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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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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刚才宇尾说的是事实,那么三倉应该就是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但看他吃汉堡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那种样子。换句话说反倒是三倉的话得到了证实。
他一点都不饿。
但也并不是很勉强地把食物吃了下去。佐久认为这可能是因为就算三倉没有觉得饿,作为人类的生理构造都需要他吃点东西到肚子里去。
但是她什么都吃不下去。
满脑子都是恵美异常的平常。刺激了她神经的不光是恵美言语里偶尔漏出的不同寻常的词汇,还有整间屋子的气氛和三倉涼异样的合作态度。
可是她根据这些不自然的地方去努力思考下去也完全没有用。
她没有遇见过类似的状况。而保水不知道为什么又始终没有说话,所以只能靠她自己一个人考虑。
没有结果。只能等待。
宇尾应该知道所有的起因经过吧?就好像保水前一天说的那样,他和三倉之间有着旁人无法窥探的默契。所以如果他愿意解释的话——
然而宇尾始终只是看着三倉解决食物,一言不发。
佐久隐约觉得这样好像也比较合理,因为看样子这件事里有站在外人的立场上比较难说出口的因缘。
只能等。
三倉说那是他的继母。
“对时间的概念相当模糊。所以把下午当做早上的事情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
绝对是撒谎。尽管没有摆出故作轻松的表情,但是很明显是避重就轻了。佐久不满地看着三倉,连自己都觉得奇怪地板起了脸。
在三倉开口的时候佐久曾经决定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和三倉生气的。因为可以想见三倉在那种让她不过是一个小时就差点疯掉的环境里忍受了多少痛苦,所以她作为教师应该对他宽容,应该秉持着包容的心告诉他——已经没事了,我会帮助你的。
如果真的要生气,那应该也是因为对方不愿意相信自己吧?
现在也确实是那样的状况,因此如果有需要佐久可以理由充分地对任何人说自己是气三倉的不信任。但对她自己来说却完全没办法理直气壮起来。
她有种期待落空的奇妙感触。
——不应该是这样的。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本能地感觉到让三倉逃学的理由绝不是简单的“时间概念的模糊”。
“没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么?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佐久自己都觉得拙劣地催促着三倉说出事实。
“……没有。”
不知道是说“没有你可以帮忙的地方”还是说“没有难言之隐”,总之是没有。
但是三倉在断然拒绝她的好心之后,却又体贴地继续解释起来了。
“因为遇上了雪崩,埋在里面整整三天之后才被找到,再加上我父亲还在期间去世了,所以受了很大刺激。从那以后对时间的感受变得和常人不太一样——”
三倉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说法。
“打个比方来说的话,比如说普通人的一天是二十四小时,她的一天则有七十个小时左右。”
“那么说、”
“中午刚刚醒过来的缘故,见到你们的时候还是早上十点左右。”
顺理成章了。
佐久总算松了口气,却突然又一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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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难以说明的情况。
三倉一开始只想随口解释几句就够了,但开始叙述的时候才发现实在很难具体解释恵美的情况。首先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要解释,再加上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解释过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体会了恵美的病症。
医生的说法他连提都不想提。
但总算是说完了。
——可是宇尾又是怎么知道的?他记不起来了。
三倉咬着吸管,有些辛苦地吮吸着杯子里的可乐。
不管是喜欢喝可乐这件事,还是喜欢咬吸管这个吸管,都被宇尾认为是孩子气的举动,时常叨叨着要他改。所以三倉不太喜欢和宇尾出门吃饭。
反正他对食物的偏好也好态度也好,宇尾都是一百二十个看不惯。
佐久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直直看着他。眼神从最初的恍然大悟慢慢变成了三倉最厌烦的关切和温柔。
又是那种自以为是。
其实并不是什么需要同情的事。尽管应该还蛮值得那些邻近的无事可做的家庭主妇们叽叽喳喳感慨两句的,不过以佐久的立场似乎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吧。
三倉这么认为。
就算是值得同情的事情,他却并不需要别人同情。——所以说起恵美的病情,医生的态度始终让他很不喜欢。他觉得既然是医生,就该抛弃那种没有意义的心情,治得好就给与治疗,治不好的话……
他也不怨恨。
“那、逃学的缘故,也是为了照顾母亲么?”
