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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意外之内的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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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璎珞?”她微一挑眉,精细的眸子里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欢喜,身后男子仍是敏锐的捕捉到了,端着一盏春茶但笑不语。
果然。
女子转身,指端挟着那重上等的潭州织锦走上前来,翘起嘴角似笑非笑道:“爹爹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码?”
“你父我一片好心,到你这里怎就成一出戏了?真真胡闹..”男人嗔怪道,目光却未有丝毫责骂之意。缓缓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裴儿前些日子不是还埋怨呢,说今年的锦缎愈发不如从前好。喏,眼前送来的这一匹可还合意?”
“爹爹又想来套话?”女子轻哼一声,不屑道,“这千金难求的桃红璎珞就算可了我意,却不见得受得起呢!”
男人微微一震,慢慢敛笑:“此话怎讲?”
“爹爹是真不知道,还是寻女儿开心呢..”女子促狭道,眉波流转间竟有几分恨意。薄美的唇线条生冷,却难掩那姿容的绝美,冷若冰清,拒人千里。
男子一怔。
“都说女大不中留,我以为爹爹英明总不似那些凡夫俗子,可是到头来竟然也会落得这一步棋,卖女求荣!”那女子愈说愈激烈。
“裴儿!”他低喝一句,脸色顿沉。
“怎么,给我说中了不是?女儿真真是不懂,爹爹如今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财富荣耀无一不缺,却为何非要逼着女儿嫁给那病秧子!?难道在爹眼里,育儿十八载竟只为了一步登?..”
“住口!”他终于震怒,遏制不住的耳光脆利的落在女子柔弱的脸颊上,一时间,万籁俱静。
“裴儿..”他怔愣住,从小到大他疼她疼到骨子里,恨不能摘下天边的繁星为她做嫁衣。可他竟然掌捆她?那一巴掌的声响尤且在心尖上回荡,他只看到她眼底闪烁的绝望,没有眼泪,却是愈发的倔强。
一声轻叹:“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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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然梦醒。
夜幕中莲出一双泪眼泊如晨星,涔涔闪烁,漫出悲伤的光。
裴儿…是谁呢?..
她坐起身,手按上胸口。那里,一颗心“噗通噗通”正撞的激烈,仿佛要从身体里跌出来。有点窒息,她想起梦境里那两张矛盾丛生的脸,心愈发的冰凉,说不上缘由。
鬓角疼的紧,她无助的蜷缩起身体来抵挡无妄的空虚。声声低叹形同鬼魅纠缠着她,在她耳边唤着,裴儿..
“裴儿。”
身子一僵,她听得出方才那一声唤,近在耳边。恐惧在黑夜里泛滥开来,潮水一般席卷上她的身体。她只觉寒毛颤栗,心跳声渐弱。而后有个声音,低低的,就在她耳畔,忧伤的唤一声:
“沧海。”
恐惧历时令她的身体麻木起来,几乎是机械的,下意识的转头,终于看清那声音的出处。
“是你..”她喃喃道。
夜风从窗口鱼贯而入,在偌大的闺房里盘旋。那男子的身影如同一缕薄魂,安静的伫立在屏风前。风吹动罗帐,掀起的薄纱遮挡了他的脸叫她无法看清,但她却异常笃定的知道是谁。那并不是方才梦中出现的男子,而是她那晚神使鬼差的爬上琅寰山,在九座莲花池前遇见的那个人!
“你还记得我呵..”他像是在笑,虽看不清楚神色,却听得见那低低的温柔。
“可是,你是谁呢?”莲出喏喏的问,神情惘然。
“看来你仍是不记得啊..”他微微垂首,唇际绽开一朵无奈的笑靥,悄无声息的上前来,素洁的指幽幽抚上她脸颊。夜色中的他显得圣洁而优雅,微微垂首,儒雅又妥帖的注视着她。
他注视着她。明明彼此近在咫尺。可是奇怪,他的脸像被一层薄雾所笼罩,始终朦胧的看不真切。
他望着她有些胆怯和柔弱的眼睛,像极了受伤的小动物,瞳孔潮湿润泽,微微的颤栗着。良久,他轻轻偏起头来,展颜一笑:“没关系,我会帮你记起来的,记起一切..”
我们的,一切。
她一怔,薄唇被柔软的东西覆盖住。那一株细长的手指适时的刮下她呆怔的眼帘,她慌乱的闭上眼。有低低的笑意顺着唇尖幽幽的传递到她身体里,既而感觉像被抽空了一般,她虚弱的颤抖一下,水一般化在榻间。
头脑开始浑沌,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只看到他渐行渐远的脸庞轮廓,精美的不像话。他的冰凉的手指离开她的脸颊,还有散落在夜风中的,那一阵莫名熟悉的花香..
