过来,指导着我们养孩子,多长时间喂一次奶,多大的时候能喝稀粥……

      “你别说,我们闺女还真是越长越漂亮,现在一岁啦,那小脸,白白胖胖,真软乎。她在我媳妇慢吞吞地叫‘娘’的时候,哎呀,真叫人心都化了,可惜还没学会叫爹……

      “兄弟你别笑话我没志气,唉,我也确实没志气,但是我真就觉得没什么比和她们娘俩儿在一起更好的了,去年我还有心参加武举挣个功名,现在啊,在公主府当个护院,和家里人挨得近,隔几天就能回家,月例还高,能让家里人吃好喝好,够啦。反正现在海晏河清,大夏也不需要我去打仗,当然如果哪天真的需要,我肯定会上战场的啦……”

      “嗯,不会笑话你,你这样的生活很好,真的很好。”赵临尧慢慢地说。

      “你呢,小赵?心动了吗,还不赶紧攒钱成家?”钱沉用胳膊肘撞了撞赵临尧,调侃道,“你十九了吧,也到年纪了。”

      赵临尧沉默良久,才开口道:“我与钱大哥你不同,我曾有过一心上人,以后不会再成亲。”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钱沉叹口气,方才他说自己的妻女时,赵临尧眼中是有羡慕的,更有其他复杂的,他看不懂的情绪。这下听了他的话,钱沉对他有了几分怜惜,又涌现几分敬意:“你这样……”

      “那小赵,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
      赵临尧仰头望向夜空,说:“我希望能留在公主府当侍卫,等到我年级大了,没有用了,就自己离开。”

      “你长得这么俊,武艺这么好,真想当一辈子的侍卫吗?我觉得,未免大材小用了。”
      “这就是我的毕生夙愿了。”赵临尧轻声说,却无比坚定。

      圆月皎洁生辉,把星光遮掩得七七八八,偶有几颗,也显得黯淡无味。
      赵临尧心甘情愿当一颗无光的星星,遥遥地守护着他心上的明月。

      梳发,描眉,点胭脂,绿萧精心为信昭公主梳妆打扮,端坐在铜镜前的少女阖着眸,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殿下,完成了。”绿萧温柔地说,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妆后的公主。

      镜中的少女睁开双眼,眸光明亮,摄人心魄,如果说刚刚像是乖巧精致的瓷娃娃,可以放在桌上欣赏抚摸,现在则绝不敢有人这样形容她,她是大夏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信昭公主,让人只敢跪付在地,亲吻她的鞋履。

      绿萧为路蕴插好最后一支金凤蝶步摇,衬得镜中少女越发艳光四射,高不可攀。
      今天路蕴穿的是暗金衣缘玄色深衣,端庄大气。品赏砚台本是风雅事,往常路蕴会穿得素净一些,但今日不同,此去梁国府一行,不仅是应楚世子邀约,更是对梁国公府的试探与敲打。

      临上轿前,路蕴忽然问了王管事一声:“今日随行的侍卫,没有新人吧。”
      王管事答道:“没有,新人还需再操练些时间。”
      路蕴没有再说什么,进了轿子。

      “参见信昭公主殿下。”眼前的青年面如冠玉,笑容温润,墨绿长衫更显得身姿如青竹一般挺拔。
      “茂华,你我之间不必有虚礼。”路蕴亲切地称呼着楚彦箐的字,听起来两人像相交多年的好友。

      “公主这边请,”楚彦箐彬彬有礼地为路蕴引路,“这几方端砚是家中亲朋从端州带回来的,是当地名匠的最后之作,我用心观之,确为上品,这才邀公主来亲自品鉴。”

      国公府的书房,窗外是潇潇翠竹,屋中点着清幽的熏香,书架桌台,皆由良木打造,也散发着极淡的木质清香。
      就连路烨都向她说过,这国公府虽说是权贵之家,也有着书香门第的气质。

      四方端砚整齐地被摆放在桌上,一旁有备好的纸墨,路蕴敛裙,大大方方地坐在桌边的竹椅上。
      楚彦箐随后落座,温和地笑着:“公主是知道的,菁向来喜欢附庸风雅,尤其喜欢书房里大大小小的物件,家父常斥责我玩物丧志,可惜我也难再改了。”

      “见着这几方砚台时,我便觉得尤其可爱。”楚彦箐一一介绍,“你看此方砚上,梅菊争艳,分明不在一个时节,一起呈现时却显得无比和谐。”

      “那方的鱼雀相嬉,也生动可爱。”路蕴单手撑着下颌,淡笑地说。
      “的确,单凭此图就能了解到,这位名匠定然画工了得。”楚彦箐点头,“鱼摆尾,雀回头,甚至能品出几分依恋之情。”

      几方砚台都各有各的美,路蕴轻轻触碰一方砚台,手感温润细腻,她感叹:“真是好石料。”
      楚彦箐也抚上同一方砚台,手指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确,我曾用过的几方,手感都没有这般滑润。”

      他注视着路蕴,目光温柔似水,似有星辰闪烁,路蕴回望,对视之间,气氛悄然多了几分暧昧。
      但很快,楚彦箐垂眸收手,屈起食指,轻敲另一方端砚。
      是温厚却有穿透力的声音。
      “木质音色,”路蕴笑笑,“茂华,你可算捡到宝了。”

      “端砚,敲击时金声反为最下,次为瓦声,而上佳者,应为木声。”楚彦箐说道,“这本就是要献给公主殿下的,总算不用担心你嫌弃了。”

      路蕴道:“可惜我少动纸墨,真是暴殄天物了。不如先在这国公府一试,名砚当配佳作。”
      楚彦箐说道:“箐自认拙劣,不敢献丑。”

      他当然是随口的自谦之词,没想到路蕴顺势而为,意味深长地说:“想必国公府钟灵毓秀,一定有人擅长此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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