明明是继母而已。
虽然佐久的态度很真诚,根本看不出是有那种想法的样子。但是三倉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并没有回答她的提问,光是用有一头被咬成了方形的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
“……涼、”
可能看上去相当不耐烦吧?连宇尾都开口制止了他。
“不要拿吃的当玩具。”
这句话也是常常被宇尾拿来对他说教用的。
仔细想想的话,到现在为止就算是同情也并没有让他很反感的,好像只有宇尾一个而已。
也许是因为宇尾并不像别人那样总是替他不值,更不会说什么让他偶尔也多为自己考虑一些。所以三倉才觉得宇尾是真的同情恵美的事情。
不会像别人那样,不过是把恵美的事情当做缘由,莫名其妙地同情起他这个根本什么伤害都没有受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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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水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但是三倉的话还是只听见了一大半而已。能理解的则是一大半里的一大半。
事情简单来说就是他的父母遇到了事故,父亲去世,继母因为受了刺激所以精神状态不太稳定。而造成三倉连续逃学的原因,则是这位不太稳定的继母患上了某种无法治疗的心理疾病。
对那种疾病的描述他听不明白。虽然佐久看上去很好地理解了三倉的意思。问题可能出在刚才三倉家里发生的某些事吧?保水倒是并不介意。
不是厌学,不是叛逆期。相反的简直就可以说是好孩子的典范。
保水反而觉得失望,但之后却又立刻隐隐高兴起来。
“宇尾君、很早就知道这件事么?”
他开了口,以自己的意志而不是对某句话的应付。
不是针对话题中心的三倉。
“啊……应该说不小心知道的。”
宇尾从对待三倉的过度包庇里恢复平常的含糊态度,诚恳而温和地回答了他的提问。
“不小心……”
不是三倉特意去告知他的。保水心里无法抑制的喜悦让他整个人都从黏人的棉花糖里拔了出来。这时候才注意到的快餐店的喧闹和佐久皱着眉头困扰的表情,平时会让他觉得烦躁的杂乱气氛却让他有种突然活过来了的惊喜。
莫名其妙。
知道自己很高兴,却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却清楚自己很高兴。
总之。太好了。
保水心情很好地眯起了眼睛,重新打起精神打量起坐在对面仿佛有些不甘心似的盯着被扔在桌上的已经咬得乱七八糟的吸管愣愣坐着发呆的三倉。
刚才好像是在和佐久说什么吧。
“……不那样的话完全没办法和她交流。我也不是天才,没办法若无其事地和不在一个世界里的人交谈。”
如果没有幻听的话,似乎就是这样的发言。
说完那句话之后立刻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的画面。三倉好像是因为被宇尾拿走了吸管就没有了力气,连继续说明的精力都好像跟着跑掉了。
保水很喜欢三倉那种懒洋洋的态度。不管是在学校里见到的很乖的三倉、或是之前那个夜里见到的温顺的三倉都几乎搭不到一起去,瓷娃娃一样的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不是在笑也没有不高兴。只有那种平时被微笑和耐心掩饰了的厌烦,从垂下来的眼角嘴角等等角落泄露出来。
你们好烦哦。真是不想再陪你们说话了。——像是在说这样的话。
就算是被厌烦了的人的其中一个,保水还是觉得这样的三倉比平时的那个要好。
唯一让他觉得刺眼的是在快餐店明亮的灯光里愈发明显的,三倉颈间的吻痕。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认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宇尾,但是保水就是认定除了他以外不可能还有别人了。昨天上课的时候似乎没有这样的迹象?或者不如说,昨天他根本就没能直视三倉。
但不管怎么说,肇事者肯定是宇尾。
他很生气。——和往常一样。不是因为自己的学生做出了不恰当的举动,也并不是因为对这种异常的关系有什么歧视或者偏见,而仅仅由于这件事牵扯到了三倉。
三倉涼竟然也会与别人如此亲近。
身为数学老师的保水很难用更详尽的方式来说明自己的偏执。他不是那种冷血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会随便个人好恶来左右看法的人,至少对自己的学生不会。
或者应该说,还不曾有过这样的事。
该死的。
这难道不就是所谓的心胸狭隘么?就只是因为自己无法得到三倉的认同,而去嫉妒宇尾。
——哦、原来是嫉妒?
保水得到了意外的结论。