堕入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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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晴。
年过之后第一次得见这般温暖至刺目的日光,薛拂尘立在门口打个呵欠,思索片刻,而后欣然地叫绯色搬来一张硕大的贵妃榻摆在后院梨树下,晒太阳。
墨子苏推开房门时僵了一秒,随后面无表情“哐”的又把门摔上。转身,一言不发的站在门口。靠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少年轻轻转过头来,依旧苍白如瓷的面孔,弯弯月牙眼比前些日子却有了些生机,长发松垮的挽在肩畔,弱柳扶风。
“是谁惹到你?”少年眉眼濯濯,含笑道,“你的模样活像是被人欺负到家门口儿也不能还手..”
“是家门口..”墨子苏黑着脸,“人家家门口!”转身“哐当”一脚把门踹翻,白衣飘飘依旧一副天人之姿,风中傲视万物。
院子里静了一秒,然后,陶离问面无表情继续挥舞着锄刀砍着他万年砍不烦的柴,薛大掌柜惬意地猫在贵妃榻上,吃香蕉。
墨子苏哼一声,双手抱臂立于门前,清俊额头写上四个字:“生人勿近。”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墨子苏做磐石状坚定不移;陶离问砍的柴已经没过他小腿,却仍然将锄刀挥舞的酣畅淋漓;薛拂尘已经吃光了一盘香蕉,一招手,叫绯色又端上一筐苹果继续吃。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有蜘蛛开始在墨子苏的头发上结网,他表情严肃,显然并未察觉;陶离问的柴已经没到了大腿根儿,锄刀砍坏了,再换一根;薛拂尘吃光了苹果意犹未尽,开始用果核弹树上的麻雀。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墨子苏在原地形成一座“望夫石”;陶离问从柴火堆里扒啦着露出一颗漆黑的脑袋;薛拂尘脚下一堆晕菜的傻鸟..
期间有下人和房客穿插往来,无人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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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十分。
薛拂尘伸个懒腰预备再小憩一下时,忽听身后有人摔门而去的声音,舒展的动作于是增大些幅度,嘴角爬上一抹诡异的笑。
与此同时,陶离问终于劈完了所有库存的柴火。扭头看见空荡荡只剩一堆蜘蛛网的门口,低头似是舒了口气,扔掉锄刀起身回房去歇息。
一墙之隔的厢房里,凡“力所能及”之物无一能逃离墨子苏之手,一概化作脚下碎砾。当整个房间徒剩少年委身的床榻时,墨子苏隐忍的住了手。
门外有人轻飘飘道:“公子善意,愿为本店再置备些新物件,只是要小心莫累坏了身子呐~”
“子苏..”少年阻止的话音未落,“轰隆”一声房顶上多了个大洞,墨子苏将指骨捏的喀嚓作响,眼神彻底凶险。
少年忽而垂首漾开个愉悦的笑意,眼底好似有星光流淌,美若银河。
“你还笑的出?”墨子苏没好气的说,“这两人明摆着是个拦路虎,若不铲除,迟早是要坏事..”“各为其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少年眯起眼睛笑的温柔,“只是鲜见有人能将你激怒,子苏,那二位你并不认识麽?”
“倒也不是。”墨子苏负手而立,微微蹙眉道,“砍柴那个是旧怨,千年难遇的榆木脑袋,行事作风我最深恶痛绝。另外一个..”他顿一顿,“那薛姓的掌柜,实话讲,我如今并无把握她身份为何.”
“哦?”少年轻一偏头,眸底滑过些讶异,仍笑,“难得,这世间竟还有不为你所知的人事..”“那有什么稀奇,我又不通神。”墨子苏不咸不淡的哼一声,“不过如今看来也绝非什么善类,早晚得除之后快。”
少年沉默一下,捏着书卷的手指不经意的用力,纸页泛起褶子。低头,眸色渐深。
“子苏。”
“嗯?”
“那个人..今天没有见到麽?”少年似漫不经心的问一句,得不到回答。抬头,正撞上墨子苏锐利的目光。
“子苏?”
“你在后悔么?”墨子苏的语调有些生硬,“你又心软了是不是?”
“子苏..”
“那么好吧!你放手,我也放手,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好了,何必冒险来穷折腾?”墨子苏冷冷的说,转身要走。
“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皱眉,胸口一紧呼吸急促起来,“咳..咳咳!..”
“你真是!”墨子苏紧走几步上前,扶着少年顺一顺气,嘴里不甘的嘟囔:“你还真是说不得了。”
少年垂首,喘息慢慢稳定下来,双肩抖动渐停,却并未抬眼。墨发从肩头滑下来遮挡了他的脸庞,墨子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隐约听见那一声幽幽的叹:
“此一世,终究是要亏欠她一些么。”
他一怔,张了张口,却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垂颜的少年双肩又开始微弱的颤栗,墨子苏一惊,以为他是旧症又犯,俯身看时却愣住:那一湾尖翘的下巴,双唇轻佻上扬露出一盏鬼魅的弧度,有低低地声线四散开来。
“咯咯..”
