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的都对》鸫榆

122、第 122 章

　　初篁倒也不客气，拿了他送来的纱，将原来那块往庭中一抛，那冰荷池中的六角亭檐下便挂上了纱帘。

　　微风那么一吹，轻飘飘的布料随风而动，水面波光粼粼，晶莹剔透的冰雕莲花轻微晃动，丝丝缕缕冰凉的雾气从池中逸出，很是仙气飘飘。

　　初篁满意了，又折腾起卧房的床帷来。

　　阿罗耶还是被无视着。

　　他倒也不急，迈着四条腿，甩着一大丛尾巴，回到了软椅上，细细把帘幔的线头清理掉，锁了边。

　　他现在的位置很好，可以随时看到想看的人，但不会碍到不想看他的人。

　　现阶段主打一个安分守己。

　　但不会一直安分守己，他又不是真的宠物。

　　装了几个月狐狸，估摸着初篁习惯了他的存在，对他的人形应当不会太过抗拒，阿罗耶便准备进行下一步计划。

　　一天午后，初篁抱着狐狸在庭中晒太阳。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人和狐的骨头都有些酥。

　　时机正好。

　　阿罗耶试探性伸出爪子，搭在初篁搂着他的手上。

　　初篁半睁着眼睨向他。

　　那爪子便在他的视线中渐渐褪去毛发。

　　变化刚起，阿罗耶便觉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发出清脆又响亮的撞击声。

　　他被初篁卡着脖子摁在了躺椅上，倒还不忘收着，没把躺椅砸散架。

　　方才还懒懒散散的真君这会儿像换了个人，凶神恶煞。

　　他俯着身，左腿撑地，右腿半跪在躺椅上，脊背弓起，是个蓄力的姿势。

　　好似阿罗耶一有异动，就会即刻毙命。

　　自南明事变后一直未打理的长发从脖颈两边滑下，分成乱蓬蓬的两丛。从狐狸的角度看，他这样子和厉鬼也没差，连一直被人诟病的身高也有了压迫感。

　　那厉鬼恶声恶气，凶狠道：“变回去！”

　　于是阿罗耶便知道，这一阵子怕是都不成了。

　　计划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第一步。

　　爪子上消褪的毛发重新化出，初篁松了神色，像没事人一样抱着他重新躺下，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

　　狐狸蹲在他的肚子上，耷拉着耳朵，舔舐着爪背，心里苦。

　　狐狸装着装着，又过了几个月。

　　有人上山来了。

　　听卫询汇报着重建进度，阿罗耶前爪心虚地扒拉了两下地毯，再度化出分身去处理被他遗忘的前妖族。

　　能被落川抓出来灌顶的，多少有几分资质，给它们足够的时间，再度成妖不是什么难事，的确不能放任不管。

　　可人族管妖族又实在说不过去。

　　现在是有卫询镇着，但卫询不会一直都在。或死或飞升，他总有离开的一天，谁能保证百年、千年之后，历史不会重演？

　　既然现在妖王管事，那就让妖王来管。正正好妖王又是真君道侣，一定程度上也能避免他偏向某一族。即便偏了心，可他拳头大啊，这是任谁也挑不出错来的。

　　卫询以为将妖怪打了包便能高枕无忧，此时只同初篁说一些重建事宜。

　　譬如，东渐说，反正都是从头建，干脆铺个地下管道吧。

　　“真君以为如何？”

　　若是以前，说铺便铺了，可如今，人才凋敝，仅存的少数，又因为灵气复苏境界不稳，大多忙着巩固修为，腾不出手来。

　　初篁垂头，盯着桌布上的印花看，也不知道看出些什么名堂。

　　“那你以为如何？。”

　　卫询犹豫。

　　初篁站起身，走到窗边，将视线落到远处连绵的山脉上。

　　“自南明事了，我有所感悟，前段时日尘埃落定……如今我一言一行，皆有天道掣肘，此后种种，你自行定夺。这山，我便不再下了。”

　　卫询惊讶不已，可细细想来，虽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行了个礼，口中称是，准备告退。

　　初篁又道：“相识一场，我今日便送你一场机缘。”

　　“在下却之不恭。”