他竟是在笑!
墨子苏的脊背倏然泛起一阵寒意,握着少年肩膀的手瞬间冰凉,就见那人慢慢扬起脸,肤发如雪,眼风汨汨,一湾半透明的墨瞳宛如两颗闪烁的黑曜石,望着他,漆黑到甚至泛起幽幽的暗紫色,乖戾不羁。
墨子苏的心跳蓦然停滞。
他的脸..那分明还是少年般的清秀苍白,可是有那么一瞬间那眼角滑过的诡谲和凛冽,竟是前所未见的,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寒冷。
刻骨铭心。
“子苏?”
他被一声轻唤扯回神,再看去,还是那少年憔悴的容颜,像被汲干了水分的花瓣一样柔弱不堪,琥珀色的瞳仁里有迭迭波光。
琥珀色..的瞳?
“歇息吧!”墨子苏踟躇着将他身子放平,盖上锦被。那小人儿乖乖闭上眼,眉宇间似还有一些忧伤,薄唇微微抿起一角,竟然显得沧桑..
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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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薄凉。
陶离问把柴火抱进仓库里堆好,出来扑了扑手上的灰尘,刚把门关牢,一转身,有只酒瓶子滚到脚底下。
大半夜的还有谁会在喝酒..他皱眉,抬头环望四周,果不其然见那西面厢房的屋檐上躺着个人,月白的衫子被风吹的飘渺,姿态一如既往的冷峭。
是他?
陶离问眉心愈发蹙灼,良久,却又松开来,见四下里无人便足尖一点,飞上前。
墨子苏是难得的郁闷,胸中似有千金压顶,大气都喘不顺溜。本来这时间应该是用来为那小人儿沐浴熏蒸的,可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只是某一刻逡巡在耳边诡谲的低笑,和那一双墨紫色邪气的瞳。谨慎如他,竟也会有心神不宁的时侯麽..
心中甚是凌乱。指端挟着那半瓶花雕,虚仰颈,甘醇的液体滑进肺腑带来一阵低迷的灼烧,芳香满怀。
“我就说最近柜前的陈酿少了许多,原来是给你偷喝的..”陶离问双手抱臂居高临下看着那一团迷离的人影,双颊绯红,似乎是真的喝了不少..
“啊,是木头啊..”墨子苏斜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你!”陶离问脸黑黑险些踩碎一片瓦。“呐呐..小心眼的很,不就几瓶花雕麽,回头赔你,嘁~”墨子苏嘟囔着,白玉脸庞几缕错红,忽而抬头,眯起眼冲那人招手:“过来陪酒。”
陶离问不动。
这人,难得的有心事麽..
墨子苏嘴里还在絮絮不停的嘟囔,陶离问已经掀起衣裳下摆端然坐下,展眉,气定神闲:“怎么还有事情会难得到你麽?”
“什么?”墨子苏显然有些飘,托着下巴摇摇晃晃的,目光没有聚点,“喂,木头。你还要捉我麽?现在可是大好时机~”边说边举着手指去戳某人的面瘫脸,完全没注意到那人抽搐的嘴角。
“唐某从不趁人之危..”陶离问有些尴尬的躲闪,鼻尖嗅到一股迷离的幽香,心弦莫名一颤。
“嘁~!”那手指总算抽了回去,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屑,“唐家跟我有仇嘛?还是你跟我有仇,怎么跑到哪儿都能撞见..”
“这也正是唐某疑虑所在,”陶离问若有所思道,“天下之大,怎就你我二人如此有缘,总要在不适当的时候遇见..”
“莫要赖在我身上!我才没你那样小心眼。”墨子苏撇嘴道,“也不知是谁当年死缠烂打的追着我不放,死活要带回唐家…”
“怎么听来这么别扭…”
“别扭什么?事实!死缠烂打是你,弄伤我的人还是你,怎就如此冤家路窄,到了这边陲也还能遇着??”
“先来后到。何况我不比你,我是有要事在身的..”
“狗屁!就会拿这破借口搪塞自己,朽木不可雕。”墨子苏冷然道。
陶离问一怔,盯着他看了良久:“酒醒了?”
墨子苏沉默。
陶离问起身,理一理袖角,淡然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你我二人都清楚各自底细,那么有些事该做不该做,我想你应当清楚。你来这里究竟是出自何种目的我暂时还不想知道。但我希望你清楚的是,有些人可以碰,有些人,一个手指都碰不得..”
“话我说到这里,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