　　初篁笑了笑，他烦推来推去那一套，卫询确实对他胃口。

　　他带卫询到了厨房。

　　四处都是光滑可鉴的冰面，唯有一块丑不啦叽的木头，被放在灶台上，与四周格格不入。

　　卫询当然认得出那是什么。

　　落败的万年老妖，被妖王当做砧板送给了真君。

　　真君说要送他机缘，却带他来见落川，显然这机缘与这树妖息息相关。当然，他还没自大到认为真君要将这砧板转送给他。

　　便是真君要送，他也不敢收。

　　“手。”

　　卫询乖乖伸出手，自觉地捋了捋袖子。

　　初篁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取了卫询的血，又从砧板中抽出什么，在竹简上写写画画，那竹简便消散了。

　　竹简消失的同时，卫询感觉到有磅礴的灵力从体内涌出。

　　初篁拍拍木头，懒散地倚着台面，道：“虽然不及他巅峰时候，于你也够用了。”

　　卫询是对同命契有一点了解的，刚要开口，初篁打断了他。

　　“放心，是主仆契，你为主，他为仆，你尽管用。他不喜欢人，我非要将他神识绑到人身上，随你去见更多人，让他眼睁睁看着人族如何崛起，重新站到这大陆顶端。”

　　卫询想了想，安心收下这份机缘。

　　“行了，下山去吧。”

　　卫询下到半山腰，便见山路上站着个发光体。

　　“见过仙君。”

　　阿罗耶趁着卫询与初篁商议的当口，勉勉强强将那群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埋的，分门别类理出来，修缮了住处。

　　住的有了，吃的他可不想再负责了。

　　没见着师父为了躲懒都编出来天道掣肘这种谎话了吗！他得跟紧师父的脚步。

　　阿罗耶浅浅一揖，语出惊人。

　　“卫兄，我是迹雪。”

　　卫询心神巨震，脚下踉跄，站得好好的也差点摔了，被他顺手扶了一把。

　　阿罗耶准备先套套近乎。

　　“这是先前答应给你的书。”

　　他掏出来一个储物戒。

　　卫询颤着手接过来，语无伦次。半是喜，半是惊。

　　“原本还应了你一把剑，但我想，引风雷你也用惯了，不如我就在此剑基础上再淬炼一番。”

　　卫询讷讷地把剑交给他。

　　削铁如泥的宝剑，一到他手里，“chu”一声燃起红色烈焰，不一会儿又变换为蓝色。

　　青绿色的剑身逐渐变成通透的红，握剑的手在大火中稳如泰山。

　　过了约一刻钟，火势渐小。

　　随着剑身逐渐冷却，卫询的心也凉了。

　　以掌为炉，这一手功夫确实厉害，可是这淬炼完的引风雷，也太丑了吧。

　　黑红斑驳，像块掏煤灰的生锈废铁。

　　卫堂主做了个深呼吸，短短几息内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边道谢，一边伸出双手去接。

　　阿罗耶却没打算就这样给他。

　　他握住剑柄，在空中随意挥舞，黑红的表层碎成细渣，簌簌落下，露出内里焕然一新的绿。

　　阿罗耶收回剑，放在眼前端详着，满意地对着剑锋吹了口气。

　　清越的嗡鸣声转瞬即逝，有如九天之凤啼。

　　阿罗耶双手捧着剑，交到卫询早早伸出的双手上。

　　卫询目瞪口呆，张了几次嘴，最后只是一弯腰，庄重地作了个揖。

　　“卫兄客气了，这是早就答应你了的，也不费什么事。倒是我有个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如兄所见，荒山贫瘠，虽将妖族暂时安置于此处，还需得时时饲喂，这……”

　　卫询思索片刻，应下。

　　“准备食物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门下弟子修为浅薄，恐怕无法涉足此地。”

　　能上这山来的，个顶个的忙。

　　“无妨，备好后我自会来取。”

　　搬东西简单，那妖怪们五花八门的，吃的都不一样，到处去给他们找食才最烦。

　　谈妥了事，卫询挂念山下庶务，便要告别，阿罗耶又说道：“城镇重建，于兄而言，是个机会。”

　　这一点卫询也想到了。

　　灾后重建，基础设施先完备的，日后最有可能成为一方势力中心。

　　这是个重新划分势力的好机会。

　　卫询真正想请教真君的，也是这件事。

　　他可以有意为之，也可以顺其自然，各有益处。多方考量，令他迟迟拿不定主意。

　　初篁没有给出的答案，阿罗耶给了。

　　卫询先是一愣，而后向着他，向着山顶，深深鞠了两躬，拿着引风雷，急急朝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